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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纪桓一直睡到午后,竹石和何婶夜间听到动静,知道纪桓同“客人”交谈一宿,也不去打搅他休息。
于是当霍怀谦登门拜访时,竹石应门,虽对霍怀谦挺有好感,也只能老老实实道:“少爷在休息,公子还是晚些时候再来吧。”又怕霍怀谦不信,解释道:“真的!少爷昨夜来了客人,好长时间没见,说了一夜话!”
霍怀谦挑眉道:“纪大人昨日爽约,难道不是身体抱恙?”
“……”说漏嘴的竹石摸摸头,嘿嘿一笑,“少爷确实身体抱恙,但是有朋自远方来嘛,推不了的!”
霍怀谦苦笑道:“说来在下也是纪大人的朋友,不过看来我这个朋友远没有那位重要。实不相瞒,在下昨夜收到家信,今日上门,原是想见过纪大人之后便返程回乡……”
竹石这么一听,当下犹豫,心想少爷对待朋友向来诚恳,何况他对上这个霍公子就憷了三分,拒绝起来实在为难:“那,我去喊少爷起来?”
霍怀谦稍一沉思,似不想让竹石为难,道:“在下今日时间还算充足,只是和纪大人一见如故,临别在即,很想多说上几句。不如这样,在下先进去等一会儿,若纪大人迟迟不醒,你再叫大人起来。”
这样自然最好,竹石估摸着纪桓也快醒了。现在把人赶回去,回头再找人,来去路上也费时间。
衙门的厅堂非常简陋,平日没人呆,有点阴森。倒是后院的厢房,人住得久了,还有些雅致。
廊下的竹椅是纪桓和欧阳青云平时都喜欢坐的,竹石正犹豫着要不要请霍怀谦去纪桓的书房等候,便见霍怀谦一指竹椅,善解人意道:“霍某在这里等即可。”
这个霍公子虽然看上去是个威严厉害的人物,但还蛮好相处的。竹石这样一想,难得麻利地端茶送水了起来。霍怀谦干等着没有事做,问能不能借两本书看,竹石二话不说去书房取了纪桓的几本书。
今日天气很好,入冬时节,天空高远,蔚然无云。
风虽仍带着寒冷的气息,但暖融融的阳光却恰到好处地中和了寒意。
霍怀谦闲散地坐在廊开,翻开一册书,名为《神州异游志》。纸页柔软,想来纪桓看过不少次,翻开一看,却很意外上面没有任何批注。读来,是本讲游乐风物的杂书,东南西北,天涯海角,写得洋洋洒洒,随性洒脱,倒又让霍怀谦有些意外。
再翻开两本,也都不是什么经国治世的经典,或文豪大家的巨著,都是打发时间的杂书。
竹石还压着嗓音,推心置腹道:“这几本都是少爷的珍藏,最好看了!我家少爷可不比死读书的书呆子!”
霍怀谦淡淡一笑,其实看进去了,还真有点意思。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竹石正琢磨着让人再等下去不好,该叫纪桓起来了,便见县差王志文急匆匆跑进了后院,满脸焦急,大声道:“出事了!桥头镇出人命了!竹石,大人呢?!”
竹石张大嘴巴,惊得瞪圆眼睛:“啊?死人了?!”
“尸体漂在河上,吓到了好多人!仵作已经先去了,县尉牛大人带着捕快走了,特意叫我来通知大人!”王志文道:“大人在哪呢?出去了吗?”
在一个地方小县,死人是一件大事,何况是向来天下太平的洛宁县。竹石二话不说就去喊纪桓,而方才王志文这么大的嗓门,也把纪桓吵醒了,他听竹石说了两句,披上外衣就让王志文进来说话。
这下没人顾得上霍怀谦。他也安然自若,将手中这册书的一个章节细细读完了,方才搁下书,站在门外听案件的情况。
“……确定是凶杀?”
“那边传话过来,说是被人一刀捅了心窝子。死的就是桥头镇人,还是这次中举的李举人的大舅,叫李良飞,村里人人都识得的,想来多半是跟恶徒闹大了,才被……唉!”
