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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客欢’乃是京都最大的酒楼,能在二楼雅厢宴请的都是京城非富即贵之人,自从谢珩煦受封四品骁骑将军统率京畿军后,便再也没有人会在‘食客欢’闹事,身份高些的碍于自身尊贵以及荣国公府的面子,身份低些的却是不敢自找不自在,近日涌入京城这样多的外地豪门,蒂莲便已猜到迟早要出事,但却没料到寻事之人居然敢这样的大折腾,简直是既没眼色而且蠢透了。
‘食客欢’外有京畿军把守不许人出入,铁甲持戟的将士包围圈外里三层外三层堵的水泄不通,马车驶不进去,蒂莲只得下车步行。
她本生的便清美出众,一袭桂色织锦罗裙更非凡品,她一露面,便引起周围人纷纷惊艳低呼议论纷纷。
人群自觉的便让开路径,率领这批京畿军的副官一眼看到蒂莲,便大步迎上前亲自为她隔开人群,几人上了台阶才行了一礼,恭谨道,“江小姐。”
轻轻颌首,蒂莲提裙跨过酒楼的门栏,楼内此刻也人迹不少,许多本便在楼里用膳的达官贵人此时纷纷出了雅厢围观闹剧,更多的却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议论嚼舌。
比起旁人凑热闹凑的津津有味,大掌柜文叔却是一眼瞅到进门的蒂莲,当即急步下楼苦着脸喊道,“姑娘可来了,老奴无能啊。”
他这一动作引得所有人都看向楼下,便见一雪衣清绝的少女不疾不徐的踏着朱木楼梯拾阶而上,白玉般的容颜眉目若画,低垂着眼睑素容淡漠清冷,举止间优雅清贵仿若云间步出的玄女,喧闹的气氛瞬间静默,众人惊艳有之猜疑有之叹息有之。
有识得的人便与身旁的人失声惊道,“是左相千金!”
一步踏上二楼,蒂莲缓缓踱步往闹事的厢房走,月眸清浅睨了那惊呼的人一眼,瞬间激起纷纷波澜,众人三言两语惊叹议论,蒂莲充耳不闻。
文叔与刘君尘一左一右跟在蒂莲身后,文叔一边指着路过的几间大门敞开的雅厢,一边老脸哭丧道,“这几间乃是西岳侯世子命人砸的。”,蒂莲闻言淡淡扫过,步子停在众人围绕的严密的雅厢外,侧头看了眼右边几间同样被砸的满室凌乱的雅厢,清冷的眸色微眯。
刘君尘见状抬手擦了擦额际的汗渍,低声道,“那几间是华府菊三爷砸的...。”
统共是八间厢房。
盈唇浅浅一勾,蒂莲提起裙际,抬起右脚将虚掩的门踢开,无视了走廊上众多围观者的窃窃私语,一步跨入,月眸清扫,闹事的主角泾渭分明一左一右对坐在八宝桌边。
左边一个紫锦华服金冠镶玉,年纪在二十岁上下,白面朱唇长眉细眸,乃是一脸阴柔骄纵像,跟在他身后的小厮有十数个。
右边一个澄黄对襟箭袖服,衣衫的边际以墨线勾芡着盛放的墨菊,年纪在十*岁上下,身形要高大宽阔些,修眉鹰眸挺鼻薄唇,神情间难掩倨傲自负,身后只有四个高大健壮的墨衣随从,皆是箭袖武服,看起来会些功夫。
只一眼,蒂莲便分出了二人的身份,蒂莲在打量屋内二人,那二人亦在打量她,神情间皆有些微怔惊艳,紫锦华服的男子甚至朱唇微扬一脸趣味。
素手交叠置于腹间,蒂莲月眸略弯笑意清浅,端起京城名门闺女的淑雅矜贵,语声清和道,“敢问二位,可是我‘食客欢’招待不周,但凡世子与菊三爷能说得出的错处,蒂莲定然在此摆宴赔罪,命酒楼多加改进。”
却听门外有人叹道,“哎呀,想当年江小姐三岁时稚语间便让富甲天下的云侯赔去几千两银子,今日西岳侯世子与菊三爷怕是不能善了了。”
左相千金爱财,这在京都无人不知,她三岁稚龄便能让生意经算的风生水起的云侯赔了银子,加之谢珩煦尚未将她娶过门便将产业交到了她手上,这些事便可知晓,一般的小财,哪里能入她的眼?
