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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张喆也是无辜,从蕲州来的一路,心中偶像天天拿着面纱蒙面,身边跟着丫鬟不说,还有三个哥哥一众仆从,摆足了架子,让人心生不满。明明是去考试,偏偏做出这番姿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小姐春日出游呢。
他性子耿直,有什么说什么,在医馆当学徒时就没少得罪人。然而这张嘴如今却是惹了大火,明里暗里没少说难听话给林紫苏听。
结果呢?考试一开始,讨人厌的富家小姐变成了曾经不嫌脏臭,努力救人的偶像,神医林姑娘,他顿时就懵住了。这这这……想起一路上自己的一言一行,他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扇一扇自己这张臭嘴。
怎么就管不住呢?林姑娘是一个姑娘家,出门讲究一些,家人多看顾一些也是正常的,哪里像他们这些大老爷们,野生野长也无所谓。再说了,林姑娘一路也没有挑三拣四,衣食住行与大家都是一样的。没有抱怨,没有吵闹,他怎么就钻了牛角尖一直觉得人不好呢?
特别是第一天考完,林紫苏出来还客气地叫了他一声张师兄。
张喆当时就觉得无地自容,之后更是愧疚不已。躲得远远的,还又想多看她一眼。
结果,他就看到了那一日刘多渠带人拦住林紫苏的事情。当时他都想叫人了,谁知道林紫苏下车说了几句话,刘多渠就走了。他见无事,就想着这两人是不是认识。
第二日,刘多渠来驿馆,讲解了不少东西。林紫苏不在他还暗暗为她可惜,谁知道林紫苏回来就恰好站在了他身侧,他为了表达歉意,不由多说了两句,见林紫苏态度恬淡自然,一颗紧绷着的心这才放下来。
林姑娘果然如同他所知道的那般,真诚、善良。
结果,他这才放下心,又一心想着在林姑娘面前露露脸,先是帮她传信说是刘院判来了,如今又过了这许久,见有林紫苏的信又巴巴送来。
他是好意,然而这一头闯进来,却也察觉了自己似乎不该来。
此时抬头看着上座的两人,他有些紧张,再看林紫苏就在一旁案桌前坐着写东西,就更是有些无措了。
“我是来送信的。”张喆说,“林姑娘,你的信。”他说着快步过去,刘多渠和萧祁甚至都来不及阻止,他直接过去把信往案桌上一放,“林姑娘,这是你家中送来的信,我想你离家多日,定然思念家人,这才匆匆送来的……”
他说着眼神乱瞟,就是不敢去看这屋中的三人,结果一眼扫过去就愣住了。
“这脉案!这不是我写的脉案吗?!”
话一出口,他就知道惹祸了,连忙捂住了嘴,然后一双眼睛却不由自主朝着林紫苏写的东西上瞟。
这正是那日医考的东西,怎么……怎么林姑娘此时才写?拿得还是他的脉案对照的?
脉案这种东西,每个人都有自己书写时的习惯,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张喆一眼就认出了自己所写的脉案,这并不稀奇,然而却是让刘多渠和林紫苏一个头两个大了。
而萧祁则微微皱眉,明白了刘多渠此次来是何意思。
竟然真的是让林紫苏补上这么一份考卷,看起来,皇上那边应当是猜疑尽释了。他手微微握了握,跟刘多渠和林紫苏所思虑的相反,反而不觉得张喆是什么大麻烦。
张喆恨不得自己消失,再不济也要把之前说的那句话给吞回去。他尴尬地站在原地,一时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此时反而是林紫苏停笔,笑着拿起了那封信,道:“多谢张师兄帮我把信送来。”
张喆不知所措,点了下头,然后又连忙道:“不、不必客气。”
见张喆这样,林紫苏忍不住笑了笑,抬头道:“原本是不想让旁人知道,免得误会的。只是如今既然张师兄看到了,我也就直说吧。这确实是张师兄所写的脉案。”
看着张喆一脸的惊讶,嘴张开却发不出声音,她笑着道:“我的那份答卷,之前出了意外,被烧毁了。刘院判心中惋惜,觉得这样对我不公,又怕过了几日我记不大清楚当日考试时那位病人的脉象,这才誊写了张师兄的脉案带来,由他亲自监考,让我再另外一写一份答卷。”
“原来是这样。”张喆瞬间相信了林紫苏所说的话,松了一口气,重复道:“原来是这样啊,是我多想了。林姑娘医术高明,又怎么会……”他说着摇头,“是我多想了,还请林姑娘见谅。”
林紫苏微微笑着,“那还请张师兄稍等,我就快写完了。等写完之后,张师兄一起用午饭吧。”
张喆自然无异议,更何况,就算是他想要走刘多渠也不会这般轻易放他离开。三人就坐在一旁,张喆正襟危坐,刘多渠不时看上林紫苏一眼,只有萧祁最为自在,此时竟然主动挑起话头。
“刚刚刘院判说,这一次的考生,除了林姑娘之外还有一人入了你的眼,不知道是谁?”
