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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静给陈家炳的秘书打了个电话吗,问清楚美国考察团的要求之后,便马不停蹄开始准备相应的资料。
傍晚,她正一边啃面包一边做笔记,听见开门声。
她没转头,打了声招呼,“梦梦,回来啦。”
出人意料,没听见韩梦的回应。
杨静好奇,往门口看去。
韩梦蹲在地上脱鞋子,没有看她。
“梦梦?”
韩梦换好鞋,却没往里走,只站在门口,“杨静,我问你一句话。
她神情看起来有点奇怪。
杨静从没听韩梦用这种语气讲话,不由疑惑,“怎么了?”
“今天,你上的那辆车,就是你上回跟我说的,那个男人的车?”
杨静顿了一下,点头。
韩梦看着她,“……我回来拿东西,看到你跟在那儿站了很久——你为什么要上车。”
“我想帮我哥。”
“杨静,”韩梦咬了咬唇,“我一直很崇拜你,觉得你是一个很清醒的人,我没想到……”
“梦梦,”杨静忙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陈骏呢?”韩梦打断她,“你考虑过他的感受吗?”
杨静怔了一下,“我跟陈骏已经分手了。”
韩梦震惊,“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就是为了帮你哥?”
没等杨静回答,她撇下眼,“……我以为我那天看错了。”
“哪天?什么看错了?”
“你去年,过生日的时候,你哥不是来帝都了么……那天,我看到你们……回宿舍那条路上……你们靠得很近。”
杨静愣住。
片刻,她站起身,隔了段距离,看着韩梦,“梦梦,我不骗你,这些话,我一直不好意思对你说出口。杨启程他不是我哥……”
韩梦睫毛颤了颤。
“他是我一辈子最爱的人。”
杨静声音和神情一样的平静,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韩梦没说话了,低头把鞋子摆正,走进屋。
她在凳子上坐下,默默地整理了一会儿东西,转头,往杨静那里看了一眼。
她正一面看着电脑屏幕,一边刷刷刷地往本子上记东西。
这时候,韩梦觉得反倒是她这个外人更手足无措。
“静静。”
杨静偏头看她。
“为什么要答应陈骏。”
杨静沉默。
韩梦目光逼人,“利用他吗?”
杨静停下动作,“我不替自己说好话,我答应他的初衷,没那么单纯。但直到分手前,我是真心实意想跟他好好在一起。”
“那为什么分手?”
“为了别的原因——跟我哥无关。”
韩梦抿着嘴。
杨静叹了声气,“对不起梦梦,有些事,我谁也不能说,包括你,甚至包括我哥。”
许久,韩梦都没吱声。
她时常觉得,杨静有时候过于理智,甚至无情。
好半晌,又问:“为了你哥,你什么都愿意做?”
杨静手里的笔不自觉地在纸上乱画了几下,片刻,她问:“你高中也学过《麦琪的礼物》吧?”
一对贫穷的夫妇,妻子卖掉了自己的长发,给丈夫买了一根金属表链;丈夫卖掉了表链,给妻子买了一个玳瑁梳子。
杨静依然还记得这篇小说的最后一段:他们极不明智地为了对方而牺牲了他们家最最宝贵的东西,不过,让我们对现今的聪明人说最后一句话,在一切馈赠礼品的人当中,那两个人是最聪明的。
韩梦再一次说不出话来。
她想,杨静一点也不糊涂。
她突然有一点羡慕杨静,也有一点比以往更深的心疼。
韩梦终于明白,为什么杨静始终给她一种不合群的孤寂感。
情到深处的时候,人都是会孤独的。
下午五点,杨启程终于跟人把贴牌代工的订单合同签订下来。
这位福建的老板极其精明,知道杨启程这时候极其缺人雪中送炭,所以踩着一个低价,来回杀价。
杨启程一再让步,跟人来回拉锯三天,最后不得不妥协。
但好在工厂又能正常运转,积压的材料也能消耗出去。先给人代工,等现在这风声过去,以后再慢慢重回轨道。
合同签完,还得继续应酬。
快到凌晨,方才散了,杨启程让人把福建老板送回宾馆,自己去外面叫车。
快要到年关了,行道树上挂了一串的灯笼,朦胧温暖的红光,向远处延伸。
杨启程喝酒的时候一直没看手机,这会儿掏出来,才发现有数个未接来电,全是王悦打来的。再看收件箱,一条未读短信,也是王悦发的:程哥,缸子奶奶刚刚走了……
杨启程一个激灵,立马去看时间,一小时前。
他拦下一辆出租,赶紧给王悦打了个电话。
缸子奶奶一直昏迷,今天早晨,却清醒过来了。
缸子高兴坏了,让奶奶安心养病,养好了,一道过年。
奶奶费力地问:我的杜鹃呢?
