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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肖飞和白玲跨上战马,一路飞奔回到军区,在后勤处跳下马来。肖飞大喊:“小杨,小杨在不在啊?”
小杨慌慌张张跑出来:“方队长,什么事?
肖飞掏出一块银元交给小杨说:“请你帮我买两袋粮食,还要几十斤磨好的棒子面。现在就要!”
白玲说:“还要几身衣服,新的旧的都行。”
小杨好奇地看着肖飞和白玲说:“方队长,白玲妹子,你们要这个干嘛?”
肖飞说:“哪来那么多废话,抓紧办,我现在就要。”
小杨说:“好好,我去办。”
肖飞说:“半个小时,能办好吗?”
小杨说:“你拿高价,当然能办好。可是——”
肖飞说:“不要可是了,快办吧,我跟你在你后面,我马上就要。”
小杨说:“是。你跟我来吧。”
小杨是后勤处搞采供的,知道什么地方能买到东西。时间不大,就买了两袋粮食,还有磨好的面粉,小麦面,棒子面都有。另外外还有四五身旧衣服。
肖飞和白玲把东西放到马背上,二人复又骑上战马,回到那河边的小窝棚前。
“老人家,我们给你送吃的来了。”猴子老远就喊道。
然而河边静悄悄的,没有人回答。
在窝棚前下了马,肖飞从马背上搬下粮食。白玲拿着衣服,就向窝棚里跑去:“爷爷,奶奶,我们给你送衣服来了!”
但那窝棚死一般的寂静,不见那老头在忙碌,也听不见回答。
白玲没有多想,拿着衣服一头拱进窝棚里,立刻发出一声惊叫:“飞哥,快来啊!”
出什么事了?肖飞连忙跑进窝棚一看,也大吃一惊。只见那老头,用一根布带把自己挂在窝棚的中脊上。上身穿一件一件破褂子,下身光着。他的身体被拉长了,脚尖已经够着地面。他的舌头微微伸出,上面还挂着一串黏涎在晃荡着他脚下的那块木头,被踢开在一边。
那条破裤子给老太太穿了,老太太上身光着,下身穿着那条破裤子。她已经爬离地铺,仆倒在地面上,手还向老头那里伸着。两个人早已没有气了。
肖飞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似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呆呆地站着,手里搬着一袋粮食,“噗”地落在地上。
白玲手中的衣服,也掉落在地上。她双手捂着脸,失声痛哭。
远处传来“嘚嘚”马蹄声。郎小队骑马赶来了。肖飞买粮食买衣服的事回报到范江那里,范江也不知道肖飞和白玲买这些东西干嘛,他不放心,便派郎小队尾随而来。
郎小队在窝棚前下马。和尚走来一看,立刻就明白了。但两位老人早已魂飞魄散,无可挽救。
和尚一挥手,上来几个队员,解下老头,又把竹青带来的衣服为两个老人穿好。
马背上有现成的短柄工兵锹,队员们在河边挖了一个坑,把两个老人抬进去,用一件旧衣服盖住他们的头脸,然后填土。时间不大,就堆起了一个不大的土坟茔。
队员们把小窝棚点上火,一时间那窝棚火光冲天,干燥的茅草木料,在大火中哔啵燃爆,红色的火焰,青色的浓烟,冲向天空,队员们围在大火前,默默看着,不说一句话。时间不大,那肖窝棚就化作了一摊灰烬。
大家都在默默做事,自始至终没有人说一句话。太阳快要落山了,柿红色的晚霞染红了半边天。天空显得绚丽无比。
那晚霞落在河水里,那河水似乎变成一河血液在流淌。
和尚大哥走过来说,对肖飞和白玲说:“兄弟,妹子,回吧!”
肖飞坐在那新堆成的坟茔前,头也不抬,说:“大哥,你们先走吧。我想呆一会。”
白玲已经不再流泪,只觉得内心空空,头脑也停止了思想。
和尚挥挥手,队员们各自上马,和尚对白玲说:“劝猴子早些回去。”
白玲点点头。和尚上马,和队员催动战马,绝尘而去。
白玲在猴子身边坐下,轻轻叫道:“哥!”
肖飞没吱声,只是抓住白玲的手,慢慢抚摸着。白玲感到,肖飞的手在微微颤抖。
白玲的眼泪又忍不住流下来。一个小时前前,两个老人用这种激烈的方式,结束了他们的苦难。但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们在苦难中忍受了几十年,当肖飞和白玲决定帮助他们一把的时候,他们却决绝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为什么?”白玲说,“为什么我们要帮助他们的时候,他们却走了?”