张喆闻言立刻竖起了耳朵,刘多渠看了一眼萧祁,又看了一眼张喆,道:“还能有谁,我不小心毁了林姑娘的卷子,自然是要拿写的最好的那一份脉案过来,这样才对得起林姑娘那份答卷不是?”
张喆闻言猛然抬头,一双眼睛惊讶地看着刘多渠。就连萧祁都有些惊讶,这一批医考的考生之中,除却林紫苏,就数张喆年轻了,倒是没有想到刘多渠看中的竟然是他。
刘多渠想了想,直接起身走到张喆跟前。
张喆见状连忙起身,恭敬地低头不敢多言。
刘多渠道:“老夫想收一弟子,你可愿意?”
张喆大喜,半响都说不出一句话来,最后只用力点头。刘多渠问道:“若你是答应,就当跟着我回立安城,你可想好了。”
张喆摇头,“我孤身一人,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他声音还带着抖音,可见有多紧张。“只、只是,林姑娘医术比我更加高明,若、若是刘院判想要收徒,也当是收她才对。我与林姑娘相比,实在不值一提。”
“林姑娘有她自己的缘法,她医术是很好,然而医术已成熟,跟着我只怕进益也不多。”刘多渠看了一眼林紫苏,见她丝毫不为身后的事情所动,心中更是赞叹。他如何不想收林紫苏为徒,只是,纵然他愿意,怕也没有多少东西可以教林紫苏了。
再看看脸已经涨红一片,紧张急促的张喆,他语重心长道:“你也不用妄自菲薄,你也很好。若有名师教导,假以时日,想来会更上一层楼的。”
张喆用力点头,“我会用功的!”
萧祁在一旁笑着道:“刘院判收了徒弟,这可是好事,自然有酒庆祝才是。我这就让人送了酒菜过来,咱们同饮三百杯才是!”
“我可没这么好的酒量,再者回去还有事情。林姑娘的试卷依然让我毁了一次,喝酒误事,若是再毁一次,我可就真的无脸见人了。”刘多渠笑了笑,拒绝了萧祁的邀请,“咱们以茶代酒,庆祝一番就好了。”
萧祁双眼含笑,听懂了刘多渠的暗示,点头道:“那就让人去陈苏那边取了好茶叶过来,他此次可是带着上好的春茶,刘院判尝尝看可有你平日喝的好!”
刘多渠这才没有拒绝,林紫苏这时候也把考卷写完,吹干了交由刘多渠道:“有劳刘院判特意跑了这一趟。”
“本就是我的失误,林姑娘不怪罪我就好。”刘多渠笑着说,把考卷封好装起来,不多时陈苏就亲自带着茶叶过来,见张喆在这边还有些惊讶,一听闻这是刘多渠手下的徒弟,也跟着道贺。
众人热闹了一番,这才散去。
张喆这个新鲜出炉的徒弟自然是药送师父回去的,至于拜师茶还是要等到到了立安城才敬。堂堂御医院的院判大人收徒,也不能太过于随意了。总归,还是要让立安城该知道的人都知道才好。
等到他们两人走了,玉尧收拾残局退了出去,萧祁这才道:“皇上再过三五日就要走了,如今刘多渠特意让你重新答了一份试卷,看来是没有大碍了。”
“还要多谢萧大人费心。”林紫苏笑了笑,却见萧祁摇头。她眉毛微微一样,“怎么?”
“这可不是我费心了。毕竟事关皇上,我纵然想要帮忙也不会这么快。”他说着看向林紫苏,“这一切,怕是刘多渠的功劳。只是,他这般……”
“他与我父亲,原就有些交情。”林紫苏低声道,看了一眼一旁的陈苏,“想来也就是这点情分,所以才又给了我一次机会,免得我误了这次医考。”
陈苏听着这两人说话,明知道两人说得不只是医考的事情,就抿唇笑了笑,淡淡道:“你们也不必如此,难不成我还是个傻子不成。皇上突然来了这颍州城,若说是无意,只怕没有人信。”毕竟是离开了銮驾,又特意赶路过来,身边还带着刘多渠,这话说出去还真没人信他是来颍州游山玩水的。
“我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引得皇上亲来一次颍州,可是看刘院判的所作所为,大约也就明白了。”陈苏看了一眼林紫苏,“锋芒毕露,不全然是好事。”
林紫苏抿唇笑了下,就听到他道:“然而锥在囊,迟早也是要展露头角的。”
陈苏是个聪明人,点名了自己已经猜测到了一些事情,却也没有追问下去,只起身拱手道:“日后我性命与林姑娘息息相关,若林姑娘有什么托付的,我定然不会推辞。”
林紫苏笑着道了谢,看着他离开这才转头看向萧祁。
“此事,就这般过去了?”
