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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琳睡得浅,家里的鸡刚叫过一遍就醒了,窗外的天还黑乎乎的,她翻了个身,从被窝里坐了起来。
两个妹妹睡得正熟,尤其是方敏,哼哼唧唧地不知在嘟囔什么。
屋子里有点冷,方琳瑟缩了一下肩膀,拉过放在床尾的衣裳赶忙穿上,这才轻手轻脚的下了床。
西边的月亮只留下一个淡淡的轮廓,方琳抱了堆柴火开始烧水。乡下习俗,嫁女儿的这天,女方早上是要给来送亲的亲朋好友以及来迎亲的宾客准备臊子面的。
面条是昨儿下午方琳、方丽同舅母们小丫头早就准备好的,农家平日里吃面食大多给玉米磨成的黄面里添上一两把白面,可这臊子面要擀得薄而筋道,是不能掺黄面的,就为这个,孙氏没少唠叨。
烩臊子汤的菜堆在厨房角落里,方琳手脚麻利,很快便将这冬日常见的白菜、萝卜、冬瓜和豆腐切成丁。锅里正煮着肉,味道徐徐散开的时候,天光已然大亮。
沈平安披着袄子站在门口,“琳表姐,怎么就你一个人忙活?丽表姐和敏姐儿还没起吗?”
方琳揭开锅,用筷子戳戳肉,“我起得早,闲不住,丽姐儿正是嗜睡的时候,至于敏姐儿……”她沉吟了一下,对沈平安招了招手,“你进来,我有话跟你说。”
“怎么着?表姐知道我饿了,想给我开小灶啊。”沈平安玩笑开惯了,并没有注意到方琳严肃的表情。
将锅里的肉捞出来,方琳拣了片瘦的切下来递给他,问道,“你跟清泉村那石磊平日里来往多吗?”
“啊?”沈平安纳闷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琳表姐,莫不是敏姐儿的生意出了什么问题?”
“我也不知道,就是觉着她这几日神不守舍,怪怪的,要是你得空,去清泉村问问,没什么事最好,若是有什么事,你也别声张,悄悄给我说一声就是了。”方琳跟方敏朝夕相处,哪里会察觉不出她这几日的怪异,这个妹子也是个要强的,大抵是怕她担心才不愿意说,方琳想着沈平安同石家人略熟些,人也靠得住,才让他去打听。
“行,等晌午送完亲,我回来顺道去一趟。”沈平安一口答应,“琳表姐你这炖肉的手艺比我娘强多了,再来一块呗。”
等到把肉切好,连同之前的菜一起下了锅,外头传来动静,是有客人上门来了。
给方琳送嫁的,除了沈家人和赵大武夫妇,再就是小庙村原先同沈氏交好的一些妇人,毕竟是除夕,各家都有事要准备,来得人并不多。
其实关于送嫁这回事,方琳并不陌生,方家长房的方珠、方玉,二房的方红,还有方丽出嫁,都是她帮着张罗的。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步骤,轮到自己这儿,却忽然觉得陌生起来。
孙氏把她推出厨房,叫沈媛媛领着她回去换衣裳,又招呼邻家来帮忙的下面。
寻常庄户人家成亲的衣裳并不是只穿这一回,所以跟平日里的款式没甚区别,只是选了鲜亮的大红色,方琳换上之后整个人显得精神了许多,连肤色瞧着也白嫩了不少。
闲着无事的妇人们都凑到方琳屋里头说话,连带着小孩子们也闹着要看新娘子,因着要过年的缘故,家里头并不缺干果,方琳将花生瓜子等物各装了一盘子放到屋里头的桌子上,招呼大家分食。
小孩子对吃的最没有抵抗力,沈如意抱着方琳的大腿,羡慕的摸了一会儿她的衣裳,也跑过去跟一众娃娃们抢吃的去了。
方琳怕人多碰着方丽的肚子,把她打发到沈老太太那屋子去了,只留下方敏帮她招呼客人。
段家来迎亲的时候,主家的宾客都已经吃过饭,厨房外边临时搭起来的草棚子里面,几个妇人正热火朝天的洗着碗。
方敏匆匆忙忙地跑进来,冲李氏道,“二舅母,快,给我姐盛碗面,多舀点汤,她都饿了一早上了。”
李氏笑,手底下却没停,舀好汤之后把碗递给她,“段家的人来啦?”
“来啦。要不我姐能吃饭嘛。”方敏一向是急脾气,端了碗又急匆匆的出去了。
李氏身畔的一个妇人道,“这就是你小姑子家的老小?没大没小的,瞅这脾气,难说人家哟。”
“这脾气随了我们当家的,我瞧着就挺好。”李氏笑了笑,难得为方敏说话,“再说了,这是她亲姐出嫁,能不急么。”
帮忙的妇人瞧出她的心思,凑近问了声,“你们家平安该说亲了吧?”
