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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另一边,沐元瑜的折辩递上去两日后,御笔批了字,发还到了内阁。
这时折辩上的内容有心人能打听的也都打听到了。
别人犹可,才进京的滇宁王世子就叫参了一本,不知是本人真的太嚣张还是招了谁的眼被陷害了,多半不过看个虚热闹。
独有文国公夫人险些气死过去。
因为折辩上清楚地提到了她,沐元瑜言道,她入京日浅,就没来往过两户人家,实想不到有什么不敬尊长之处,唯一可能疑似的一件,就是文国公夫人这里了,虽不知是否确实,但既然遭了弹劾,那她不敢对君上有任何讳言之处,当恳切尽实说来。
就把韦家借住不走的事说了。
“臣与堂兄少年男子,实不便与韦家共居一处,此送客之举乃万不得已,但臣仍深觉愧对文国公夫人,故不敢相见……”
文国公夫人在新乐公主寿宴上说了沐元瑜一句闲话,那个算是很公开的场合了,当时觉得解气,却万没料到沐元瑜能找着一个更公开的场合给她回敬了回去。
弹劾折辩这一套走的都是朝堂程序,最先闻信的是外面做官的男人们,后宅的消息来得要滞后许多。
文国公年事已高,只有逢着需要站班的大朝会才会进宫,平常基本是不过问政事的,但他不过问,自然有人来说给他听。
老妻一把年纪出了这么个大风头,文国公脸都绿了,回来指着文国公夫人气得说不出话来,连灌了两杯温茶,才把一团火浇下去了些,愤怒地质问起她来。
在文国公夫人这里,这事都已算翻篇了,乍一听丈夫把旧账翻出来,如晴空劈下一道焦雷。
沐元瑜的话说得再漂亮,那意思也是明摆着的——
你亲戚占了人家的房子,人家因故要你亲戚搬走,那不好意思见面很正常啊,见了怎么说呢,不说是隐瞒,说了是打脸,避而不见在这时候反而是最体面的处理方式。
你不心知肚明就罢了,还硬要掀开来,追着上去问人家为什么给你留脸面。
文国公夫人是真没想到当初的事还能有这样的解读方式,哆嗦着就要命人备车去找沐元瑜算账,文国公站门前拦住她:“你现在找着人家说什么,谁叫你先时在外面乱多嘴!”
文国公夫人这时也无心辩解推卸了,颤声道:“便是我不该说,沐家那小子如何就能在奏本里提起我来,他、他这是什么秉性,竟不晓得一丝轻重。”
“你知道他少年人心性不定,气头上什么都能干得出来,还要去招惹他,你难道不是自找难堪?!”文国公怒气勃发地呛她,“你嫌他无礼,在家里说说就罢了,为什么要说到外头去!”
文国公夫人见他一味只责怪自己,火气也有点上来了,羞怒交加地道:“总之没有他那样办事的,亲家长辈说了句他不爱听的,就要把状告到金銮殿上去,来日若真有人怎么着了他,他岂不连人全家都敢砍杀了——老爷只是说我,什么意思!”
“你连我的话都没听明白,还来反问我,”文国公连连冷笑,“我几时说是沐世子告了状了?是有御史参了他,他要向皇上折辩才抖出来的,你不多那句嘴,什么事都没有,那些御史如水蛭盯血一般,沐世子身份敏感,恐怕一进京就让盯上了,你上赶着给人递刀,叫人当了枪使,现在还只是以为沐世子坑你,他背后的水深着,你不掂量自己掺不掺和得起,就敢一头栽进去!”
人难有十全,如文国公夫人这样的,炮制媳妇是一把好手,扯到政治嗅觉之类的就一般了,文国公这一说,她知道了事情不简单,但不简单在哪里,一时却琢磨不出来,愣住了,道:“谁盯上他了?”
