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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宋晟岳犹豫问道,“左相大人,请恕子岳直言,您既然如此臻爱江小姐,为何还放任她行走于外抛头露面。”
听他这样问,江洛修看了他一眼,难得温笑道,“这是莲儿的自由,她心中明白自己想要什么生活,她有能力充实自己,身为父亲,我能做的,便是在她陷入困境时护她周全。”,言至此,江洛修负手与宋晟岳对视,“人活一世最难得的便是看透自己的心,子岳可知道自己想过何种人生?”
宋晟岳神色迷茫,低轻道,“子岳寒窗苦读,只为考取功名,重耀宋氏门楣。”
江洛修长叹口气,眸色沉凝,“你被枷锁束缚,若是不及早醒悟,终究有一日会后悔。”
宋晟岳蹙眉,追问道,“难道千千万万的学子饱读诗书,都是在作茧自缚?左相大人权倾朝野,如何会说出这样的话?”
江洛修摇头,“有的人读书是为陶冶情操,有的人读书是为出人头地,有的人读书是为家国百姓,而你,只是心魔作祟,是不甘心宋氏的落寞。我敢断言,若是你真的及第入仕,会迫不住官场卷涌走入浑浊之流,还会走你曾祖父的老路。”
宋晟岳眉目阴沉,薄唇紧抿看着江洛修,一脸隐忍。
见他如此,江洛修叹息一声,不愿再多言,“我言尽于此,你并不适合官场。”,言罢转身离去,到得门边终究又点拨了他一句,“要光耀宋家,并非只有入仕这一条路,你若愿意,可以跟着刘先生学习。”
宋晟岳此时神情已恢复些,闻言追问道,“左相大人要我从商?”
江洛修轻笑,毫不客气道,“你的秉性较为狡诈圆滑,若是从商,宋家也当可以富甲一方。”
宋晟岳无语,虽然不想承认,也一直在隐藏自己的心性,表现的儒雅清傲,但被人看出来还点破,实在觉得有些没面子。
虽然心下不舒服,宋晟岳还是快步追出门去,跟在江洛修身后。
此时相府的廊道上已经挂了纱灯,晕红的灯火映照在这位万人之上的左相大人身上,他闲庭漫步般舒适的神情让人觉得心静。
宋晟岳犹豫着道,“今日刘先生曾与子岳说起,他过去也是书生,言词间似乎还曾为官入仕,可为何如今却成了相府的账房先生。”
江洛修眉宇轻挑,一边踱步一边浅笑道,“刘先生亦是出身寒门,十年苦读一朝及第,曾为翰林院讲座。至于他为何放弃仕途改为从商,成为莲儿的能助,这便要你亲自去问他了。”
宋晟岳便没有再追问,因为左相这一句话便已让他明白,刘君尘说的没错,江蒂莲的事情,左相从来不过问,否则不会连同僚为何追随女儿从商这样的事都不清楚。
二人一前一后步回松园,主屋内众人都已经落座,从入住左相府开始,每一餐宋夫人和宋晟岳都是受邀与他们同桌而食。
众人起身相迎,江洛修摆摆手示意她们入座,自行到一旁净了手。
宋晟岳落座后,便看了眼对面的蒂莲,这个女子生的极美,尤其是那双清的无波静的安宁的眸,看人时便觉得她看透了你,让人敬慕有佳却不敢靠近。
似是察觉他的视线,蒂莲抬眼,正巧与他对视,不由浅浅一笑,“宋公子可是有话要说?”
盛华公主,宋夫人,江歌闻言纷纷看向宋晟岳,一脸好奇。
宋晟岳连忙垂目,抿着唇没有开口。
江洛修在旁见了,便道,“方才他问我,刘先生为何弃官从商,莲儿你说一说,爹爹也很想知道。”
不曾想却是这样的问题,蒂莲看了宋晟岳一眼,片刻低笑道,“因为先生懂得了,百无一用是书生。”
宋夫人闻言神色一惊,连忙看了身边的宋晟岳一眼。
却见宋晟岳正襟危坐,神情严肃道,“还请小姐能详细为子岳解惑,今日刘先生对子岳多有教诲,令子岳深有感悟。”
蒂莲笑意盈盈,同样端坐了道,“那我便与公子说一说,我与刘先生的相识。”
在座几人纷纷一脸兴趣,盛华公主笑道,“这倒是好,刘先生如今好似我相府的一员,我们还不知他的过去呢。”
月眸略弯,蒂莲垂目回忆,清缓开口。
谢珩煦比她年长九岁,蒂莲开始学用毛笔写字时他便已经在国子监就读,康顺十四年的三月十一,是蒂莲七岁生辰,谢珩煦从国子监溜出来,带着她逃出相府到闹市玩耍,彼时江洛修还拘着她不许出门,那是蒂莲第一次入闹市。
谢珩煦本便是京城内人人皆识的混世小魔头,但凡他在的地方无论人们如何躲闪总是会出些事。
就因为买糖人的年轻小贩多与她说了几句话,谢珩煦便开始挑鼻子挑眼的寻事,任是她瞪了几眼都没有收敛,正是这时,遇上了刘君尘。
刘君尘此人饱读诗书乃是当下最最常见的迂腐夫子,他是翰林院讲座,亦在国子监授课过,故而一眼见到谢珩煦在街头寻事,便知道他又是偷溜了没有上课,当即把他们领回家中狠狠的训了谢珩煦一通。
与谢珩煦一脸不耐又不逊管教的态度不同,蒂莲倒是对刘君尘的住所很感兴趣,这位翰林院讲座本也算是正经的七品官,他的家却是一所简朴的小院子,与一般民宅没有什么分别,旁人若是路过,谁能想到会是七品官的府邸。
训斥了谢珩煦一通,刘君尘心知对这跋扈的小霸王说再多也无用,不由恨铁不成钢的摇了摇头,看向坐在桌边的蒂莲。
这女童生的极漂亮,此时晃悠着小腿颇有兴致的打量自己的屋子。
刘君尘不由问她,“你在看什么?”