“八字还没一撇呢。”李氏并不露口风,给盛好面的碗里都浇了汤,招呼端盘的人送到前院去。
白河镇成亲遵循旧礼,男方来迎亲时,必须得给新娘子亲手喂饭,这样婚后才不会饿肚子。
方琳看着面前满满当当的一碗面,再抬头瞧瞧端着它的主人,脸上的红一下子窜到了脖子上,声音如蚊蝇般,段南山凑近了才听清,她说得是“你坐下”。
一般来说喂饭只是走个过场,在屋里一众人的围观下,方琳吃了两口,实在窘得不行,便推说饱了。
孰料段南山筷子还没放下,方敏就在一边拆台,“姐,你早上就没吃,这会儿还不多吃些,待会儿下午还有得折腾呢。”
段南山一想也是,便又把碗端起来,他也不劝,只是夹了一筷子面送到方琳嘴边,方琳被他这憨劲弄得没法子,只好在众人的嬉笑声中把那一碗面吃了个干净。
待到宾客们吃饱喝足,到了时辰,不用旁人提醒,段南山将方琳打横抱起,放到院子里的驴子上,自己在前头牵着。说起来段南山打小一个人生活,去哪儿都全凭两条腿,这回迎亲,李叔不光把自己家的驴子贡献了出来,就连拉嫁妆的牛车都是他出面帮段南山借来的。
白河镇南边这一片连绵不断的山脉有个大气的名儿,唤作龙岭,据说过了龙岭往南边,气候跟北边大不同,要暖和的多。段南山住得这一片山头离小庙村并不远,牵着驴儿赶着牛车慢悠悠的走了一个时辰就到了。
新娘子脚不能占地,方琳被段南山从驴子上抱下来的时候,心中的讶异还未压下来。地方还是那个地方,山洞还是那个山洞,可这远远瞧上去,怎么跟以往不是一个样呢?
山洞外头的空地上搭着草棚子,李婶领着闺女儿媳,同山间不少赶来帮忙的女人在里头忙活着;山洞入口跟栅栏似的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用竹子垒成一排丝毫不透风的门;再往远点一瞧,周围跟农家院似的,还钉了篱笆。
方琳在段南山怀里换了个姿势,低声问道,“你重新收拾过了?”
小脸蛋儿紧贴胸膛的感觉不要太美好啊,段南山呼吸一滞,连带着脚底下踉跄,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才假装淡定道,“那个,李叔说,娶媳妇不能太寒碜,我以前一个人住无所谓,有你就不一样了。”以后这儿就不单单是栖身的地方,而是家了。当然,这么肉麻的话段南山没好意思说。
说外面变化大,山洞里头也不遑多让。
这里方琳以前也来过几次,她还记得角落里搁在石床,石桌和做饭的家伙什都是靠墙放着的,另外一头对着段南山鞣制的皮子,至于猎回来的肉,吃不完的都藏在地洞里,若是坏掉了便找个地方埋了。可现如今,这山洞里头不仅东西放置的井井有条,甚至隔出了厨房和卧房,方琳想,该不会这山里头的竹子都被他给砍光了吧。
段南山见她惊诧,脸上的笑容愈发厚重,右手把怀里的方琳往上扶了扶,怕她掉下去。
“你……这么多人,别乱动!”方琳知道他不是故意的,可屁股这种地方头一回被男人触碰,心里头羞得慌。
段南山轻声笑起来,“怕什么,你是我媳妇,明媒正娶的。”
可他到底再没有妄动,快步进了隔出来的卧房,将方琳放到炕上,
因为日子定在除夕这一天,方琳除了沈家又没什么亲人,段南山更不用说,所以没用多久,外头就嚷嚷着开饭了。
所有宾客都要上座,由段南山依次敬酒认亲,方丽同方敏出去后,屋子里就剩下了方琳一个人。
虽然光线很是黯淡,但方琳还算适应,心情也稍稍放松了一些,她这才发现,自己屁股底下不是冰冷的石床,而是农家常见的土炕,意识到段南山为了让她住得舒坦,将这里做了如此多的改变,这种被人呵护被人惦记的感觉是这么的新鲜却又窝心,她轻轻地笑出声来,脸上的红霞掩都掩不住。
屋外头不时传来喧闹声,山民们虽然瞧着凶,但实则不过是性情粗犷罢了,难得遇上一桩喜事,段南山又是这附近功夫最好的猎户,众人轮番上阵给他灌酒,喝了几桌下来,那黝黑的脸上已经浮现出红晕,往日清明的眸子沾上了几分茫然,脚底下似乎也开始虚浮起来,若不是李叔扶着,怕是就要倒了。
众人又闹了半晌,这才放过他,李叔嘱托两个儿子把他扶到屋里头醒醒酒,又瞧了瞧天色,道:“等到大家伙吃完了,点一堆篝火,行拜堂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