桥头镇因一座百年古桥而得名。有桥自然有水,一条清澈充沛的河流环绕整个村镇,灌溉出了沿岸不少肥沃土地。燕疏圈下了洛宁县的大半良田,其中只一个桥头镇就占了五百顷。
纪桓换了衣服,对王志文道:“准备马车,我们立刻出发。”
王志文:“小的这就去车套上马。”
竹石知道事态严重,不用纪桓吩咐,就连忙去端水给纪桓洗漱。
这时,霍怀谦才慢悠悠从门口走了进来,叹声道:“看来今日大人有的忙了。”又几句话交代了自己的来意。
纪桓听了,难免歉疚:“怪我贪睡。公子直接叫醒我便是了,何苦在外面等呢?”
“纪大人是当世少有的贤才,我这样一个散漫平民来拜访,自然要恭敬有礼。书上说刘备请孔明,卧龙昼寝未醒,玄德身为人主,尚且拱立堂下,比起三顾茅庐的辛苦,霍某这点等待算得了什么?”
纪桓哭笑不得,都哪和哪?可见霍怀谦姿容英伟,又觉得他确实有点像在礼贤下士,心中不由更生疑窦。
霍怀谦毛遂自荐道:“不瞒大人,在下游历四方,几年间也曾帮着官府破过两个案子。今日实在想和大人叙叙,就怕一别过后,再没有见大人的机会,想来要抱憾终身。所以,大人不如给霍某一个机会,一同走桥头镇这趟,路上也可说说话。”
这话说得让纪桓拒绝也难,毕竟于情于理,是他愧对霍怀谦在先,爽了人家的约,又让人在门口等了大半个时辰。何况霍怀谦又一片好意说要帮忙,纪桓只能答应下来,又说:“公子还是别叫大人了。既是朋友,唤我名字便是。”
霍怀谦哈哈大笑:“纪明泓,你还不是一口一个公子?”
纪桓一愣,旋即哑然失笑,反思自个儿这性子,交起朋友来,也得对方先不客气了,自己才跟着放开。
未几,纪桓洗漱过后,出了县衙,外头马车也已经准备好了。竹石想跟着一块去,纪桓觉得这是凶案,桥头镇眼下又有不少官府的人,带上竹石更帮不上什么忙,就让竹石留守县衙。临走之前,略作踌躇,纪桓嘱咐竹石,如若江公子来寻他,就说他出门办案了,身边还有霍公子。
王志文赶车是一把好手,两匹马拖着马车哒哒往桥头镇赶。
纪桓和霍怀谦坐在车厢里,空间其实不小,但纪桓和霍怀谦都是身材修长的男子,一道坐着,也宽敞不到哪里去。纪桓虽与霍怀谦颇为投缘,实际上还只是泛泛之交,因不熟悉,纪桓便想保持一定的距离,更觉得车厢逼仄。
马车从县城一路驶向村镇。
霍怀谦倒是不觉得有哪里不妥,自“明泓”两字一说出口,言辞举动间对纪桓亲热了许多,颇有点打蛇上棍的意思,说起了自己的游历大江南北的所见所闻。纪桓原先还想着凶案,很快就被霍怀谦说得勾起了兴趣。他幼时常想着日后要跟着燕疏走江湖、浪迹天涯,因而喜欢关注各地的风□□物,真说起来,在贬职外放前,还不曾出过京城,空读万卷书,不行万里路。
霍怀谦显然是一个很会说话的人,爽直不乏豪迈,处处体现着一种英气。他显然也读过不少书,底蕴不错,彬彬有礼,咬文嚼字起来,不矫揉造作,还别有一番潇洒。
“说起来,你可曾去过塞外?”
“当然。”霍怀谦说:“江南清雅秀丽,中原恢弘古朴,塞外则是开阔壮美。不过要说江山如画,我觉得最赏心悦目的,还是边关以北的颜色。人在天地之间要显得渺小,方才觉得与天斗其乐无穷。”
闻言,纪桓稍一思忖,随即佩服道:“霍兄好气魄。”
霍怀谦洒然一笑:“男儿生当带吴钩,大燕的男人,还真应当多去塞外看看。”
半个多时辰后,马车逆着一条清澈的河流前行,果然一眼望去全是沃土,秋麦种下不久,田垄上已是一片绿意盎然。远远见到一座灰白石桥,便抵达了桥头镇。
死者李良飞,是桥头镇李家庄的百姓,家中有十顷地,算个小地主,平时待佃户很好,在乡间极有名望。李举人寒窗苦读时,李良飞对其没有少照顾,因而纪桓一来到放置死者尸首的李家庄祠堂,众人哭啼中,最凄惨的一个便是李举人。
“大人!你定要为小人的舅舅做主啊!”
