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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韶渊,你休了我吧。
凤尾海棠馥郁的香气穿过绮栊,萦绕在韶渊的鼻前。韶渊伏在沈颜身上,分不清这种香气究竟是院子里的花香,还是沈颜的发香。
她又对他说了这句话,在这样的情况下。像是为了惩罚她,韶渊低头覆上沈颜的唇,不是亲吻,而是毫不怜惜地咬了下去。
沈颜将头别到一边,三月的夜,仍是有些凉,而她身上却是细密的汗液,分不清楚是韶渊的,还是她自己的。她和韶渊的发,不知何时纠缠在一起,韶渊将她的双手扣在她的头顶,他的声音沙哑,似恳求也似痛苦的隐忍。
韶渊道:“沈颜,给我生个孩子吧。”
他知道,自那一个雪夜,沈颜同他说了那样一句话时,他们便再也回不去了。
韶渊贴着沈颜的耳廓说出这句话,沈颜是听见了的,但她没有回答,就像这段时日无论韶渊同她说些什么,她却从未开口和他说过什么话一样。如今她在他面前,安静的就像是一个哑巴,便是韶渊有时候故意将她弄疼,她也咬紧下唇不发出任何一点声音。
将近三个月的时间里,沈颜难得开口的次数,别说十根手指,便是一只手都能数的完。而她开口和韶渊说的话,只有这么一句,韶渊,你休了我吧。
也许韶渊一直觉得这是沈颜在和他赌气,也许韶渊也不是不明白,有时候人心死了,是一件比什么都可怕的事情。可是韶渊不知道,沈颜自遇见他以后所做的所有事情与决定,都是为了顺应他的心愿。他迎秦妙戈进府,她不妒,不怒。他与秦妙戈有了孩子,她能避则避,让自己躲的远远的,成全他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包括现在,沈颜要韶渊休了她,都是因为韶渊当初许给秦妙戈的那个承诺。
他说,妙戈,待孩子出生,他会是韶府的长子嫡孙,而你会是韶府名正言顺的少夫人。
她记得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偏偏只有这一句烙在了心里。
沈颜从未想过要同秦妙戈争抢些什么,因为早在韶渊将秦妙戈带入韶府的那一刻,沈颜便从韶渊凝望着秦妙戈的眼神中明白,争又如何,不争又如何,自己总归是一败涂地。
沈颜选择放手,因为她知道她握住的不是韶渊的手,而是长满刺芒的荆棘。
沈颜想,九个月了,秦妙戈的孩子也将要出世,大夫说是个男孩,他会是韶府的帐子嫡孙,而秦妙戈也会成为韶府名正言顺的少夫人。只是一个韶府,是容不下两个少夫人的。
其实她很想问问韶渊,她在他心里,如今算是什么。
是因为秦妙戈如今有了身孕,所以才轮到她在床笫之上侍候他吗?沈颜觉得,自己如今又可悲,又可怜。最后伴随着韶渊极尽隐忍的一声低吼,他终于在她体内再一次释放了出来,他在她身旁躺下,伸手将她揽回自己的怀里。
韶渊醒来的时候,沈颜已经在菱花镜前坐下。他看着她的背影,想起一年前她初嫁他时的情形,唇角不自觉浮现出一抹笑意。可是,那抹笑容却在瞧见梳妆台上那一只空碗时,生生顿住。他知道那是什么,他曾差人取过环儿倒掉的药渣去问大夫,大夫说,那是避子汤。而沈颜饮下避子汤的次数,和他们欢好的次数正好相等,从未错漏。
他想冲过去,将那只空碗狠狠地摔在地上,大声喝问她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可是,他没有,因为韶渊清楚的明白,如今的这一切,丝毫怨不得沈颜。韶渊起身拿了件自己的外衣走了过去,披在只着中衣的沈颜身上。
沈颜的身子微微怔了怔,随后继续梳头的动作。韶渊让婢子进来伺候他梳洗,直到他离开时,沈颜仍旧是对着镜子梳头,自始至终都没能再看他一眼。韶渊走了过去,双手覆住她的肩膀,在她耳边说道:“我晚些再来看你。”
当韶渊终于明白,在这偌大的韶府中,沈颜所求的不过是一个他时,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沈颜,已经死了。
晚间的时候,韶渊并没有来,赵管家特意过来知会了一声,说是少城主原本是要过来的,可是走到半路听说秦夫人要生了,这才转道去了绮苑。
小婵算了算日子问道:“这才九个月,怎么就生了呢?”
