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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昨天开始静言就觉得心神不宁, 算账时出了三次错,书也看不下去。
其实平日里做针线时刺破手指很是常见, 但昨天指尖那滴血却让她觉得特别不吉利。想去庙里拜一拜,但现今身在王府, 进出一趟诸多不便。而且旁人问起来该怎么说?不年不节的也不是初一十五,她没事儿去庙里进香干什么?
最让她烦恼的是心里的不安还不能跟别人说,否则人家还不得说她是乌鸦嘴?
还好在今日一早去给各院请安时让她得到了少许安慰。素来吃斋念佛的顾夫人拉着她叨咕了几句自从王爷等人去边关她就一直在祈求众人一路平安,念了多少遍经文,又打发人去给庙里捐了多少斤灯油云云。
然而回到素雪庭后又一琢磨,静言不由失笑。关心则乱,她一门心思的只想着替卫玄求平安, 倒把顾夫人话里的意思忽略了。
于是便招来夏荷, 让她亲自给顾夫人送十二盒上好的檀香并各色供果若干。又细细回想夫人当时的眼神动作,无奈的摇了摇头,这是暗示她把话传给王妃卖个好儿呢!
也罢,就去一趟王妃那边罢, 不管顾夫人是为了卖乖还是真心实意的替出行之人祈愿, 至少她有这个行动有这份心。
然而才换了衣裳就有小丫头进来说:“西院角门上的小厮来回,廖家二小姐来拜访姑娘。”
清婉姐?静言一听便赶忙让夏菱去把廖清婉迎进来。
自上次一别已过了一个月,静言正吩咐小丫头再拿两样南域的果子干过来时,廖清婉到了。看着脱去斗篷的好姐妹,静言不由低呼了一声:“怎么瘦成这样了?”
其实应该说是憔悴,但这份憔悴中还带着一丝无法形容的妩媚。
廖清婉拉着静言的手微笑道:“上次听家里的小厮说你特意去找过我,但不巧那日我有事出去了。想着来瞧瞧你, 却被家里的事儿一直耽搁着。”
静言低头看了看她的手,又白又细,十指尖尖几乎只剩下一层皮。又看看自己的手,这几个月在王府养得指头都圆了。
让丫头们都退下,静言拉着廖清婉来到内室,姐妹俩亲亲密密的一起坐在小炕上,静言又把卫玄送的兽皮毯子拖过来搭在清婉膝头,“手上这么凉,我让丫头给你拿个手炉来。”
廖清婉连说不用,攥着静言的手腕沉吟片刻终于说了来意:“上次妹妹在马车上劝我的话我都明白,我也知道二公子有他的不对之处,但我……我……”
静言一听就觉得不妙,接了话茬说:“但你就是铁了心中意于他对么?”
廖清婉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先前你去找我时,我正是去和二公子见面。”
在说她和二公子那次相会的事儿之前,清婉先说起了自己的身世。
原来她虽是廖家正室所出,但她母亲生了她们姊妹二人后得了一场重病,在她四五岁上便撒手去了。
老人常说有了后母就没了亲爹。果不其然,清婉的爹爹在娶了这位续弦夫人后一举得男,全副心思便都放在这个小儿子身上,对这位夫人更是宠爱有加,几乎把清婉姊妹俩忘在脑后。
而那后母偏是个极会在人前做戏人后刻薄的主儿,更因为廖家唯一的男丁是她所出,上上下下都拿她正夫人看待,愈发得意起来。
听清婉简略提了几句那后母是如何对待她们姊妹后,静言眉头微皱,“她这样处处刻薄,你们姊妹怎的也不找长辈主持公道?”
廖清婉苦笑道,“妹妹有所不知,我们廖家虽是大族但也只剩个空架子罢了。族中父辈还出过一两个官,这一代却尽是些不争气的,只知吃喝玩乐。我那后母家是西城一户殷实商贾,就是因她带来的大笔嫁妆我家才能维持现下的风光。我和我姐姐只是两个女孩儿,家中长辈对我们也不甚在意,我们又能去找谁主持公道?谁又愿意为了我们开罪后母呢?”