李举人年纪不大,二十多岁,也算得上是青年才俊。纪桓见他如此伤心,也心生不忍,道:“本官定当尽力追查凶手。”又问起了仵作和捕快,到现在查出了什么。
李良飞的尸体被水泡得有些臃肿,胸口的衣服已经被扒开,露出了一个狰狞又因泡在河中而发白的伤口。仵作道:“这是确实一刀毙命,用的是短匕首,想来是穷凶极恶的匪徒所为。”
捕快道:“昨日午后,李良飞赶着驴车离了家,说要去县城一趟,见见老朋友,再为家中购置一些油盐。最先找到的是驴车,被扔在山坡背面,今晨才发现尸首,看来多半是流民劫匪所为。”
李良飞的妻子哭道:“他原先说好今日回来的……官人啊!”李举人连忙安慰舅母,还没开口自己又滚滚流下泪来,可见感情之深。
这时却听霍怀谦道:“此事没有这么简单。”
尸体被摆在一张长桌上,霍怀谦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尸体边上,单手抱臂,眯着眼睛,沉声道:“他的五脏六腑都已被人震碎了。”又看向仵作,“你重新验。”
他高大英俊,气场凛然,说出口的话居然令人不由想要臣服。
在场的人都是一惊,仵作听明白后,就不假思索要重新验,也不想想凭什么要听这个男子的话。这时,纪桓忽地想到燕疏,燕疏的容貌较霍怀谦更加俊美,不消说真面目,就是平日简单易容后,面容都能让大多数男人显得粗糙。当然霍怀谦的皮相不粗糙,有一种粗犷的气质,来自其勃发的英姿。
只是相比之下,霍怀谦比燕疏更具王者气魄。燕疏虽然手中颇有权势,可一方面年纪尚小,还存着澄净通明的本性;另一方面真正主掌谈笑风生楼也不过三年,又和很多人兄弟相称,算不上一个合格的上位者。也正是因此,纪桓才坚持燕疏不适合进宫称帝,他玩不转朝中诡谲的人心。
这种久居人上、说一不二的姿态……莫非真是霍扎?
只见仵作按了按死者的腹部,脸色微变,又让两个捕快帮忙把尸首抬到祠堂后面的小屋。
纪桓问:“霍兄,是怎么看出来的?”
霍怀谦耸了耸肩,道:“方才注意一下他的手背,便可看见他的经脉已经全断了,而通常经脉全断者,肺腑也一定受了重伤。”
过了约莫一刻钟,仵作满头是汗地出来:“确实,五脏肺腑都被震碎……这,李官人他,应该是被一个武林高手杀害的啊!”
众人大惊,对于这个结论皆是不可置信。李良飞一个小地主,平日也务农种地,怎会招惹了江湖人士,还是高手?一时间李良飞的遗孀和李举人又都激动起来。
霍怀谦压低声音道:“江湖追杀,通常都是不死不休,他若是隐退江湖之人,这桩凶案便不足为奇。内力之强,能够震碎人的经脉肺腑,也必定是高手所为。”
纪桓蹙眉,李良飞当真是江湖中人?
不过纪桓没完全顺着霍怀谦的话想,他心忖,谈笑风生楼在洛宁县的渗透非常彻底。李良飞既然能招惹武林高手这样的仇家,想来本身武功也不低……他家的地产在燕疏所划的良田边上……会不会,李良飞其实是燕疏的人?!
如若当真是的话,凶手为何人便了然了。
须知李良飞死前不久,玄机门的人杀进了陕州牢狱,还救走了一个吕怒。
命案的时间如此贴近——玄机门!
可是,好端端的,为什么玄机门偏要杀桥头村的李良飞?
