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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三
之后的许多天,徐庚便成了辛府的常客,先前还遮遮掩掩地说什么向辛太傅请教功课,现在却是提也不提。京城里耳目聪敏的大多猜到太子妃十之□□要出在辛家了,大家奇怪的只是眼看着太子殿下年纪渐长,怎么一直不见宫中有赐婚的旨意下来,莫非陛下对这桩婚事不满意?
猜测的人多了,便有人按捺不住动了小心思,若是陛下不喜辛家娘子,那自家的姑娘呢?琢磨来琢磨去,到底还是忍不住私底下有些动作,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以前他们还能找找太后或是后宫的妃嫔们出手帮忙,可自从兵变后,不仅太后闭门休养,后宫的诸位妃嫔也全都蔫了,他们便是想走走关系也找不到门路。
至于宗室那边就更没没有人敢冒这个尖了,以前大家还觉得鸿嘉帝宽容仁慈好说话,宗室们也依仗着身份没少给鸿嘉帝添堵,可自从徐隆被圈,慧王被流放(传言早已身死他乡),谢家被杀得只剩下几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就再也没人敢惹是生非了。
大家找来找去,最后终于求到了易成长公主头上。
易成长公主并非鸿嘉帝嫡亲的姐姐,而是胡太妃所生,比鸿嘉帝小半岁,因为平日里与人为善,鸿嘉帝待她也与其他姐妹不同,格外亲近些。易成长公主本无意掺和到太子选妃的事儿里头,只是这次求到她头上是驸马的嫡亲妹妹,易成长公主实在抹不下面子了,才总算松口答应到鸿嘉帝面前探探口风。反正她又不是要把自家姑娘塞进宫,不过是问一问太子的婚事定了没,陛下英明,断不至因此而责怪于她。
于是,易成长公主挑了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进了宫,与鸿嘉帝寒暄几句后,索性径直问起了徐庚的婚事,又道:“……我也不瞒陛下,是有人求到了我面前,向让我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可太子的婚事自有陛下作主,我可是半点也不想掺和,只是到底觉得奇怪,太子殿下也到了成家的年纪了,怎么宫里头一点风声也没有?”
鸿嘉帝笑,“怎么就没风声了?大郎不是三天两头地往辛家跑吗。”
“真定了辛家的娘子了?”易成长公主正色问:“外头不是传言说陛下对这桩婚事不满意,要不这事儿传了可够久的,怎么一直不见您下旨赐婚?”易成长公主的日子过得自在,闲着没事儿就喜欢听听京城里的各种八卦谣言,太子喜欢往辛府跑的事儿可是前几年就在传,怎么婚事到现在还没定?
鸿嘉帝笑出声,“这事儿你问朕没用,得去问大郎。这都多久了,换了人家手脚快的,这会儿孩子都能满地跑了,偏他忙活了好几年,到现在人家小姑娘还没点头,说出去真是丢朕的脸。”
易成长公主脸上露出微妙的神色,一会儿又颇为理解地点头,“虽然没见过辛家大娘子,不过听陛下这么一说就觉得是个心里头清楚的姑娘。要是换了别人家,恐怕立刻就被太子妃这名头给晃花了眼,哪儿还有犹豫不决的。”
她顿了顿,又压低嗓门悄声与鸿嘉帝告状,“陛下您可不知道,最近多少人求到我府里去,别说陛下,我就第一个瞧不上。那一个两个的想把女儿送进宫,图的是什么?说白了就是四个字,荣华富贵!这世上谁不想荣华富贵,可凭女人换来的又算什么?自家的姑娘自己心疼,真要是那清清正正的人家,谁愿意把女儿送进宫。”
她一说话嘴巴就管不住,说到最后猛地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脸上顿露懊恼尴尬之色,连忙解释道:“太子殿下是极好的,我就是……”
“好了好了。”鸿嘉帝好脾气地笑笑,脸上没有丝毫不悦之色,“朕明白你的意思。要不先前辛一来一直从中阻挠朕也没发过火,要是朕的女儿,朕也舍不得。”
易成长公主连忙附和,陪着又聊了一会儿天,想了想又问起太子侧妃的事。鸿嘉帝苦笑摇头,“大郎的婚事朕是半点也不想插手,他不愿意纳侧朕绝不会逼他。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也不小了,哪能什么事情都有朕替他作主。”