蒂莲闻声转头,脆生生的直言道,“先生在国子监授课,居然还能这么穷。”
穷?刘君尘有些尴尬,随即义正言辞训道,“谁告诉你京官就得住朱门豪宅,你这样的想法不对。”
蒂莲撇撇嘴,暗道这书生真是臭脾气,果然是死读书,读书死。
“我爹爹是夏兰朝最清廉的官,可我们府上就是门房住的屋子都比你的好。”
刘君尘眉头紧锁,盯着面前这一脸天真却口齿伶俐的丫头,片刻粗声道,“可是左相府上的小姐?”
蒂莲挑挑眉,点了点头。
刘君尘的面色便缓了缓,叹口气,和声道,“左相府乃是历经三代重臣,深受帝王信宠,有几个廉洁之人能与左相相比。”
蒂莲摇了摇头道,“我左相府并不富贵,宅子或许是皇家恩赐,但爹爹的俸禄只够支撑府上的开销,不过这是我府上的事。蒂莲以为,做官做到先生这个地步,还不如弃官从商。”
刘君尘瞪眼,“读书十载才艰难入仕,商贾之流岂非庸俗,便是刘某不做官了,也绝不行商。”
世人皆看不起商贾,尤其是自认清高的读书人们,蒂莲深以为这些书呆子简直是无药可救,若是放在几千年后,还不知多少政客想要下海经商呢。
谢珩煦在一旁看蒂莲跟他叫板,看的甚觉有趣,不由戏谑道,“读书有什么用?人都道百无一用是书生,这话连我身为左相的姑父都认可。”
蒂莲颌首,“太平盛世时,你们这些读书人只会拈酸挑事,看着清贵,其实还不如普通百姓懂得生活,商贾之流甚可靠自己的能力养家糊口,还能有助于一国的经济流通,你们读书人却只会写写画画,放到外面这些死物又有何用?若是一朝战事起,抛头颅洒热血保家卫国的是你们看不起的武夫,而你们这些文臣却只能在远在千里的朝堂之上斗斗口舌。我爹爹曾说过,为官若是不能为民造福,便只能算作是朝堂的米虫,正是因为养了太多米虫,一个国家才不能足够强大。”
谢珩煦一脸深以为意的点头,对着目瞪口呆的刘君尘道,“先生,你还是别做这七品教书官了,既没有足够的大志能够造福国家,又没有足够的背景能够光耀门楣,依我看,还不如辞了官从商,我可以给你寻个出路,至少赚了银子可以孝敬老父母养活娇妻幼子,再多一些还可以救济穷苦百姓,不比你整日拿着书‘之乎者也’有用的多吗?”
彼时刘君尘并没有被他们说服,甚至还恼羞成怒的将两人赶出了门。
听到此处,江歌一脸急切追问,“那刘先生那样古板不通,后来又是因为何事想通的?”
蒂莲浅笑,持了汤勺轻舀碗中的鱼汤,清浅道,“因为两个月后刘先生的父母相继病逝,葬仪之上花费了所有的银子,妻子临盆却造血崩,只留下一个羸弱多病还在襁褓中的稚子,家逢骤变,刘先生被银钱逼到绝处,才到‘食客欢’找到了我。”
盛华公主闻言却是叹了口气,宋夫人一脸忧虑问道,“那刘先生的孩子,如今可好?”
蒂莲颌首,“如今也有五岁了吧,虽然羸弱了些,却是个聪慧的孩子。”
一直未言的宋晟岳此时开口,神色暗沉,“有时,钱财这种俗物,的确可以逼人入绝境。”
蒂莲闻言清笑,月眸弯弯看着他道,“银子的确不是非有不可,但是没有银子却是万万不可。这个人世便是如此庸俗,有些人喜欢附庸风雅,以为自己脱出了世俗清高倨傲,其实便连斩断三千烦恼丝的出家人也要为茶米油盐奔波,还有谁是真正超脱世俗的。同样要在俗世奔波逐流,何不选一个既随心又舒适的方式。”
江洛修此时才失笑,点了点蒂莲道,“你便是在劝子岳做第二个刘先生,何必说的这样隐晦。”
蒂莲也不觉羞恼,依旧笑着大方承认,“是又如何,世人都觉商人低微,可若是无人行商,这个国家还何以富庶呢?”,言罢看向宋晟岳,“别人如何说如何看都无关紧要,最要紧的,是你做了自己想做的,并且无愧于良心,还能有所成就,这便是对你的先祖最大的回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