屋内之人自然是听到了外面人的议论,西岳侯世子当先做出反应,他扶桌而起吊儿郎当的笑道,“美人如玉,原道是左相千金,子季早有耳闻江小姐美名,今日得以一见,实在幸会幸会。”
蒂莲闻言面无波动,垂目踱步落座厢内软榻,刘君尘与文叔一左一右侍立在侧,警惕的看着西岳季,听闻这西岳侯世子风流无度最是痴迷于美人,可不能让姑娘在他们的地盘上被人调戏了去。
见她这般无视自己,西岳季也不恼,笑眯眯的盯着蒂莲打量了几眼,重新落座,自己倒了杯茶缓着声道,“日前曾闻这名扬夏兰朝的‘食客欢’乃是荣国公府三少爷骁骑将军谢珩煦的产业,子季今日如此无状实在并非有意为之,未曾想还惊动了江小姐芳驾,子季惭愧,在此以茶代酒先向江小姐陪个不是。”
看着他一口饮尽杯中茶水,还不忘自认倜傥的挑了挑眉,蒂莲面上浅笑未动,开口不客气道。
“既然知道自己是无状,想必世子已经想好该如何赔偿‘食客欢’的损失,子煦忙于政务无法脱身,他的产业如今皆是由我来掌管,赔偿的事情,世子和菊三爷与我谈便可。”,言罢微侧首淡淡吩咐刘君尘,“去取笔墨纸砚来,我们谈拢了便画押签字。”
刘君尘俯首应声,转身离开厢房。
西岳季神色怔愣,片刻失笑,“江小姐真是直率之人,子季欣赏!”
笑意不减,蒂莲回道,“让世子与菊三爷见笑了,如人所说,蒂莲便是注重钱财,既然做了生意人,这收入与亏损还是白纸黑字明算有证,才能让人踏实。今日不谈规矩,就谈银子,只要二位将我的损失偿还清楚,蒂莲还是乐意广交朋友的。”
一直未言的华少菊此时才起身,拱手以礼,神色清傲认真,“既然江小姐如此爽快,少菊也先向江小姐赔不是,今日这里的损失少菊愿一力承担,绝不会让江小姐亏损。”
对面的西岳季便挑眉道,“既然作了便敢认,我西岳季还不差这几个银子,无需你在这里充大头,你我二人一人一半,可算公平?”
蒂莲颌首,伸手示意二人入座,“你们的恩怨纠纷便等还清债务走出我‘食客欢’后再自行了结,既然二位诚意弥补,那蒂莲便让人清点损失了。”,言罢不等他二人回话,便向文叔点头示意。
片刻刘君尘回返,身后的小厮捧了托盘,上摆笔墨纸砚,另有一支半臂大的白玉算盘。
回身取了算盘,刘君尘左手轻端,右手五指‘噼里啪啦’的拨动起来,一边字句清晰的口述。文叔便持了笔墨开始一项项详细写录。
“‘食客欢’二楼共三十六个雅厢,每间厢内的摆设皆相同,但朝阳的厢房与背阳的厢房包金不同,西岳侯世子砸毁的四间乃是朝阳的雅厢,包金统共四百两;每个房内所挂的山水墨宝是名家手笔共计两千两;四套金漆琉璃盏的茶具乃是官窑特地定制‘食客欢’独有,共计八百两;朱木镂雕八宝桌并九个围椅外加紫木软榻算上劳工费共计一千六百两;四对青瓷遁地观景瓶共计两千两;加上各个雅厢内客人所点的饭菜钱共计五百两;西岳侯世子所需偿还的银子...。”
未等他说出数目,一旁静听的蒂莲便淡淡插话道,“另外,重新规制这四间雅厢恢复原先的模样至少需要三日,我‘食客欢’的雅厢日日不空席,耽搁这三日至少要损失五千两银子,这些都在赔偿的范围内。还有今日酒楼内的客人怕是不能继续用膳了,所有已经上桌还未结账的食菜钱全部算上,可以一分为二分别记在世子与菊三爷账上;菊三爷需要赔偿的那四间厢房是背阳,包金共计两百两,客人所点的食菜钱刘先生另算之后加上以上雅厢内的摆设,文叔另外笔录一分给菊三爷签字。”
屋内屋外一片寂静无声,所有人皆目瞪口呆哑然无声。
文叔握笔的手颤了颤,抬眼看蒂莲,见她神情淡薄沉静,便垂下目去按她的话添加。
刘君尘拨动算盘的手指尖微凉掌心潮湿,垂着头默不吭声的将蒂莲所述的数目添上,最后干咳一声,一字一句清晰的道出,“如此计算下来,西岳侯世子所需偿还我‘食客欢’一万八千三百两银子;而菊三爷所需偿还‘食客欢’的银子数目是一万八千两。”,言罢将算盘放回小厮捧着的托盘上,低眉垂手静立在蒂莲身侧。
又过了半盏茶,文叔搁下笔墨,起身神色拘谨的捧了两分欠据递给蒂莲看。
抬手接过,蒂莲垂目粗略看了一眼,随即看清最后的银子数目,回手递还给文叔示意他奉给桌边的二人。
接过字据,西岳季阴柔的面孔微微抽搐,侧目看向华少菊,却见素来清傲自负不正眼瞧人的华家菊三爷,此时也不由面孔微青眸色呆滞。
见他二人怔怔坐着不说话,蒂莲浅浅一笑,温和道,“世子与菊三爷可有什么异意?”
