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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没事来看看你。”魏延曦被他的声音惊醒,掩着嘴轻咳两声,随口应了句。
齐遥清点点头,没有怀疑。他将书丢在软榻上,起身行至魏延曦跟前行了个礼,道:“臣谢王爷体恤,王爷请坐吧,容臣为您斟杯茶。”
说完,他也不等魏延曦有所反应便自顾自的走到桌旁坐下,拿起茶壶替魏延曦倒了杯,又替自己倒了杯。
“你倒是随性。”魏延曦轻笑一声,也跟着走到桌边坐下,从他手中接过茶浅抿一口,道:“这茶不错。”
“不过是往年的陈茶罢了,算不得好。”齐遥清自己也喝了一口,不咸不淡的回了句。
“可本王偏偏喜欢的紧,怎么办?”
听他这么问,齐遥清手中的动作顿了顿,瞥了魏延曦一眼,淡淡道:“王爷若是喜欢,臣改日让人送些去您院子里就是了,也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
魏延曦闻言挑了挑眉,心说你自己这里尚且都不够喝,居然还肯割爱送给自己?也不知是真大方还是假大方。
似乎看出了魏延曦心中所想,齐遥清一边平静的品茶一边漫不经心的道了句:“王爷放心,臣虽无能,但一点茶还是供得起的。”
“呵呵,倒是本王小瞧王妃了。”魏延曦被他这么一杵,尴尬的笑了声,点点头,目光却毫无征兆的飘向了先前被齐遥清随手放在软榻边的书上。
“王妃对《六韬》有研究?”
齐遥清闻言也朝榻边看去,“王爷说笑了,不过是闲暇时随意翻阅的消遣罢了,要说研究还真算不上。”
“王妃自谦什么。”魏延曦一边说着一边走过去将书拿起来,随意翻了两页。只见一整本《六韬》的字里行间都被写满了清隽工整的蝇头小楷,墨迹色泽不尽相同,但字迹相仿,看得出这是同一人在不同时间写下的批注。
魏延曦神色有些怔松,张了张口,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可最后还是将话咽了回去,回归沉默。
因着从小便立志有朝一日能上战场带兵打仗的缘故,他自幼看过的兵书数不胜数。而遍观他读过的所有兵书,《六韬》是其中为数不多的令他一直极力推崇、直至长大后依然时不时翻阅的书。
只是即便自己常看这本书,比起齐遥清来,魏延曦还是自愧不如的。他依稀记得先前在门外听见齐遥清屋里的丫环说自家少爷每日不是看《左传》就是看《孙子兵法》,那这本《六韬》跟它们比起来应该还算看的少了。
“王妃,容本王来考考你,大礼之中,主位如何?”魏延曦忽然发问。
齐遥清想也不想的答道:“安徐而静,柔节先定;善与而不争,虚心平志,待物以正。”
“主听如何?”
“高山仰止,不可极也;深渊度之,不可测也。神明之德,正静其极。”
“那国策之中,欲使主尊民安,为之奈何?”
“爱民而已。”
“爱民奈何?”
“利而勿害,成而勿败,生而勿杀,与而勿夺,乐而勿苦,喜而勿怒。”
每一个问题齐遥清都没有犹豫,不假思索的答出来,与书上所言只字不差。
以至于问到后来,魏延曦都不忍再问下去了。这样的齐遥清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答话时意气风发,从容不迫,似在胸中盛有天地,眼中容纳书海。他本是这样一个惊才艳艳的人,却平白因为雍王妃的身份折断了羽翼,跌落到低谷。
答话声落,问话之人却半天没了动静。齐遥清眨了眨眼,这才惊觉自己方才失态了。他下意识的朝魏延曦看去,只见他正举了本书眼神复杂的看着自己。
“咳咳,是臣……卖弄了,还望王爷莫要怪罪。王爷深夜来访,可是有事找臣?”
终于,还是齐遥清率先打破了这份平静。他稍稍后退一步,恭敬的垂眼问道。
魏延曦有些烦躁的偏过头去。也不知怎的,在见过齐遥清惊才艳艳的那一面之后,他忽然极不想看到这人面对自己时恭敬拘谨的模样。这样的齐遥清身上带着骨子里散发出的疏离与冷漠,像是刻意在两人之间竖起了一座墙,让自己觉得很不舒服。
他放下书再度坐回桌边,举起茶杯掩饰性的浅抿了一口。先前还觉得清甜的茶水此刻竟只剩下了苦味。
“王妃何以见得?”
齐遥清见状轻叹了声,也跟着走到桌边坐下,无奈笑道:“昨夜王爷在这间屋内尚未留满半柱香的时间,今夜却肯放着新纳的侧夫人不顾来臣这里。若非是找臣有事,臣实在想不出还有其他理由。”
“嗯,你很聪明。那王妃能不能猜猜,本王究竟有何事找你?”
闻言,齐遥清眼中划过一丝黯然,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如果臣猜的不错,王爷来此的目的是为了臣这张脸吧。”
魏延曦听完半晌没回话,过了会儿忽然肆无忌惮的仰头大笑起来:“哈哈,王妃啊,你果然很聪明,本王真没看错人!你说的不错,本王正是为你这张脸而来的!”