易成长公主有点明白了,辛家的姑娘是太子自己看中的,还苦苦追求了好几年,必定十分珍惜,估计短时间内是不会有什么太子侧妃的——辛家恐怕也不会允许。对于辛家那几位的大名,易成长公主可是听说过的,辛太傅就不必说了,当年太子顽劣谁都不敢去招惹的时候,就他喊打喊骂,偏偏那几个太傅里头,太子格外敬重他。至于辛一来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赫然是太子面前的第一号人物,这几年太子的功绩大多都是他帮忙弄出来的。
“陛下您真是坐着说话不腰疼,”易成长公主笑着打趣道:“这也是太子相中了个好姑娘,您才这么放心。您看看我家大伯,家里头孩子不争气,给他相看了多少姑娘他都不同意,非要娶个小吏之女,若是个嫡出娘子也就罢了,偏还是个姨娘生的,没有一点子风度气派,性子又尖酸刻薄,也就一张脸能看。遇着这样的儿子,还说什么儿孙福,愁都要愁死了。”
这基本上就是在变相地夸徐庚了,鸿嘉帝表示很高兴,于是便赏了易成长公主不少好东西。
易成长公主回府后第一件事便是让下人备了礼送到辛府,东西并不贵重,多是自家庄子里的特产。这无缘无故地突然往辛家送东西,只要长了脑子的人都能看出问题来,于是,京城里涌动的暗潮终于渐渐平息下来。
这桩婚事直到来年八月才终于定了下来,赐婚的旨意一下来,瑞昌总算吁了一口气,笑话着与玳珍道:“早就该定了,你跟太子姐夫再这么下去,大兄和嫂子也就罢了,我这种没成亲的人眼睛都要被闪瞎了。”
这一年来,徐庚像突然开了窍似的使出了浑身解数来讨好玳珍,三五不时的小礼物简直太平常,连吃到什么新鲜玩意儿都不忘记往府里送几份,除了玳珍外,府里其他人全部都有,就连府里的下人们都经常有打赏。别说瑞昌大呼吃不消,就连辛一来也常与黄氏叨叨说太子不知从哪里取了真经,眼下已经无敌了。
玳珍早被瑞昌取笑得不知羞涩为何物,端坐园中哼笑,“既然看得眼热,就赶紧去找个媳妇儿,别一天到晚地盯着别人看。上次我见过的那个谁……”
瑞昌一见不妙立刻投降,“我认错,我错了还不行么,求求你别给我乱点鸳鸯谱了。我还小,不着急成亲。”
玳珍就知道这招对瑞昌最灵,不由得面露得意之色,“知道自己战斗力不佳就别撩拨人,省得每次都要求饶。”
瑞昌“嘻嘻”笑,“你是我姐,向你求饶又不丢人。大不了我不笑话你了,回头去笑话太子,他一准儿高兴,说不定还会给我送个什么礼物呢?”他可是摸透了徐庚的脾气,他还生怕人家不笑他呢。
正说着话,外头就有下人禀告说太子殿下到门外了。
玳珍立刻起身,红着脸欲迎出去,才走了两步,又有下人过来道:“太子殿下没进门,被老爷子赶出去了。”
“啊,可是出什么事了?”玳珍心中一惊,紧张地问。
瑞昌也颇觉意外,“是祖父赶的人,不是我爹?”若是辛一来出面赶人还说得过去,辛太傅一向都是站在太子那边的,怎么会赶他出去,这也太蹊跷了。话说辛一来最近这大半年也没给过太子脸色看了呀。
下人恭声回道:“确是老爷子,说是什么不能见面的婚俗。”
瑞昌的眼睛都瞪圆了,“婚俗?京城的婚俗不是说婚前三天不能见么?”
“老爷子说得依着我们祖籍的婚俗来。”
瑞昌“扑哧”笑出声来,“祖籍的婚俗?那是订婚后就不能见面了呀,岂不是从现在到年底都不能见了。哎哟这个婚俗真是好,我太赞同了。”
他的话刚说完就被玳珍白了一眼,瑞昌却半点也不受影响,继续得意地笑,“你瞪我有什么用,有本事去瞪祖父啊。又不是我拦着太子不让他进门。再说了,你们俩都要成亲了,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晾一晾他更好,等嫁了过去,他才愈发地珍惜。”
虽然瑞昌的话好像挺有道理,可玳珍心里头依旧闷闷的,一点准备都没有就得几个月见不着面,怪突然的。而且,辛老爷子发了话,别说她,就连她爹也不敢反抗,唯有老老实实地等着吧。
婚礼在年底,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不过对于成亲来说冬天比夏天好多了,尤其是太子妃的礼服一共有九重,从头到脚都裹得严严实实的,冬天好歹还能保暖,若是在炎炎夏日,估计不等礼毕玳珍和徐庚就得中暑倒下——想必鸿嘉帝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把挑了这么个日子吧?
整个下半年,辛家都在准备玳珍的婚事。辛一来现在都不怎么管衙门的事儿了,经常翘班,成天跟黄氏商量着给玳珍准备什么样的嫁妆,甚至还亲自去甄选,每一样都要亲自过目,那认真劲儿连鸿嘉帝都看不下去了,私底下跟徐庚道:“你这岳父有时候聪明得不像个正常人,有时候又蠢得要命,他也不怕御史告他一状?”
徐庚义正言辞地帮辛一来说话,“他乃性情中人,父皇不要把他与旁人一般看待。”
鸿嘉帝都不知道说他什么好,过了一会儿又似笑非笑地问:“听说这位性情中人把你给拦门外了?”