文国公发了一阵火,有点疲倦地叹了口气:“哪里现在就能看得分明,总之,你消停些罢,就算你看大媳妇不顺眼,又何必连她弟弟一并迁怒上?你这婆婆架子,媳妇面前摆摆还罢了,那是未来的郡王,皇上都没挑他的礼数,轮得到你挑?真恶了这门姻亲,你难道还找得到第二个郡王女做媳妇不成。”
滇宁王在诸王中的地位超然,因为沐氏是异姓,虽有王爵,不属宗室,实际行的仍是勋贵一套,朝臣们也把他看作勋贵,所以沐芷霏才能嫁给文国公世子为妻,做得宗妇,一般朱氏王女反而是不能的,至多嫁与不能承爵的其余诸子。
这是朝廷为防宗室亲王坐大威胁皇室之策,如同为防外戚而皇后皆从小官平民家选娶一般。
当今皇帝所立前后三任皇后的出身就都不高。
文国公夫人不是一味蛮不讲理之人,声气就弱了,道:“那他上了这折辩,皇上怎么说?”
“批了八个字,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文国公望着她问,“你说,这是怪罪的意思吗?”
当然不是。
文国公夫人不响了。
不响归不响,她心里这口怨气不可能就下去了,但也没法子,只能盼望知道的人不多,这件事能尽快熄下去。却事与愿违,因为有一个宣山侯府的沐芷静,很快在外面替她大力宣扬起来,话里藏话地谴责她不该欺负沐元瑜,看上去浑然一点不记得自己也不算清白。
沐芷静其实当然不是不记得,她正是记得,才要这么出头踩文国公夫人。她知道沐元瑜到京的消息比沐芷霏要晚了几日,是沐元瑜去看过沐芷霏以后这信才传过来的,也正因如此,才令她有了沐元瑜跟着应该会来看她的顺理成章感。
府里人很快也知道她娘家的世子弟弟来了,都来恭喜她,宣山侯夫人都问了几句,且亲自吩咐了厨房预备上几道云南风味的菜式,就等着沐元瑜过来。
但左等右等不见人来,连个消息都没人送,好似根本不记得京里除了沐芷霏之外,还有她这个姐姐了一样。
沐芷静的脸上一日比一日无光起来。
她跟沐芷霏年纪最接近,最易生比较之心,也确实从小比到大,把积怨都比成了执念,这执念令她感觉自己再度落于沐芷霏下风的时候,头脑一热说了蠢话。
这蠢话一放,她原来还好主动上门找沐元瑜的,这一来就不能了——一府的人看着她呢,她的好名声维持得并不容易,干了这样把自己架火上的事,没个台阶怎么好下来?
同时她也害怕。
她不是不想亡羊补牢,面子虽然重要,没有重要过娘家的嫡弟,不能得他支持,至少也绝不能开罪他。
但她已经犯了这个错误。
沐元瑜不可能不知道的——在场的可有文国公夫人,就算她不说,她带的丫头也会说,那沐芷霏就会知道,她拿了这个话柄,不可能舍得不去挑拨。
她这时候再去见沐元瑜,沐元瑜不见她怎么办?
虽然要说沐元瑜这个弟弟的性情,那是一向不错的,可沐芷静作为女儿,天生对弟弟就有一份畏惧,那可是男丁,他们滇宁王府的独苗。
假使沐元瑜要给她闭门羹吃,她近两年的辛苦就算全完了,那时回去宣山侯府将颜面尽失。
她就这么悔着怕着犹豫着,接到了她亲娘葛姨娘捎的东西及沐元瑜生病的消息和口信。
这下她当晚就把自己嘴里急出了两个燎泡,第二日什么也顾不得了,套车就往沐家老宅来。
沐元瑜没见她,此时她才把折辩递上去,正等着自己挨什么处置呢,哪有空理会她们?
沐芷静臆想中的闭门羹成了事实,却也再管不了宣山侯府的人怎么想了,一门心思筹划起怎么弥补来。
于是文国公夫人就听到了她四处宣扬的信。
这一下把文国公夫人闹的,门都没脸出了,一直托病到了年后,过年时亲戚们都没去走动。
……
那是后话暂且不提,且说眼下,沐元瑜折辩过关,很快又被宣了陛见,皇帝问她:“年将到了,你才病了一场,是索性直接过了这个年再进学,还是现下就去?”