静言不由跟着叹气。想想也是,清婉姐的后母必然不会在人前对这两姊妹如何,而人后那些苛刻便是有人知道也会装聋作哑。
看静言面色忧愁,廖清婉却笑了,“妹妹无需替我担心,女孩儿早晚是要嫁的。我现今只想早些嫁出去,早早脱开这个家。”
静言皱眉道:“姐姐好歹是廖府的嫡出小姐还用愁嫁?既然你那后母喜欢在人前做戏,她定不会克扣你或是给你安排一门不如意的婚事。我很知道这种人,一言一行都是要拔份儿争脸。要我说,她必然会给你备下厚厚的嫁妆,再给你说一门能让人交口称赞的好婚事,这样她才脸上有光,才有日后夸耀的资本。”
清婉扑哧一笑,“真让你说中了八分,想不到你虽没见过我后母却把她看得透透的。”随即又叹了口气,收敛了笑意,“只不过她打算给我安排的人家虽旁人都说那是我的福气,我却一百一千个不愿意。”
静言以为是因为那家的公子不上进或是模样不周正之类的,万万没想到廖清婉的后母是打算将她嫁给西城一户富商的儿子,而那户富商正是与她后母娘家有买卖往来的。
这便是拿闺女换银子啊!哼!这女人打的好算盘!
廖氏一族虽逐渐没落了,但在巴雅城内也是数得上的名门。那女人自己嫁入廖府做了续弦,现在又要用清婉当砝码去帮她娘家笼络生意?好好好,真不愧是买卖人!
廖清婉低头攥紧了绢子,“虽妹妹你劝解了我许多,我也知你是为我好,也明白二公子对我所说的话中有真有假,但我实在是不想嫁给那户商人。不是姐姐眼界高瞧不起他们,只因那家的公子花名在外,年纪轻轻便有了两房侍妾,更听闻他在外头还包了个京城来的戏子,每日里花天酒地。静言,那就是个……是个火坑!我便是提刀抹了脖子也不愿去。”
静言此时也没了主意。
换过来想一想,若是这件事轮到她头上,真是宁可一头撞死了还干净些。
一时两人无言。
又过了许久,清婉深吸一口气抬起眼看着静言道:“妹妹,我知你和王妃家有些渊源,二公子就是王妃一块心头病。我也知他并非坊间传闻那般完美,但我的心已交付给他,所谓人无完人,你也许只见了他的坏,可知他也有好的一面?”
静言张口就想反驳,但在王府这几个月的历练让她比从前更稳重了许多。
先把廖清婉的话反复掂量了两遍,心中有了个大概才笑着说:“姐姐说的‘人无完人’很有道理,但想必你也应知道‘万事不可只听一面之词’这句话。二公子是不是王妃的心头病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王府真正的世子是王妃所出,王妃地位尊崇更是被王爷万千宠爱。”
抬手制止想说话的廖清婉,“这些不是我听来的,是我亲眼所见。以王妃的身份地位,以世子的能耐,二公子凭什么是王妃的心头病?她又会怕他什么?”
拉起廖清婉的手拍了拍,“倒是跟你说了这番话的人似乎憋了一肚子的怨气,心有不甘。”
廖清婉一滞,摇头笑道:“妹妹的嘴巴真厉害。”
静言戳了一下她的脑门,“不是我厉害,只因他是你的心上人,你便被蒙蔽了双眼,只看见他的好。”
清婉幽幽一叹,“妹妹你错了。文j在我面前从不装假,他那些甜言蜜语都留给旁的人了,我看到的是最真的他。”
“那你还这般痴心?”静言瞪圆了眼。
清婉微微侧开头,眼神有些飘忽,“父亲偏疼大儿子,自己的母亲整日只知算计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百般努力抵不过哥哥的一句话……其实文j也很苦,我太明白这种滋味,我懂他!所以,上次见面时我便跟他说,此生非君不嫁,便是只做他的妾也甘愿!”
这一回静言没有再劝廖清婉。
其实廖清婉有一句话说的很对,她到底还是站在王妃这一边的人。不管王妃心中是如何看待二公子的,她都要避嫌。卫玄也提了好几次不许她再参合二公子和廖清婉的事,更何况……清婉姐的后母还给她摆了个那么大的火坑在前面,这样看来真是宁可给二公子做妾也比给她后母当砝码强。
在廖清婉告辞时,静言一直将她送到西院角门。临了紧紧的捏了捏她的手,搜肠刮肚想说几句让她宽心的话,却被廖清婉反手一握和了然的笑容全挡了回去。
“妹妹保重。”
静言在门口一直看着廖清婉的马车走出去很远很远……
回来时经过大郡主的院子遇见了冬晴。
“郡主这几天好些没有?”