便用含混不清的声音,絮絮叨叨地叮嘱,一定要照顾好那几盆宝贝杜鹃。
她拉着缸子的手,面上含笑,“你爷爷……最喜欢杜鹃,咱们家……屋后坡上,一大片……春天开花的时候,真美,真美啊……”
王悦听见这话,背过身去抹泪。她做护士时,见过多这样的场景,心里很清楚,大约只是回光返照。
到晚上,奶奶没有一点痛苦,无声无息的就走了。
到清晨,缸子悲恸稍止,开始跟杨启程商量筹备丧事。
两人一夜未睡,眼眶里熬出血丝。
王悦让人买了早餐,喊两人过来吃。
杨启程没胃口,先回酒店洗个澡,换了身衣服,然后打电话通知了厉昀。
之后,他又给杨静拨了个电话,结果却是暂时无法接通。
杨启程给她去了条短信,又赶去缸子家。
中午,得闲的时候,杨启程看了看手机,没收到杨静的回复。
又打了一次,这次是不在服务区。
他再发一条短信,语气较上一条更为严厉。
然而,一直到了晚上,杨静还是没回复。
王悦还悄悄问他,通没通知杨静。
杨启程给杨静的辅导员打了个电话,辗转问到了她室友的号码,拨过去。
几秒钟后,一道清脆的女声:“你好。”
杨启程:“请问你是韩梦吗?我是杨静的哥哥,想找你打听一下,杨静现在在不在宿舍?”
那边静了片刻,“你是杨启程?我有事跟你讲。”
灵堂布置了一半,缸子正在黑色帷幔前摆放遗像。
最初的悲恸过去,他现在正卯着一股劲儿,一定要给奶奶办一个风风光光的葬礼。
缸子退后一步,看看是不是正的,又到跟前,慢慢调整。
杨启程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走过去,喊了一声,“缸子。”
缸子没吱声。
“对不住,我现在要去趟帝都。”
缸子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杨启程没说话,朝着老人的遗像屈膝跪下,把公文包搁在地上,向着遗像先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缸子被他这阵仗吓坏了,止不住后退了一步,“你这是唱哪一出?”
杨启程站起身,“对不住,我得去趟帝都,现在就走。”
缸子瞪着他,“我奶奶刚走,你他妈要去帝都?去干什么?也赶着投胎?”
杨启程弯腰把地上的公文包捡起来,递给缸子,“合同我下午跟人签了,就照着他们的要求去生产。过个一年半载,公司回到正轨应该不成问题。重要文件在我办公室保险柜里,密码钥匙你都有。我这段时间在交割一些公司的关系,有的还没弄完,我写了个遗嘱,你照着遗嘱,帮忙办……”
“我操……”
杨启程神情平静,“缸子,我这一趟,去了不一定还能回来。”
“你他妈到底要去干什么?”
杨启程咬了咬后槽牙,没答,只说:“你照我做的办吧,对不住了,我要是回来,到奶奶坟前请罪;回不来,去底下亲自跟她请罪。”
缸子完全懵了,“……你他妈能不能把话给我说清楚!”
杨启程一摆手,“我走了。”
缸子赶紧一把拉住他,“老杨!你今儿不把话说清楚,别想从我这屋里跨出去!”
杨启程不得不停下动作,“这事儿跟你没关系。“
“怎么跟我没关系?你的事不是我的事?”
“你还有王悦和曹胤。”
“操!你当不当我是兄弟?”
杨启程使劲一挣,挣开了缸子手臂。
“当你是兄弟,才不能让你插手这事儿。”杨启程往外看了一眼,“我还得回家一趟,不多说了。”
“杨启程我日你大爷!”缸子一撸袖子,冲上去要跟他干架,“咱俩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你现在屁话不说一句就要去送死,让我眼睁睁在这儿看着?”
杨启程笑了一声。
“操/你妈!”
“行了,缸子,人各有命,”杨启程站在那儿,眼神明亮,显出一种久违的洒脱,“我要是不幸没回来,有你陪我这么一场,一辈子也够了——再说,谁死谁活还不一定,我他妈要是死,顺带着也得弄两个给我陪葬。”
缸子无话可说了。
他了解杨启程,这人决定了的事,哪怕天上下刀子,他也会找去不误。
缸子叹了声气,“你好歹给我交个底,你到底要去干什么?”
杨启程顿了一下,眺向远方沉沉的夜色,“……去救杨静。”
杨启程点了支烟,走进风里。
抽得狠了,咳嗽两声,肺管子一阵发疼。
方才电话里,杨静的室友韩梦对他说,“杨静之前跟我说,有个四五十岁的男人一直在追求他,前两天,她上了那个男人的车,隔天早上,收拾了一个行李箱就走了,至今没回来……”
最后,韩梦问他:你听过《麦琪的礼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