“你有些本事,又不是太有本事,才符合皇上的猜想。”萧祁道:“他既然觉得一切都没有脱离自己的掌控,自然不会在此地久留。”
林紫苏抿了下唇,想到皇上最多只有三年的寿命,也没有多少的同情。
当大夫的,看得最多的也就是生老病死了。不管多么位高权重,位极人臣,哪怕是九五之尊,都有死的那一天。而且,不见得会比寻常人死的更体面。
她看了一眼萧祁,点头道:“想来皇上走之前,医考的结果也就出来了。”刘多渠还要带着张喆离开,自然不能耽搁太多。不过也说不定,万一皇上觉得留在这里浪费时间,转身走了留下刘多渠处理余下的事情,收拾乱摊子,也是有可能的。
这么想着,林紫苏只觉得头疼不止。皇帝不走,她总有种放心不下的感觉。可皇帝转眼要走,她又有种头重脚轻的感觉,似乎这事儿结束的太过于轻而易举了。
林紫苏不相信纯粹的第六感,凡是有所感觉,事前必定有所预兆。她会有这样的感觉,一定是之前有什么细节被她忽略了。只是这几日里面琐碎的事情太多,她的全部精力又都留在了如何糊弄皇上,诱导那些御医之上,此时回忆起来就觉得记忆模糊,脑门生疼了。
萧祁在一旁看她眉头紧皱,原本想要起身告辞让她好好休息的话就咽了回去,转而问道:“可是你那封家书之中,有什么让人为难之事?”
林紫苏闻言眉头微微一跳,转而道:“并未有什么烦难之事,不过是家中琐碎小事,不用担心。”她说得是实话,如今林家也算是安稳了。之前一手救下死了的林壑,又与六房决裂,如今本来就凌乱的林氏一族,就再也没有敢轻易找他们一家麻烦的人了。
她心中的疑惑不好说出口,如今欲言又止,看着萧祁片刻心中猛然一动,竟然没忍住直接起身问道:“萧大人可是有什么事情没有对我说?”
萧祁一愣,看着林紫苏上前一步又问他。
“可是有什么事情,萧大人未曾对我说?”
他心中犹豫片刻,见林紫苏目光灼灼盯着自己,就知道这一瞬间的迟疑已经让她确信了那一瞬的怀疑。他示意林紫苏坐下,想了片刻才又道:“是有些事情没有告诉你。”
承认了这点,他又顿了一下。林紫苏缓缓吐了一口气,坐回去看着萧祁也不催促,只耐心等着他说话。
“你第二天考试的早上,我得了信儿知道皇上秘密来了颍州,并且住进了安排医考的院子。我当时就觉得不妥,虽然未曾听闻皇上病重的消息,却也猜测得出来他若无事定然不会千里迢迢来颍州看一次普普通通的医考。我猜测他是为了你而来,当时本想拦下你,谁知道却晚了一步。”
晚的那一步不是因为其他,而是他被人拦住了。
拦下他的人,不是旁人,而是靖王。
靖王大婚,带着新婚妻子出游,此时应当是前往越州的途中才对,新娘家毕竟出自越州,这也是常理。然而,靖王人此时却在颍州。当时就让萧祁心中不定,虽然挂心林紫苏却也不得不去见一见靖王。
所幸靖王就在不远处的酒楼二楼,临窗而坐,一大清早独品一壶清酒。看到萧祁上来,他未曾起身,只道:“坐下陪我喝杯酒。”
“殿下怎么会在此处?”萧祁未曾坐下,反而站在桌前看向靖王,直接问道:“殿下来此地,所为何事?”
“你以为呢?”靖王这才缓缓放下酒杯,转头看向萧祁,“你以为本来来此是为了什么。”
“殿下此行贸然,”萧祁这才坐下,“太过于贸然。且,无论殿下此行目的是何,她在这里,宁国公府就不会当成巧合。殿下这般,会招惹来麻烦的。”
“为我,还是为她?”靖王笑了笑,“招惹祸事,也药宁国公府敢才行。”
“宁国公府自然不敢为难殿下,可是她呢?”萧祁皱眉,“她虽然远离京城,却依然成为众矢之的……”
“说起来这个,”靖王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外面街景,打断了萧祁的话,“我以前倒是从来不知道她医术如此高明,若不是得知了小六偷偷给皇兄举荐了她,只怕如今还被瞒在鼓中吧?”