对此齐遥清丝毫也不觉得惊讶,早在今晨看到魏延曦失态时,他就猜到他会来找自己。只是没想到这么快罢了。
“那么,王爷希望臣怎么做?”齐遥清问。
魏延曦忽然收起全部笑容,盯着他的脸,神情认真的一字一顿道:“你与她长得如此相像,她一定与你有莫大的联系。本王要你帮我找到她。”
“如果这就是王爷想要的,那么,臣会尽力。”
齐遥清没多想便点头答应了。他就算想不答应也没别的办法,毕竟如今自己身在雍王府,又背着个雍王妃的身份,凡事都该以雍王为大。再说,如若真能帮雍王达成所愿,那自己届时也能功成身退了,不是吗?
本着这样的目的,齐遥清再度开口道:“臣愿意尽心帮王爷找到心仪之人。只是王爷,臣希望您同时能答应臣一个条件。”
“是什么?”
听到有条件,魏延曦眉头微蹙,声音也冷了不少。没想到事还没办成,这人居然就先跟自己讲起条件来。不过为了能找到小七姐姐……也罢,只要他想要的东西没太过分,答应也就答应了。
可齐遥清是何等玲珑剔透的人,他言语中的冷意岂会听不出来?可惜他的声音越冷便越坚定了自己说出这个条件的决心。
没有犹豫,齐遥清缓缓垂下眼,开口道:“臣……希望王爷能答应臣,待寻到您那位小七姐姐的那一日,赐臣一纸休书,还臣一个自由之身。”
话音落,良久却没有人回应。齐遥清狐疑的抬起眼,只见魏延曦依然维持着先前的姿势望着自己,变都不曾变过。只是他眼底的冷意却尽数消失不见,剩下的只有错愕与不解。
“为什么?”
魏延曦表情有些怔松,忍不住问出声。他本以为齐遥清会开口要金银或是权力,甚至让自己助他入朝为官,一展宏图。谁知他竟放着这大好前途和王妃之位不要,只要那一纸薄薄的休书。
“臣本以为王爷不会问为什么的。”齐遥清无奈摇了摇头,苦笑道:“只要休了臣,王爷便能名正言顺的和心仪之人成亲了,不是么?王爷为她二十年不娶妻,不正是盼着这一天么?”
“你……竟知道?”魏延曦愣了愣,对此惊讶不已。齐遥清一点都没说错,自己坚持二十年不成亲,就连父皇母妃送来教他人事的宫女都没碰过,就是因为心中装了个小七姐姐,有那么一个执念,希望自己生命中的第一个女人是她。
“是啊,臣知道。”齐遥清颔首,忽而低低笑出了声,“臣又不是傻子,再加上今早王爷看到臣相貌时的表现,又岂会猜不出来呢。”
此刻齐遥清眸中波光流转,在明烛的映衬下熠熠生辉。他眉眼含笑,唇角轻挑,配上原本就昳丽隽秀的面容,当真是绝代无双。
“有时候本王觉得,你真的……很像她。”
魏延曦痴痴的望了齐遥清的脸庞良久,直到眼角发涩,才堪堪收回视线叹了声。
“嗯,也许吧。”齐遥清用指腹摩挲着瓷杯上的花纹,漫不经心的说:“总有那么些人会长得相似。想当年李煜双瞳肖似帝尧,大周后更是名唤娥皇,自古以来多少人说那李煜便是尧的转世,怎知风光一世之后还不是落得一个国破家亡的结局。是以像,却终究不是。”
魏延曦不知齐遥清为何会突然拿南唐后主来说事。莫非他是在自比李煜,将小七姐姐比作帝尧,感慨纵使在世人眼中拥有尧的天帝面相,却终究还是要落得个国破家亡的结局么?
还真是个……贴切的暗喻。
魏延曦忽然觉得,兴许这个王妃的骨子里远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沉静怯懦。
“王爷今夜不去侧夫人院中么?”
闪神之际,齐遥清澄澈的声音忽然回荡在耳畔。
“嗯……嗯?什么?”魏延曦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
“臣说王爷今夜难道不准备去侧夫人那里过夜么?又或者说,王爷打算去看看另两位王姬?”
这下魏延曦总算明白他在说什么了。挑眉一笑,他戏问:“王妃这是在下逐客令?”
“臣不敢。”齐遥清还是那副安静恭谨的样子,垂眼道:“不过是见长夜漫漫,担心王爷在臣这里留久了会觉得无趣罢了。”
借口,一听就是借口。不过魏延曦也不打算拆穿他,索性笑着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王妃既不欢迎,那本王走了便是。不过本王还是得多说一句,在王妃这里当真一点都不无趣。”
齐遥清平静的望着他走远,正欲起身回里屋,他却毫无征兆的停下了脚步。
“哦,还有,”魏延曦忽然回身,玩味一笑,“在找到小七姐姐前,你都是本王的王妃,一个王妃应有的礼待和权力本王都会给你。所以下次再遇到薛含雪,没必要让着她。”
说完,魏延曦彻底消失在了门那头。
只剩下齐遥清一人独坐在桌前,眼神空洞的望着前方,半晌才喃喃念了一句:“王……妃?”
笑容之间只剩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