冬晴左右看了一眼,拉着静言到一旁说:“快别提了。昨儿晚上郡主被王妃叫了去,一直到后半夜才回来。歇下了也没得好生睡,我听着她一直在床上烙饼似的翻来翻去,早间只吃了半碗粥,一上午就愣愣的坐在房里看以前和穆公子对的诗文,后来我们好说歹说的才躺下,现在还睡着呢。”
静言叹了口气,只能嘱咐她们细心伺候,万一看着有什么不对的赶紧去回王妃。
往素雪庭走时就想起了卫玄。也许是一连见到两名与自己交好的女孩儿为情伤神,静言忽然觉得她能遇见卫玄真是太幸运了。而且头一次细心去体会卫玄曾说过的话,曾为她做过的事。平日里那般严肃的人对她的微笑,对她的关照。
心底泛起无法言喻的温暖和柔情。
他说过他中意她。
她相信他是那种一言九鼎的男人。
他还说:“一年。”
难道是……
静言觉得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
慢慢的,嘴角弯了起来。
这是她的福气,她一定要好好珍惜。
想通了这一层的静言整个人都神采奕奕的。没直接回素雪庭,而是先去了趟王妃的院子。
把顾夫人卖的乖如实学了一遍,和王妃交换一个彼此心知肚明的眼神。
王妃笑着问她:“可是遇见了什么好事儿?瞧你这精气神儿,跟喝了鹿血似的。”
静言自然不会说出来,只是抿嘴一笑。
卫玄,你什么时候才回来呢?
与此同时,在巴雅山山脉中某个不知名的小山峰上,一队轻骑驻马而立。从他们所在的位置向西远眺,可以看见雄伟的帝泉关城门。
一名蓄着络腮胡子的彪形大汉策马而来,行至近前三步处向为首者拱手道:“将军,探子来报筑北王现下就在帝泉关,今日将启程返回巴雅城。”
这名将军没有回头,只是说:“恩,昨夜我已接到国君密函。”
那大汉目露凶光,沉声道:“由帝泉关回巴雅城必经柏峪沟,那一处林木茂密,正适合……”
为首的将军却一摆手制止了他的话,“筑北王是咱们的敌人,也是曾经让咱们琉国将士蒙受战败之耻的武将之子。偷袭胜之不武,对这种人就应该在战场上让他付出惨重的代价,彻底击溃他身为武将的尊严。”
跟在将军左右的骑兵纷纷颔首,“对!我们要在战场上一雪前耻!”
大汉似有不甘,“这么好的机会……”
“阿吉奈!”将军终于回过头,目光灼灼的盯着那汉子,“你是咱们琉国的勇士!勇士绝不会做偷袭这种低劣的行径,你忘了答应过我什么?”
被唤作阿吉奈的大汉羞愧的低下了头,重重一捶胸口,“是!阿吉奈是巴图布赫将军手中的利箭,永远听从将军的调遣!”
巴图布赫,琉国最年轻最勇猛的大将,转回头再次眺望帝泉关。
在这个坚固的城墙后,是曾经琉国的国土,那一片在群山环抱中肥沃美丽的平原,是他祖辈的家乡!
卫玄翻身上马,回头凝望帝泉关外连绵的巴雅山。
几日来放出去的探子收回了许多消息,有真有假。琉国屯兵一万,帝泉关三处隘口皆有琉国探子出没的痕迹,巴雅山中雪道坚实,琉国派来的主将是……巴图布赫?
李崇烈策马行来,“王爷的车队已经出发了。”
卫玄淡淡一笑,催马而去。
然而一行人出帝泉关走了半日后,在通往俪马山和兴图镇的岔口处卫玄却带着人马和王爷的车队分道而行。
李崇烈疑惑的问:“咱们要去兴图镇?王爷的车队只有一百亲兵护送似有不妥。”
卫玄回手往身后指了指,“你先看清楚骑白马的是谁。”
李崇烈扭头一看,“王爷?!”
卫玄悠然的策马小跑,“从俪马山那条路回去要经过柏峪沟,那一处极容易被埋伏偷袭。”
李崇烈惊道:“那王爷的马车里是谁?”旋即灵机一动,一拍大腿,怪不得总觉得少了个人似的。
此时,言重山正拉着脸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把卫玄家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
夜幕低垂。
素雪庭内,夏菱和夏荷好奇的看着静言穿针引线。
虽然卫玄要走了她的绢子,但那毕竟是王府里的东西。所以她想亲手做个小物件送他,这样才能表明她的心意。
一针针,一线线,细细密密,是对他的思念,是对他的情意。
“姑娘,您这是绣的乌云?”
静言一顿,虎着脸,“去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