心念电转间,纪桓忽然生出一种寒意,终于察觉到了身边的危险。他不敢让霍怀谦看出端倪,面上凝郁,轻声叹道:“先把人收殓进棺吧。”众亲朋邻里这又大哭起来,纪桓仿佛不忍再看,对霍怀谦道:“我想独自走走。”
霍怀谦道:“我陪你吧,呆在这儿也不是什么事儿。”
纪桓心中不安,脸上却是疲惫的样子,有些为难地道:“我……我想静一静,上任以来,还是第一次出现命案。霍兄,可以吗?”
霍怀谦比纪桓高出半寸,直视纪桓的时候目光低下了一点,眸子犀利,却轻轻松松笑了笑,摊手道:“好吧,那你一个人,昨日才‘抱恙’过,可别走太远。”
纪桓轻飘飘笑了笑,拖着脚步转身出去,看上去黯然,步伐很慢,却一路走出了很远。
这一片树林子多,他七拐八拐,看似只是情绪低落,随意走走,挑的却是人最少最偏的路。直到进了一个林子深处,见四周无人后,才放松了些许,轻声道:“曲平,曲直。”
话音落下,两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影卫果真现身,还是同以前一样面无表情,人不冷漠,就是呆。纪桓每每都感到神奇,暗中赞叹他们的轻功。
纪桓问:“方才你们可看见了李良飞的尸体?可否辨出来?是不是谈笑风生楼的人?”
曲平:“看见了,看不出。”
纪桓:“……”
曲直解释道:“我们只负责保护你。”这句解释也是几乎从不变的。
纪桓忍不住失望地翻了翻眼皮子,一时心里埋怨燕疏,派了两个影卫保护他,可两个都是一根筋的,除了保护他之外,其他的事情几乎一无所知。
纪桓思忖后道:“曲平,你现在立刻回县城一趟,通知燕疏过来。”
然而依照燕疏的吩咐,两人不到特殊情况,是不能离开纪桓身边的。曲平认真想了想,说:“有事可以发信号。”
纪桓眼睛一亮,居然忘了谈笑风生楼的烟花信号,在陕州时见过其中的威力,比跑腿强多了。原来曲平曲直身上带了不少,规格不一样,颜色不一样,所代表的信号也不一样,都做成了细竹节的样式。纪桓想了想,道:“等会儿我回去,你们留一个在这里放信号,放完了就回来。”他担心这时贸然放出烟花,会惊动霍怀谦。
两个影卫却没有应声,而是忽然绷紧了身体,双双扭头看向了竹林外面。
“明泓,不用这么麻烦。”
只见霍怀谦笑吟吟走入竹林,姿态很从容,负手于身后:“我们既然是朋友,你想知道什么,大可以直接问我。”
他走得闲庭信步,却让纪桓感到心惊胆战,然而越是心惊胆战,越是不能怕。纪桓沉色道:“霍兄,你是特意引我来桥头镇的?”
霍怀谦:“你是个聪明人。”
纪桓:“我不懂,你为什么做这些?”
霍怀谦走到离纪桓还有三五步的距离,停下,现在的他看起来极为深不可测,慑人的气势完全放了出来,当真危险至极。
“你是个聪明人,江公子在这里又有着一手遮天的能耐,我这么做,无非一是求快,二是求稳。”霍怀谦笑道,“这两个影卫的武功确实很了得,可惜还差了一点,不足以阻止我带走你。”
曲直曲平双双向前一步,护住纪桓。
纪桓却伸手安抚了他们,沉声道:“你要带我走?”
霍怀谦颔首,悠然道:“走陆路很难,毕竟整个河南道都有燕疏的人手。明泓,恐怕要辛苦你,坐船离开这里了。”
难怪,难怪要来桥头镇!
这一切都是早有预谋——早早来到县衙拜访,故意等了纪桓一个时辰,提出要走,让纪桓不好推拒,再用一条人命让纪桓急急赶到桥头镇——桥头镇有河水环绕,控制陆路容易,控制水路却难!
“为什么是我?”
此人心机之深,让纪桓胆寒,“霍兄,我不明白,你想要带我去哪?”
