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桦烛影微,锦帘半卷。柔软恬静的夜风,暗暗潜入室内,撩拨得灯火阑珊。
母亲坐在凌青菀的床前,曼声絮语,和凌青菀说着她今日去拜佛的事。
“......亲家夫人身边的小丫鬟,左不过十五六岁,平素最会讨老夫人开心,故而很得宠。
这次去拜佛,老夫人带着她,只让她扶着。你二姑母和表姊妹们,也被挤到了一旁。
那丫鬟不知怎的,搀老夫人起身时,脚下滑了,害得老夫人也跌倒。”母亲声音温软,徐徐说道。
母亲口中的亲家老夫人,是二姑母的婆婆程太夫人。程太夫人去拜佛,邀请了凌青菀的祖母和母亲。
她们婆媳也跟着去了。
凌青菀的母亲正巧想替凌青菀点盏长明灯。
不成想,好好的拜佛居然也能出事。
大哥接口:“老夫人无碍吧,摔伤了吗?”
“腰撞到了佛龛前的案几上,把案几上摆放的果子都给撞落了,碟子摔得粉碎。有事没事难说,不吉利倒是真的。”母亲叹了口气。
一口气叹完,母亲还轻轻拍了拍胸口。
现在说起来云淡风轻,之前在庙里的时候,母亲也吓住了,从未见过出这么大的错。
凌青菀明白,信佛的人格外虔诚。
佛前失态,是对佛不敬,只怕要惹灾祸。
亲家夫人即将六十大寿,也算是花甲老者。这么大年纪,再在佛前失态,恐怕阳寿有损。
凌青菀没有插话,默默听大哥和母亲说。
“娘,又不是您撞了佛龛。”大哥笑着,安慰母亲。他看得出,母亲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是啊,娘。”凌青菀也开口。
她的声音暗哑,嗓子有点干。
母亲就露出了微笑,道:“菀儿比昨天好多了......”
她伸手,摸了摸凌青菀的头,非常宠溺。她的掌心有温热,从头上沁入凌青菀的心里,格外的踏实。
他们说了片刻的话,陪着凌青菀坐,又叫人端了米粥给凌青菀吃,这才散去。
凌青城陪同母亲,出了妹妹的院子。
初十的月色清澈明亮,似薄纱轻覆。
母子俩缓缓往回走。
凌青城把母亲送回了正院,正要离开,母亲却喊住了他。
她把服侍的丫鬟、婆子们都打发出去,只留长子在跟前说话。
“......让你问菀儿的话,你问了不曾?”母亲用种情不可闻的声音,轻轻问凌青城。
她提了口气,呼吸微凝,似有几分紧张。
凌青城温柔俊美的脸,一下子就严肃起来。
“问了。”他回答母亲。他的声音同样很轻,比夜风还要轻。
“她怎么说?”
“只怕是病中胡话。”凌青城道,“我问她要找什么妹妹,她不记得了,没有半点遮掩,费劲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母亲提在胸口的那口气,慢慢透出来。
她沉默一瞬。
“你们兄妹几个,你最是机敏。依你看,你妹妹是真的不记得,还是不肯说?”母亲犹自不放心,又追问道。
凌青城这才露出一个浅浅笑容,道:“菀儿心思纯善,藏不住事。假如她隐瞒了什么,我一定瞧得出来。娘,您多心了,她什么都不知道。”
母亲就舒了口气,道:“那是最好不过了。”
然后,她对儿子道,“她病了那么几天,突然问妹妹,真是把我吓死了!这些年,我何尝不是提心吊胆的?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娘!”凌青城立马打断母亲,“咱们家的墙,不透风!”
母亲叹了口气。
这些话,不足以安慰母亲。
***
母亲和大哥走后,凌青菀睡着了。
这次,她睡得很安稳,没有做梦。
一晚酣睡,平稳到了次日的辰正。
醒来之后,头脑清晰,整个人似褪去了沉重的枷锁,身心轻盈。仲秋清晨的空气微寒,冷冽又潋滟。
凌青菀扬唇轻笑。
身上舒服了,心情就格外好。
她没有惊动丫鬟们,自己坐起来。身子仍是有点虚软,却不妨碍她下床。
她刚刚撩起锦幔,走下了床榻,就听到了窗台吱呀一声,被人拉开了。
一阵凉风灌进来。
紧接着,一个穿着天蓝色茧绸直裰的小男孩子,正爬上了她的窗台。
看清了是谁,凌青菀啼笑皆非。
“桐儿,你作甚?”凌青菀问。
正在努力翻过窗台的小身影,不防备屋子里有人,被吓了一跳,差点跌下去。
他抬头,冲凌青菀笑,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
他额头和脸颊,不知在哪里沾了灰,像只小花猫。
“二姐,你好啦?”小家伙终于跳了进来,开口就问凌青菀。
他叫凌青桐,是凌青菀的胞弟,今年十二岁,比凌青菀小三岁,在家族里排行第四,平素最是顽皮捣蛋,怎么也管不好。
母亲是温软性子,镇不住这孩子,时常为了他置气。
凌青菀这房,只有三个孩子,凌青城是长兄,凌青菀是次女,凌青桐是幼子,也是父亲的遗腹子。
“嗯,我已经好了。”凌青菀笑道,“你不走正门,从窗口爬进来,是做什么?”
