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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大地下原本各有阴阳地脉九条。
阳者斩一,还剩八条。而阴地脉还是九条。
若以数字来算,八和九的相差并不大,可落在实际,却完全相反。
这七百年里阴地脉渐渐势大,而阳地脉被压制得厉害。使得阳地脉浮于地表,阴地脉沉于深处的规律改变,阴者反而上浮,化为魔域,阳者则下沉,不再以生气生机造化生灵。
“这个变化是逐渐的,并且越来越快。魔域最初出现的一百年里,范围只是一小片沼泽扩大成一山之地,现在七百年过去,反倒将过去畅行东西南北的人族逼到了六山这小小一隅。”
车山雪手指沾上酒液,在桌上画出一块边缘凹凸不平的图案。
谌巍一眼看去觉得甚是陌生,他想不起来这个图案是出自哪里,反正不是大衍边域的地图。
“这是我们脚下的这片大地。”车山雪道,从压袍脚的小囊里抽出一根银签,同样沾上酒水在图案上抹画。
他在图案东边的角落画了一个圈,道:“这是大衍。”
蛮人占据的地盘直接被车山雪忽略不计了,和大衍人族相比,关外蛮人的那点地盘的确算不上什么。
和过去整片大陆相比更算不上什么了。
车山雪继续用酒代墨,在图案上划下了十七条偶有交叉的细线。
“这是虞家留下的典籍所记载的简略阴阳地脉图,但在现在完全派不上用场,”车山雪放下银签,用指头抹去变为魔域的大片土地,“魔域之中阴阳失衡,七百年中地形地貌都有很大改变。据说最深处,有一条阴地脉已经完全暴露于地表,这正是今年来魔域扩张速度愈来愈快的原因。”
谌巍的思路从来都像他的剑一样直,但这不代表车山雪提醒道这个地步他都想不到。
“要斩断阴地脉,首先要把它挖出来。”
“可是在挖出来之前,”车山雪接到,“因为阴地脉暴露地表,天地之间阴气呪力大盛,在斩断之前,这最后一点阴阳平衡的土地已经转化为魔域了。”
说完,他伸手将桌上的大衍也抹去。
“结果便是这样。”
酒壶里还剩最后一点酒。
脸上烧红的车山雪将细细壶嘴对着自己的杯子,抖了抖,见到再也流不出一滴,才把这壶被他一个人喝完的酒壶放在一边。
和面容相比,车山雪眼神中没有半点醉意。一壶酒下去反而放他的思路更加清晰了,甚至能注意到很多平时注意不到的事情。
比如此刻他眼前的谌巍。
青城剑圣双眉皱得紧紧,非常紧。哪怕是昨天见到他熬夜,谌巍的眉头皱得都没有这么紧。两道剑眉下的漆黑眼眸中,怒火闪烁着,伴随着惊骇和恍然大悟,让这个男人的眼睛看起来亮得惊人。
漂亮得像星子。
是在恍然大悟什么呢?他又想起了什么?
失忆的自己第一次见到谌巍时,谌巍那明显神魂不稳的迹象……
武人以身躯为炉鼎锻炼神魂,和祝师凭借天赋灵觉直接接触魂灵相比,这种锻炼之法隔了一层,不那么直观,却也安全许多。
谌巍算是因为破死关而走火入魔,那也是气血上的问题,断没有造成神魂不稳的可能。可要说哪个祝师用祝呪冲撞了谌巍的魂灵……以谌巍大宗师的境界,凭借剑气能胜过大半祝呪之术,怎么可能让自己神魂受伤。
夺舍更不可能了。
虽然谌巍当时的症状很像夺舍。
算化成灰,车山雪也能把谌巍认出来,换了魂灵也瞒不过他的耳目。所以他确定眼前的谌巍是谌巍,绝非他人冒充。
绝非他人冒充的谌巍却知道很多他不该知道的事,加上和老三有关,还剩下几个可能?
车山雪想起他补完了一半姑且能用的时光秘术,感觉咽喉间未散的酒味都变苦涩了。
如果……他真的死在了落雁湖,而谌巍仍需再闭关一年。
不知道人族因何受这七百年罪孽的百姓们,会不会被虞操行驱使着挖出阴地脉?
那个时候……
呪雪呪风从地上的每一个角落刮过,而太阳不再升起,人间也不再分出昼与夜。大部分人如果没有在呪风呪雪中死去,也会失去神智,变得与野兽无异,母食子,夫食妻,无人能幸免,无人能苟活,世上无人间,只剩下地狱。
曾经目睹的无数惨状自谌巍脑中飞掠翻过,他的手放在湘夫人上,控制住不让长剑呼应他的心情而愤怒剑吟。
那样的末途,竟是人为?
前世的虞操行后来的沉寂,是不是去挖阴地脉了?
而结果像车山雪的推测,挖阴地脉根本没有为人族挽回生机,反而是丢掉他们手上最后一根稻草……
等等,谌巍的思路突然一顿。
这说不通啊。
车山雪能推测出的事情,虞操行推测不出吗?