霍怀谦道:“我要回家乡,恰好,你也想去塞外看看,不是吗?”他这个时候,又恢复了公子气度,似乎想了什么,“其实我原本只是想来洛宁县会会燕疏,见见我一生中恐怕最强大的敌人。明泓,认识你可算得上是一个意外之喜,有你在,想来我和燕疏很快就会再见的。”
纪桓蹙眉道:“你大可以在这里挟持我。”
霍怀谦听了,哈哈大笑,肆意豪气:“且不说如何才能更好地利用你。纪桓,难道没人告知你,你长得很好看吗?见到心悦的美人,想要带走,有何说不过去?”
他毫不掩饰自己掠夺的天性,狂妄,嚣张,仿佛胜券在握。
这是,纪桓却没有失色害怕,反倒整个人镇静下来:“你就是霍扎。”
他越是临危不惧,就越是让霍怀谦觉得合意,他一口承认:“没错,是我。”
***
燕疏接到李良飞的死讯时,也没能立刻反应这背后意味着什么。
洛宁县是他训练亲兵之地,在此分布的人手也极多,整个洛宁县的下面的村庄,都有谈笑风生楼的人。作为情报组织,谈笑风生楼在隐藏身份上做得极为细致,并切切实实无孔不入,李良飞只是情报网中极为细小的一个枝节。
因李良飞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起先这则消息没有被重视,燕疏同从陕州返回的钱老大议事时,也无人拿着这则消息专程来找他。于是等燕疏得知李良飞死了,琢磨这个死亡时间未免太过蹊跷,再意识到纪桓身为父母官多半要去桥头镇时,才隐约觉得不对。
他先带着钱老大去了县衙。
竹石还在气他昨夜迟到,不过按照纪桓的吩咐,还是老实交代:“少爷已经走了将近两个时辰了,跟霍公子一起去的。”
“霍公子?”燕疏听到“霍”字,就拧眉。
等从竹石口中打听清楚这个霍怀谦的外表容貌,燕疏整个人已经是心急如焚。可恨他和纪桓聚少离多,竟一直没告诉纪桓,霍扎的生母是汉人,只是一直不被外界所知。否则以他王族的出身,又有着远超其他人的才能,怎会几经沉浮,才得以混成将军?!
燕疏刚盘问完竹石,天空便倏然炸出一朵橙红色的烟火,蹿得极高,几乎有太阳的炫目光彩,烟花开得盛大,少顷才全部散尽。
钱老大当场变色,这是求救的信号!观察方位,与桥头镇所在恰符合!
这朵信号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将燕疏劈得怔立当场:“纪桓……”
赫沫尔在世时,霍扎不得宠,尚且只有十多岁的时候,便离开了匈奴的国都东凉,来了中原。
他受母亲的影响,从小学习汉族的文化,后来又在中原呆上几年,从外表看,虽身材高大面容深刻,举止谈吐却完全不像匈奴人,给人的第一感觉只是个伟岸的美男子。
没想到只是两天的功夫,一时不留意,就让霍扎咬上了纪桓!
燕疏反应过来后,当即要往桥头镇赶,他不敢去想霍扎要对纪桓做什么,不管其目的是什么,燕疏都绝对不能接受,也根本无法承担。燕疏平生从未如此焦急,索性以轻功赶路,钱老大在后面追,一开始还能勉强跟着,没走出县城,便失了主子的身影。
到了桥头镇外,立刻有谈笑风生楼的手下迎上燕疏,当场跪了一地,他们都是附近看到信号立刻赶来的,已大致在桥头镇搜索了一番。
“纪桓在哪?”
一个手下硬着头皮道:“主子,我们没找到纪大人。”
燕疏从不对属下当场翻脸,遑论大吼大叫,当然却几乎克制不住怒意。但他还是没向无辜之人发作,面色一白,哑声问:“曲平曲直何在?”
曲平和曲直两人武功很高,但论轻功和逃逸的手段,几乎可入武林前二十。燕疏对他们很信得过,才放心只他们两人保护纪桓。却见村民打扮的下属黯然摇头:“他们……死了。”
燕疏心神俱震。
就这样……死了?