喉间微动,西岳季此刻脸上丝毫没了方才的戏谑与吊儿郎当,只见他勉强一笑扬了扬手中的字据,干声道,“一万八千三百两,...江小姐,这是不是有些...。”
黛眉微挑,蒂莲眨眨眼道,“看来世子对我们京城‘食客欢’总楼的行情不太了解,京都的物价本身便比外城要贵,这里的酒菜比外城的要精细,但凡客人开口,我们无不应求。若是在三年前,这栋酒楼的日入怕是还没有那么高,不过如今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况且最近京城各家酒楼的菜价都在涨,能够吃上这一桌精致的素斋,你可知需要耗费多少精力?单说是这‘清米酿’,如今圣旨名言天下禁酒,这‘清米酿’虽是酒的口味质地,但确是货真价实的米露琼汁,哪怕是饮百盏也不醉的,除了我‘食客欢’旁的酒楼是没有的,所谓物以稀为贵,定价高一些也不为过吧?”
见二人的面色更青黑,蒂莲终于温婉一笑,和熙道,“其实这区区几万两银子,蒂莲如今不放在眼里,不过眼下最重要的,乃是蔼靖皇后的国丧期,西岳侯与华府远道入京本是一片赤诚忠君之心,可世子与菊三爷今日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大打出手扰乱治安甚至惊动了京畿军,想来不出一个时辰便会有御史上折子参西岳侯与华府一本,放纵族内子孙在国丧期闹事喧嚷有碍先皇后息宁可是大不敬,皇上因蔼靖皇后之事心怀愁虑,平日又最是注重规制礼教,必然会龙颜大怒拿西岳侯府和华府开刀,哪怕是国丧期间不易见血,不过...重惩怕是难免,是贬官撤爵还是抄罚银两充归国库,这样一来,怕是就不止几万两银子了吧?”
素容绝丽笑若繁花,这个女子美的魂色授予,偏偏此刻一字一句都这样令人揪心不安。
华少菊抿唇,沉声道,“如今已经人尽皆知,便是我们还了这些银子,怕是也难逃被参一本。”
这是要破罐子破摔?月眸微眯,蒂莲轻轻笑了两声,华府垄断南海经营,这是一笔不比云家金矿稀薄的财力,虽然不能与云侯府相提并论,但华家并不缺这一万多两银子,这样说不过是自负心作祟,不想让自己压他一头罢了。
“看来菊三爷比起偿还银子更想面见皇上,既然如此,蒂莲便失陪了。”,笑语言罢,蒂莲起身便要离开。
一旁的西岳季面色微急,瞪了华少菊一眼,连忙起身阻拦,“江小姐留步,这银子子季必然会还上的,只是还需三日时间。”
清润的月眸笑弯,蒂莲道,“世子果然是说到做到的君子,只要世子在此字据上签字,不要说三日,便是五日‘食客欢’也可以等。”,言下之意,方才信誓旦旦说自己会偿还所有损失的菊三爷便是个只说不做的伪君子了。
听出她话外之意,华少菊面色更加难看,西岳季却险些失笑,睨了华少菊一眼,利落的在字据之上签下名姓,虽然出门一趟便欠下这么大一笔债,回去他家老爷子必然剥他一层皮,但只要蒂莲不追究他们的‘大不敬’之罪便是最好了,但凡左相大人开口,哪个御史还会自找没趣?没有人真的去抓着这等事不放,睿帝便是知道了怕是也没心思费精力在他们这等小打小闹上。
西岳季明白的,华少菊自然也能想得通,事到如此既然西岳季都签了字,他再不签反倒会更难堪。
收好字据,蒂莲十分上道的吩咐文叔为西岳季和华少菊各摆一桌酒菜,算是‘食客欢’请的。
闹到眼下这个地步,西岳季和华少菊还有心思吃饭才怪,纷纷有礼的推辞,一前一后离开了‘食客欢’。
事情解决的很顺利,手段却很犀利,经过这一日,蒂莲再一次名扬,左相千金爱财成痴舌灿莲花字句间便可入手万两金银,这样的传言被人夸大其词,一度成为商界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