车山雪的推测显然并非近年才做出,他和虞操行尚未分道扬镳之前,听闻虞操行要斩阴地脉,不会把自己的推测说给虞操行听吗?
谌巍将他疑惑说出,车山雪闻言一愣。
“我自是说了,还搬出其他理由,虞氏族人过去有不少都致力赎罪,却都放过了斩断一条阴地脉的想法不做,肯定是其中有不妥之处,但他依然坚持……”
他越说到后面,语速越慢,到了最后,干脆剩下半句话不说。
在车山雪的印象中,虞操行平日看似不显山露水,实则本性偏激,总是一条路走到黑,撞了南墙也不回头。故而当初他极力的劝阻被无视后,车山雪有些无奈,却不是太惊讶。
可现在想想,这可是关乎人族乃至无数生灵的存亡之事,再固执的人也会反复推敲吧,虞操固执己见,心中不曾悄悄打鼓吗?
“你说你之所以知道阴阳地脉灵脉宝珠之事,是因为看了虞氏先祖的手稿,”谌巍沉声说出他想到的一个可能,“既然这些手稿被虞操行掌握在手中,按照他的性格,怎么会把所有的都给你看?”
***
最后一杯酒端在手里,不过车山雪已经完全把它忘记了。
飞上脸颊的两朵红云用更快的速度掉了下来,只留下苍白的底色。
算走上不一样的道路,算虞操行肆无忌惮的行事让他们成为一见面必须杀死对方的敌人。但车山雪还是很珍惜他所剩不多的亲人,特别是这个他苦修六十年里唯一愿意来见他的亲人。
“若按照你的猜测,”车山雪慢慢说,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么骇人,“那他从一开始……”
如果真是这样,从一开始,虞操行隐瞒着车山雪。
这不是没有先例的事,世人都道虞操行不能习武也无法行祝呪,年轻时的车山雪也是这样认为。如果不是后来需要车山雪帮忙破译手稿,虞操行恐怕永远不打算暴露自己。
车山雪头疼欲裂,内心情绪翻涌,连眼底的烛龙之种也甩动尾巴,想在这个时候凑热闹。
端着酒杯的手指无力松开,本该在下一刻传来的瓷杯碎裂声却没有响起。
车山雪心不在焉地侧头去看,恰巧避开了谌巍伸来的手。
他一愣,抬起头,发现谌巍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并接起那杯摔落的酒饮下。
下一刻,带着酒味的唇印上了车山雪的嘴,停顿了几个呼吸后,不容抗拒地撬开车山雪的牙关。
谌巍将他永远喝不惯的酒水全部灌进车山雪口中,感到对方吞咽下去,才松开被他留下一道红印的嘴唇,又擦了擦自己的嘴。
“冷静一些了吗?”谌巍道。
车山雪瞠目结舌地瞪着他,明显还没有反应过来。
为避免真惹恼了这口是心非的混账,装作自己什么也没做的谌巍坐回去,十分正经地道:“事关人族存亡,青城剑门不会坐视不理,我同意合作,但是青城剑门只是一个宗门,不可能拦下千千万万中小宗门,至少凭借武力不行。”
车山雪现在看起来特别像想往谌巍脸上揍一拳。
实际上,翻涌的灵力下,他的长发正在飞舞。
“你想怎么做?”车山雪问。
谌巍如果回答不好,关于揍这个行为,车山雪可不会光是想了。
然而谌巍真的想不出什么主意,他原本不是擅长出主意的人。
“将虞操行的目的宣之于众?”
车山雪开始用指尖画符咒,同时斜眼瞥谌巍这个不靠谱的。
“中小宗门,世家,加上虞操行,三者是基于利益的同盟,只要利益还在,没有更大的利益诱惑他们,这个盟约不会散的。至于民间……已经做了这么多事,他们已经不在意自己在百姓眼中是什么模样。”
“那给他们更大的利益。”谌巍说。
“按照中小宗门的想法,回到大大小小宗门林立割据一方是个宗门弟子都能草菅人命的美好时代?”车山雪认真道,“老子好不容易经营得有点起色,再回去受苦?你怎么不把我脑袋割下来送给他们?”
“……”谌巍。
车山雪散掉了符咒,站起来,双手负在身后,在暖阁里绕圈。
三圈之后,他脚步停下,面上已不见刚才的怒意。
“也不是不行。”他突然道。
“……?”谌巍。
“如果魔域被消除,肯定有无数宗门要迁去六山之外,干脆把那些地分给他们好了,大衍只要车炎打下的这块行。”
说完他又思忖片刻,道:“这样的话必须让他们相信虞操行不能消除魔域,我这边才可以。如此派使者恐怕谈不好,我必须亲自出马才行。”
车山雪捡起放在椅背上的羽氅转身往暖阁外走。
快走到一半,他觉得有点不对,回头发现谌巍竟还坐在位置上没动。
车山雪沉默了片刻,没好气地开口。
“你傻了?”他道,“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