“是我们害了他们!”白玲吃惊地看着肖飞,肖飞的声音干涩,空茫,他眼睛看着虚无,整个脸因痛苦悲伤而变形。
白玲吓坏了。她抓住肖飞的手,轻轻摇动:“哥,你别这样……
肖飞抓着白玲的手,紧紧咬住嘴唇,脸色煞白,看着一河血色,缓缓说道:“是我们无意中的闯入,促使了两个老人家的死亡。他们在苦难中,安静地等待着死神的来访。我们却突然闯来。窥见了他们的不幸,窥见了他们的苦难,也窥见了他们的耻辱。于是,他们失去了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的勇气……”肖飞说不下去了。
白玲留着泪说:“哥,我们不是故意的……”
肖飞嘶哑着声音说:“没有人会怪罪我们。我们不需要也没有能力承担一点责任。这让人更加难受。两个老人家,用这样刚烈的方式告诉我们,他们也有尊严……”
一年多来,猴肖飞和白玲见到了太多的死亡和苦难。都没有今天的遭遇对他的震撼强烈。
当他面对自己的父亲和方家三十多口人,被鬼子屠杀的场景,当他在山林里看到那五十多个村民的遗骸,当他看到看到那许许多多被鬼子杀害的妇女和孩子,他恨透了日本鬼子。他发誓一定要打败鬼子,哪怕献出自己的生命。
但当他看到这老夫妻两人合穿一条破裤子,看到老夫妻俩年高八十而不能善终。他迷茫了。这种迷茫像虫子在噬咬着他的心。
他不知道该恨谁!
无疑,这老夫妻俩比那些遭受日本鬼子欺凌和屠杀的无辜百姓,活得更悲惨,更凄凉。但你却没法去怪谁。
怪他们的儿子吗?是的,是他们的儿子败了他们的家,是他们的儿子虐待他们,欺凌他们。他们是为了躲避儿子才流落在荒原上。
但是,当享受和拜金成为一种风尚,上至皇帝士大夫,下到平民百姓,谁又能独善其身?
现在没有皇帝大臣了,但在这国家将亡之际,那些公馆,那些官邸,那一天不是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愚蠢的人民比不懂事的孩子更容易学坏。当先贤为了大家更和谐地生活而制定的那些规范和守则连同他们的思想和理念一起,像破鞋子一样被抛弃,当那最广大的老百姓被告知,人一死就什么也没有了,穿在身上吃在肚里才是真的。老百姓会表现的更加疯狂。
肖飞想起了和史册两个徒弟的对话。
当词典中所有的贬义词,都变成一种时尚,让所有人都趋之若鹜,我们这个民族就蜕变了。哪里还用日本鬼子来打我们?
国人无德,比日本鬼子更可怕!
苦难的中华民族!
肖飞声音沙哑,艰难地说:“妹妹,我们拼了命去打鬼子。我们一定会赢。但我们赢了,就不会再发生这两个老人家的悲剧了吗?他们就能过上好日子了吗?”
白玲难过摇摇头说:“他们的苦难并不是日本鬼子造成的。我们就是打跑了小鬼子,也不能保证天下从此没有苦难,也不能保证天下没有这两个老人家这样的苦难人。”
肖飞说:“像我们方庙镇,活得和这两个老人家一样悲惨的老头老太太还有多少?”
白玲沉默一会,说:“要是仔细想想,还真是不少。”
肖飞说:“我们沭城县呢?全中国呢?能有多少?”
白玲说:“那只能用两个字表达:无数!”
肖飞说:“如果我们打败了日本鬼子,全国还有无数的人活的像一条狗,死的像一条狗,甚至连狗都不如,我真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而战了!”
白玲看着肖飞,劝慰说:“哥,我们都是像一棵草那样卑微的小人物。我们能做的就是做好自己。我们没有能力把天下苍生救出苦海。也许这个世界就是一个苦难的世界。”
肖飞叹了一口气:“妹妹,我渴望战死!马革裹尸,是我向往的最好结局。可是,我们献出只有一次的生命,还不能改变无数老头老太太的悲惨命运。我真有点怀疑我们战斗的意义何在!”
白玲难过地说:“哥,我们读书太少,见识太浅,我们想不透这些问题的。”
太阳落下去,空气已经染上淡淡的黑色,晚霞退去,只在西边的地平线上还留有一抹殷红。天空出现了最初的星星。一红一白两匹战马悠闲地在河边吃草。不时地打着响鼻。
肖飞站起身来,说:“妹妹,我们回去吧。”
而二人跨上战马,也不扬鞭,任凭那马慢慢走动。他们不再说话。荒原上,夜幕无声垂落,天空的星星密密匝匝,灿烂一片。晚风吹来泥土的芳香。
肖飞在马背上,轻轻吟哦:
桃花驹,快如风,
驮来英姿小竹青。
双枪一响惊敌胆,
作战为何人?
雪中飞,向天鸣,
猴子仗剑啸苍旻。
马革裹尸青山在,
可怜众苍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