“不是他,是辛太傅。”徐庚一说起这个就哭笑不得,“儿子也没法跟他老人家说理。”
“这么老实?”鸿嘉帝有点不信。
徐庚狡黠地笑,“我虽然进不去,阿珍却出得来呀。辛太傅光顾着对付我了,却忘了阿珍可不是寻常的小娘子。”
他笑得得意极了,鸿嘉帝简直看不下去,随手抓起桌上把玩的玉雕扔过去,没好气地喝道:“给老子滚远点。”
徐庚一把接住,装模作样地弯腰谢恩,“谢父皇赏。”
…………
直到很多年以后,京城的老百姓说起元诚皇帝和文德慈济皇后的婚礼来依旧津津乐道,不是因为皇后娘娘的十里红妆,也不是因为皇家的排场,而是那晚璀璨得炫目的烟花,在宫城的城墙上燃放了整整一晚的绚丽烟花。
京城的百姓都是见过烟花的,每年元宵,城里都有灯会,京里的富人们竞相在城墙附近燃放烟花,听闻江南那边的商人还会以此斗富。但不管是谁都不曾见过那般美丽至极的景色,那么高,那么艳丽,那么炫灿,让人无法闭眼。
一夜之间,那个名叫“一瞬”的烟花铺子名满京城,成为了京城百姓们热议的焦点。不多久便有各种各样的故事传出来,又说是太子殿下为了讨好太子妃,命皇家科学院众博士研制而成,也有说是辛院长为了给女儿送嫁耗费了整整一年的时间研制的,还有说是辛家大郎与二郎给妹妹祝贺而制……
各种消息,不一而足,唯一共同的地方就在于都是为了讨一个人的欢心。
“要说命好呀,还数太子妃娘娘……”
“可不是呢。”
百姓们都这么议论,“……这是命数,羡慕不得的。”
而众人口中的太子妃正拿着账本在算账,“……这才两天订单已经排到明年年底了,得赶紧扩大规模,要不然市场容易被抢走。新厂子设在哪里才好呢,京城里肯定是不行,可离得远了也不好……”
徐庚坐在床边摆了半天的姿势也没见玳珍朝他看一眼,感觉自己的心好累,虽然早就知道自己的魅力没有银子大,可事到如今还是觉得很受伤。
山不就我,我去就山,徐庚想一想,委委屈屈地靠着玳珍坐下,哼唧道:“这些事儿不是都有下头的掌柜管着?你又不缺银子,何必把自己弄得这么辛苦?”
“我是不缺银子。”玳珍斜睨了他一眼,“你缺呀!”
“什么?”
“你知道东宫一年才两万两银子么?就这么点钱怎么够开支,别的不说,光是陛下的寿礼和几个节礼年礼就能把它们全都花得精光,别处的人情开支怎么办?亏得我娘家人口简单,加上年节也才十来次,就算每次节俭些费个几百两银子,一年下来也有好几千,还有朝中重臣,难不成人家家里头摆喜酒,你这做太子的就送盒喜饼寿面?丢人不丢人!”
徐庚都听傻了,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这么穷,这些年来到底是怎么过的?幸好娶了个有钱又有本事的媳妇儿,不然以后可怎么办?
“反正你闲着没事儿,帮我把账本理一理。”玳珍让小稻把箱子里的账本全都搬出来送到桌上,“这半年光顾着准备婚事,连账本都没来得及看,你仔细帮我看看。”
小夫妻成亲后的第三天完全在核对账本中渡过。
等理完所有账本,徐庚得出一个结论,他媳妇儿比他想象的还要富上许多倍——这种被媳妇儿包养的微妙感觉还挺美的呢。
徐庚登基是在成亲后第十年,那会儿他膝下已经有了二子一女,鸿嘉帝并未驾崩,而是主动禅位,他身体一直都挺好,禅位后还活了二十多年,直到元诚二十六年才过世,享年八十一岁,次年,元诚皇帝也禅位于睿德太子。
事实上,鸿嘉帝在位的最后十年里几乎已经不大管事了,朝中政务大多由太子操持,而后宫自然也由太子妃主持。
在那漫长的三十多年里,大梁朝的后宫异常简单,文德慈济皇后并不爱召命妇们进宫,除了每年的几个重要场合外,她几乎很少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独有的几次是在大梁朝发生天灾后,皇后在宫中设个宴,吃吃饭,喝喝茶,然后顺便捐点脂粉钱救灾,一出手常常就是几万甚至十几万两银子,别说那些命妇,就连前朝的重臣们也被皇后的大手笔震得不轻。
先前还有人私底下嘀咕说什么皇后善妒,要不怎么皇帝陛下几十年来连别的女人的手都不敢碰,实在是跋扈,到后来就渐渐没人敢议论了,因为皇帝陛下会特特地把他们进宫,和颜悦色地问:“既然家里头还有银子纳妾,怎么就捐了这么点?听说你给家里的通房丫头打一副头面都能费个三五百两……”
这样的事儿来了几次,谁还敢再胡咧咧,连京城里纳妾的风气都大为改观呢。但凡家风清正,有理想有抱负的人都晓得圣上的喜好,若是后院混乱,连官儿都不好升。
元诚二十七年,皇帝禅位,移居江南,至万和三十年,与文德慈济皇后一前一后驾崩于落霞山行宫。
元诚、万和年间,大梁朝欣欣向荣,边疆太平,万国来朝,呈盛世之相,后世人称此百年为“诚和”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