沐元瑜立着笑道:“臣的病已经全好了,在家里闲着也不知该做什么,听说授讲的翰林们都极博学多识,臣倒是想早些去,跟着好生长长学问。”
皇帝点点头:“你有这颗向学之心,很好。既这样,你明日就往十王府去罢,三郎也在那里,他比你长两岁,脾气一向还算好,但若有什么地方委屈着你的,你也不要讳言,只管来跟朕说。”
沐元瑜笑:“臣拜见过三殿下一回,三殿下十分和气。不但三殿下,二殿下更加大度,不但不计前嫌,还肯体谅臣一些粗疏之处。臣能与两位殿下一处读书,都是蒙皇爷的隆恩,哪会有什么委屈地方呢。”
皇帝听她提起朱谨深,尚有一点余怒未消,道:“二郎去庆寿寺里了,暂且不回来,你只先与三郎一道。”
沐元瑜还不知道朱谨深被发配的事,以为是他身体怎么不好了,这时候的人迷信,医药不管用的时候,就会自然转向求神拜佛等神秘手段上去,遂关心问道:“皇爷,难道二殿下又病了?臣前日去看他时还好着的。”
亲儿子讽刺自家愚蠢可笑,这等丢人事体皇帝是再不愿提起来的,但听沐元瑜这么说,又觉纳罕——朱谨深的戾气发出来,连他这个老子的颜面都敢扫,旁人更不在话下,因此敢与他来往的人一向不多,这小世子倒是个傻大胆,还敢往上凑。
道:“不是,他君前失仪,朕叫他好生反省两个月。”
这下轮到沐元瑜纳闷了,不好问朱谨深怎么失了仪——她直觉没这么简单,朱谨深那个风仪,站那就是一道风景,恐怕他弯腰驼背的模样都比别人高雅些,有什么可失仪的?
两个月的反省期还不算短,不像为了一点小事。
见皇帝没有别话,她闷着告了退,出宫门上了马车,心里来回琢磨。
她在犹豫要不要去看一下朱谨深。
朱谨深一向对她都算友善,眼下他出了事,若是个好人还罢了,让他爹撵到寺里去反省就反省一下,可他是个病秧子,若置之不理,似乎就有些无情。
毕竟她前日才去找着他商议事情。
想来想去,她掀开车帘,问外面的车夫:“庆寿寺在哪?离这里远吗?”
车夫是老宅旧仆,很熟悉京中道路,闻言回道:“不算远。从这里去,大约一个时辰左右吧。”
沐元瑜微讶:“那是就在城里?”
车夫道:“是。”
这么近,不去慰问一趟就说不过去了,朱谨深见不见她是一回事,她不好装个没事人一样。横竖皇帝只说令他反省,没说是直接关了禁闭。
就道:“那先不回家,去庆寿寺一趟。”
车夫依令而行,约一个时辰后,来到了庆寿寺。
庆寿寺是皇家寺庙,平常虽然也接待普通香客,但百姓们畏惧皇家威严,一般都不敢来,所以虽在城中,门前却显得冷落,没有一般名寺的香火鼎盛之象。
门前的小沙弥百无聊赖,见有客来,倒精神了些,跑进去替她通传,一时又出来请她进去。
沐元瑜下了马车,她才病过一场,很注意保暖,戴上裘帽,抱好手炉,方跟着小沙弥走了。
她不知道不远处,李飞章倚靠在自己的马车里,掀开一线车帘眼神复杂地望过来。
他连着来两天了,一直没能见上朱谨深。
这位二殿下,是太难靠近,也太难捉摸了,也许他可以试一试曲线救国……
就算暂时隔了一层,将来可能低滇宁王府一头,不过两家走的本来不是一个路数,影响不大,不管怎样,总比捏着鼻子去支持三皇子那个小妇养的强些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