一时恍惚,燕疏想起吕付临死前说的那番话:“……早在十年前我就知道,他的文治武功非但在匈奴之中无人可匹,就算放到中原,也是万里无一、凤毛麟角。匈奴迟早是他的,中原也不例外……”
是他的错,他低估了霍扎。
半晌,燕疏道:“带我去看。”
一场激烈的打斗发生在树林子中,一大片树木被波及,拦腰截去,留下碗口大的树桩。曲平曲直轻功是被一支三棱□□夺取的性命,对手攻势狠厉,步步紧逼,两人身上皆有不少创口,一个个血窟窿把褐布短衣染成暗红,几乎是一点点被磨死的。
燕疏仔细将曲平曲直的死状记下,合上眼,满目淋漓鲜血,曲平曲直的身上的伤口,足够他推断出霍扎武功的一些路数。
“我会为你们报仇。”燕疏低声道,“一定。”
以曲平曲直的轻功,两人合力,但凡有一个想要逃跑,都定能拼出一条生路,燕疏也决计不会责怪。可是他们没有逃命,而是选择死战,哪怕战到一半,就必然清楚不是霍扎的对手。
两个影卫直来直往,自始至终,都坚定而一丝不苟地执行着燕疏的每一个吩咐。燕疏让他们保护纪桓,他们便拼却性命,保纪桓到最后一刻。
这时,一个手下在几片落叶间,发现了一根红线,捡了起来,想了想,谨慎地交给了燕疏。而燕疏只一眼,就辨认出这时纪桓用来系香炉的丝绦,打的是活结,拆出了其中的一根。
他这才意识到自个人已经整个儿乱了,没个章法,而纪桓在危难之间,还不放弃向他求救。心神一定,燕疏打开随身携带的玉盒,一阵若有似无的异香飘出,约莫一刻钟后,冥蝶扇动着翅膀来了。
“带我去找纪桓。”
燕疏又吩咐属下,“钱老大来后,让他把曲平曲直的尸首运回江府,准备厚葬。再为我准备一匹马。”
“主子,您一个人去怕是不妥。”
燕疏道:“无碍,有事我会传讯。”
这些手下基本都是安插在桥头镇的,武功不高,也知道燕疏武功,他们去了多半还要误事,也就不再提了,何况这个小小的村镇一共也才两匹马,他们几个跟不上燕疏。
燕疏手中有十几只冥蝶,这些蝴蝶几乎由他一手驯养,产自翠微谷,可以依靠人的气味进行追踪。三年前,他和纪桓最后一次京中相会,送了两样礼物,一是桂树,二是香炉。
那株桂树从翠微谷移植而来,被卿无意称为霜桂。色泽上较一般的桂树更鲜艳,香气轻柔却持久不散,本就是翠微谷的冥蝶所熟悉的。送纪桓香炉,正是希望他能把霜桂制成香料,将这种气味随身携带。而只要纪桓身上有着霜桂的香气,无论他身处何地,燕疏都能得知他的影踪。当初在洛阳王宫令冥蝶认纪桓为主,只是将这种单向的传讯变成了双向。
燕疏跟着冥蝶,一夹马腹,顺着河流的方向前进,多少已经明白霍扎的打算,料定纪桓被押上了船。湍急的水流冲淡了气味,冥蝶的速度变慢,燕疏又难免生出焦急。
走了一刻钟后,已经离了桥头镇,河流汇江。燕疏见到了一个简陋的码头,于河边系着一叶小舟,摆渡人正坐在岸边抽旱烟,见到燕疏,看仔细了,好一阵犹豫,才道:“公子可见青萍浮水?”
燕疏跳下马,答:“浊江逐浪。”
正是谈笑风生楼的一句暗号。燕疏自然不是人人都识得的,他也来不及说明自己的身份,只问:“过去一两个时辰,尤其是一个时辰内,有没有可疑的船只经过?”
摆渡人见他的模样,便知是大人物,遂道:“一个时辰不到前,是有一条船经过了。那艘船的船舱外刷了黑漆,看不见人。甲板上有桅杆,算不算大,但造得很坚固,在这边很少见,我才多看了两眼。”
燕疏心知多半就是了,又细细询问一番,直教冥蝶急得不住在空中打转。不多时,燕疏将马匹交给摆渡人,命他回去报信,要求谈笑风生楼在整个河南道的码头的探子,都密切注意那艘刷了黑漆的船。吩咐后,燕疏又和摆渡人交换了外衣,他穿上粗衣,带上斗笠,大致扮作船家的样子,解开小舟,同冥蝶顺流而下,一心要将纪桓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