他回头,死死盯着萧祁。
“我以为,你是帮我照看她的!”
萧祁神色不变,只道:“她过得还算好,暗中的一些麻烦我也都处理了。这样的照看,殿下还不满意?”
自然不满意,若是萧祁真的做得足够好,他就不应当是最后一个知道林紫苏一身医术的人。靖王眼中闪过一丝怒色,片刻之后又归于平静。他缓了缓语气,才道:“既然来了,她也在,那就见上一面吧。当初在立安城中,她身陷囹圄,我也处境艰难,只能托付你来照应。萧祁,你我兄弟一场,当年也是有着过命的交情。你,我自然是信任的。”
“殿下。”萧祁低头,听到靖王又道:“我此来颍州,行事隐秘。之所以大胆见了你,是因为我知道你可以信任,定然不会出卖我。只是,我与紫苏之间的许多事,实在不足以为旁人道。我相信,她会理解我的。如今既然有缘同在颍州,我想托你安排,与她私下见上一面。”
萧祁说的缓慢,一边说一边露出回忆的神色,明显是一字一句重复了当初靖王所言。
林紫苏垂下眼帘,轻轻玩着自己的手指,半响不见萧祁继续往下说,这才道:“他想要见我?”她说着头也不抬,又想了片刻才道:“什么地方,什么时候?”
“你……你要去见他?”萧祁心中一紧,看着那纤瘦的侧影,沉声道:“靖王留不了多久,你若是不愿意见她,我自然能帮你拖下去。如今皇上还在颍州,他不敢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的。”
“不过是见上一面罢了,有什么难的?他有话要说,觉得自己委屈,如若不让他说,岂不是让他一直委屈吗?”林紫苏微微勾了下唇角,神色嘲讽,“还不如让他说了痛快,也省得日后麻烦。”
她语调随意,说罢转头看了一眼萧祁,脸上才浮现真正的笑容。
“多谢萧大人帮我拦着。”
“我只是不想你……难受。”见林紫苏张口欲言,萧祁连忙道:“我知道你依然放下,然而毕竟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难免心中芥蒂。我更不愿意让你觉得,我听从靖王指派,对你……”他顿了一下,此时直直看着林紫苏,认真道:“我不愿意你误会了我的心意。也不愿意你为了我而去见靖王,又或者为难。”
林紫苏微微咬着下唇,只觉得被萧祁盯着竟然从心底升起紧张的感觉,呼吸渐渐急促,紧随而来的就是心跳加快,脸颊微红。她强自镇定,道:“我见他。”
萧祁见她回避,只缓缓吐了一口气,不再言语。
林紫苏此时反而看向他,直接道:“接下来呢?”
萧祁抬头,见她双眼含笑,明显在说不要骗我,我知道接下来才是重点。他心中一紧,这才道:“我自然不能再三推辞,阻拦靖王见你,只说你在医考,怕是这两天来没有机会。靖王明白这里的轻重,怕是也知道皇上的情况,知道我说的是事情,倒也没有说什么。”
“靖王冒险去见你,自然不单纯是为了见我一面。”林紫苏淡淡道,萧祁点头,“他说,他得了消息,边城那边今年或者会有危险,让我在蕲州准备好,一旦有事好支援边城。”
林紫苏大惊,一瞬间先是以为靖王勾结外贼,转而一想也就明白是不可能的了。边城之外,乃是琉国。她这些日子来也长了不少的见识,知道琉国素来野心勃勃,觊觎着景朝边城乃至南方九州多年。靖王会有这点儿消息也不算是怪事,说不得早些年他就已经往琉国那边安插了人手了。
她神色略微缓了缓,忍住没有说话,继续听萧祁往下说。
“这几日里面,我都在忙这件事情。无论是否牵扯到立安城里面的争权夺利,边城的事情都不容小看。靖王也是知道这点,然而他没有什么可用的人手……”靖王何止是没有什么可用的人手,他在朝堂之中,特别是在军方,根本就没有人手。
只萧祁一人,还是早些年先皇在时的交情,并不代表宁安侯府。至于定国公府,军力不在边境,到时候真的事发,只怕远水解不了近火。
靖王说的清楚,也很是诚恳。事关边境百姓安危,萧祁自然不会疏忽,这件事情算是直接应下了。林紫苏微微点头,不觉得这事儿有什么不多。她不是抓住一点儿不放的人,眼光比起一般人来说也开阔许多。知道这件事情,萧祁会答应不关乎立安城内的夺嫡,不关乎升官发财。
君子有所为,理当如是。
萧祁见她明白,这才偷偷松了一口气,转而又道:“还有一事,边城若真起战事,你可愿意随军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