赵管事道:“听秦夫人那边的丫鬟讲,说是秦夫人晚间用过晚膳便觉得腹中有些不适。回了房间休息,躺下没一会儿,就觉得腹中绞痛的厉害,说是……还见了红。”
赵管事走后,环儿在小婵边上低啐了一口,往那绮苑的方向看了一眼,道:“这孩子要生不出来那才算好呢!”小婵听了,忙捂了她的嘴巴:“好姐姐,都这时候了少说两句吧。”
绮苑的灯亮了一晚上,到后来丫鬟进进出出捧出来的都是血水。韶渊几次三番想要进去,都被上了年纪的老仆拦住,她说产房不吉利,男人是去不得的。韶渊哪里信这些,冷面推开了老仆大一步上前,却听得其中一个稳婆在里头喊道:“夫人,孩子的脚已经出来了,您再加把力!”
你老婆子见韶渊顿了顿,忙上前一步弓着腰将门拉上,她对韶渊道:“第一次生孩子都这样,叫的惨了点,也疼了点。头胎都生的慢,往后了便好了些。”
韶渊不再说话,下了台阶,负手在院子里头踱步。
秦妙戈这头胎生的极为不顺,她痛苦的喊叫声在夜里显得更为凄厉,直到后来她喊的嗓子都哑了,再也发不出别的声音,只能抓着枕头痛苦的抽泣。一直到后来天隐隐泛白,院子外的人,才听到稳婆在屋里头扬着嗓子,有些虚弱却喜悦着的声音大声喊道:“生了,生了,夫人给少城主生了个小公子!”
韶渊忙一撩衣袍大步走过去,众人刚松下一口气,却又听那稳婆道:“怎……怎么……这孩子怎么不哭啊……”
韶渊推门而入,屋子里一片狼藉,明晃晃的烛光映的血水更是刺眼,满屋子都是血腥气。秦妙戈在屏风后头,韶渊看不到她,只看到那稳婆手里抱着个孩子,摇弄了半天都不见那孩子发出半点哭声。三个稳婆互相看了看,那抱孩子的稳婆又转头看向韶渊,面有难色地抱着那孩子走了过来。
“少城主,夫人……夫人生的……是个死胎……”
秦妙戈生的是个死胎,据说孩子出生的时候,面上已经是一片青紫色了。韶渊听到这句话,愣在原地许久,那稳婆垂头站在那里,先前的热汗早就被一头的冷汗给盖住了。楞了半晌,韶渊这才缓声开口道:“……将孩子抱来我看看……”稳婆抱着那孩子将上前一步,韶渊却抬手阻挡后退一步,韶渊别过头,吩咐道:“还是先将孩子抱出去。”
那稳婆点点头,给旁边几个婢子使了个眼神,婢子忙麻利地简单收拾好一些东西,跟着稳婆一起出了去。
地上血水混杂,有些脏,秦妙戈早就已经昏了过去。韶渊缓步走过去,他心中吵杂了很多声音,委实乱的很。可到最后,他坐在面色苍白的秦妙戈床边的时候,他终于在脑海中抓住了一句话。
他和沈颜的孩子没了,如今他和妙戈的孩子也没了。
韶渊抬手,轻轻将秦妙戈被汗水粘在脸上的发丝拨开,他的手有些抖,他的孩子死了,他很难过。他甚至不敢去看那孩子一眼,不是怕看了之后会更难过,而是怕自己舍不得。韶渊在想,待秦妙戈醒了,自己又该如何同她说呢。说孩子以后还会再有吗?韶渊问自己,突然发现这句话他似乎已经说过了,对沈颜说过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想到沈颜,韶渊便觉得自己愈发的对不住她。他听到秦妙戈扯着嗓子叫了一晚上,韶渊知道她很疼,那么沈颜呢,她小产的时候也一定很痛,而他却没能陪在她的身边。
韶渊替秦妙戈掖好被子,不知在她床边坐了多久,直到后来天刚亮了,秦妙戈才悠悠转醒。她醒来的第一句话,是带着虚弱的笑意去问韶渊:“韶渊,孩子抱来我看看吧?”
韶渊伸手握紧了秦妙戈在被中的手,沉默半晌,低声同她说道:“妙戈,孩子……还会再有的?”
“韶渊,你……你在说什么?”秦妙戈皱着眉头问他:“为什么,我……我听不懂?”
韶渊对上她的眼睛,叹息了一声,韶渊说:“妙戈,孩子没有了。”
“什么叫没有了!”她喊出了声,挣扎着几欲坐起,韶渊将她抱在怀里,他想了很多去安慰她的话,可是他什么都说不出口。他只能告诉她:“妙戈,孩子生出来的时候,便是个死胎。”
“为什么?”她睁大了眼睛抬头去看她:“为什么?!为什么!”
“妙戈!”韶渊抱紧她,他知道这个事实不但让人难以接受,而且残忍。
秦妙戈在韶渊怀中捶打了半晌,却始终挣脱不了他的桎梏。最后终于在韶渊怀里,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