凌青桐咧开嘴,嘿嘿笑了。
他神神秘秘的,从怀里掏出个纸包,放在凌青菀的掌心。
有油从纸里头沁出来,纸包温热,散发出很熟悉的气息。
“鹅油葱花饼?”凌青菀没有打开纸包,就能知道里头是什么。她惊讶看着弟弟。
这是她最爱的食物之一。
“嗯。”凌青桐点头,偷偷摸摸告诉凌青菀,“娘不让你吃,我以后天天给你送,不叫踏枝和挽纱知晓,二姐你放心!”
踏枝和挽纱是凌青菀的大丫鬟。
温热从掌心,一路流到了凌青菀的心头。
原来桐儿翻窗进来,是给她送吃的。
她依稀记得,前几天踏枝和挽纱嘀咕,说姑娘枕边不知是谁放了鹅油饼,怪脏的。
那时候,凌青菀病得人事不知,自己糊里糊涂的,根本不知道有人进来。
“桐儿,你待二姐真好。”凌青菀道。
这话,让凌青桐有点狐惑。他抬头,不解看了眼凌青菀,道:“二姐,你病了,说话也怪。你还没好吗?”
凌青菀微愣。
她从前不是这样说话?
那她怎么说话?
“......二姐,你快点好,我什么都给你吃。”凌青桐拍着胸口保证,“等再吃螃蟹的时候,我都留给你。”
说到螃蟹,他自己不经意咽了下口水。
对于馋嘴的小孩儿而言,把好吃的都让给姐姐,是最大的善意。
凌青菀摸了摸他的头。
她没有再说什么。
外头传来丫鬟的脚步声,凌青桐吓得又有翻窗出去。
凌青菀一把拉住了他,笑道:“从正门走,别爬窗。不妨事的,她们不敢告诉娘......”
但是她没什么力气,没拉住。
凌青桐火急火燎的,从窗户里翻走,也没顾上再和凌青菀说什么。
他尚未跳下去,凌青菀的丫鬟就进来了。
“四少爷!”丫鬟踏枝惊呼。
噗通一声,凌青桐跳下了地,一溜烟跑了。
踏枝连忙去追,看看他摔坏了没有。
凌青菀捧着那个鹅油饼,不觉微笑。
她还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就轻轻搁在梳妆台上。
已经到了辰正三刻,一缕朝阳挂在碧树梢头,光芒万丈。温暖的日光落在梳妆台上,照在凌青菀的手背,似只乖巧的猫。
又过了两日,她的病好了八成。
母亲每日陪着她。
大哥嘘寒问暖,关切疼爱。
四弟在族学里念书,下学了就到处跑,他的乳娘和丫鬟们每天都要满世界找他。
他依旧会每天早晨去学堂之前,翻到凌青菀的里卧,给她送吃的。
凌青菀也好几天没有再做梦。
她觉得生活逐渐正常起来,远离了她生病那段时间的混乱时,却又发生了一件事。
凌青菀的祖母病倒了。
这不是最关键的。
可怕的是,不仅仅祖母病倒了,二姑母也病了,二姑母的婆婆更是病重。
上次跟母亲一起去拜佛的几个人,除了凌青菀的母亲,全病了。
“这可如何是好?”母亲忧心忡忡。
大哥极力劝慰她,也无济于事。
到了九月十五,突然听说,二姑母的婆婆,昏迷不醒,跟死了一样,百药无效。
当初,就是二姑母的婆婆,撞了佛龛前的案几,摔碎了案几摆放果子的碗碟。
菩萨要怪罪的。
“我去趟程家。”母亲道。母亲心头惴惴,总害怕菩萨迁怒,也要连累她和她的孩子们。
程家,就是二姑母的婆家。
母亲想去看看亲家老夫人,她到底病得什么光景。
“已经快申末了,娘。”凌青菀道。
还有一个时辰,就是戌时,要起更了。且不说这么晚去探病,礼貌与否,只是起更了,城里宵禁,母亲就没法子回来。
“我陪着您去。”大哥在一旁开口。
他知道,母亲不去的话,今夜也是难安。还有一个时辰,快点的话,还是来得及。
母亲点点头。
大哥亲自驾车,飞奔去了程家。
凌青菀在家里算着时辰,等他们回来。
终于,快到了酉正三刻,大哥和母亲赶了回来。
“没死,没死。”母亲回来之后,舒了口气,对凌青菀道,“就是昏迷不醒。”
“大夫怎么说?”凌青菀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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