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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第八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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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叔爷, 怎么样, 您见着卢大人了吗?”

    见老福王进来, 瑞王、惠王、赵王以及其他几位宗亲当即迎了上来。

    老福王是太|祖皇帝的嫡亲兄弟。

    瑞王、惠王和赵王都是广德帝的子嗣,因为没有掺和进夺嫡之争里,所以得以保全。

    广德帝曾留下遗旨, 令宁武帝尽快安排他们就藩,可眼看着宁武帝登基都快四个月了, 朝堂上却一直都没有消息传出来,他们递折子,宁武帝也不见他们。

    连带着这些特意从封地赶过来给广德帝贺寿的宗亲也都被扣在了京城里。

    他们可不觉得宁武帝这么做会是单纯的想要留着他们在京城过年。

    至于他们口中说的卢大人, 正是现任户部尚书、文华殿大学士, 宁武帝的亲信卢增祥卢大人。

    老福王眉头紧锁,叹声说道:“人是见到了,该说的也都说了,我问卢增祥咱们什么时候可以离京, 卢增祥反而问我对汉代的七王之乱和晋朝的八王之乱有何感想。”

    “七王之乱?”瑞王喃喃自语,而后咚的一声坐回了椅子上, 一脸灰败之色:“看来万岁是真的想要削藩了。”

    大扬朝建立以后, 太|祖皇帝在与其文武百官总结历史上治乱兴衰的经验时,一致认为,宋朝和元朝之所以灭亡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主弱臣强,朝廷得不到宗室藩屏,於是以史为鉴,决定建藩。

    按照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 分封诸王除了能享受到代代分封(皇帝之子一律授予亲王爵位,亲王之长子世袭亲王,其余诸子不论嫡庶封为郡王……),每年禄米五万石(一石约为125斤),银两万两,各色绸缎布料三千匹,盐二百引……等优厚待遇之外,还拥有蓄养六千到一万不等的护军的权利,在边疆的藩王甚至还可以插手地方军务。

    子嗣越多,给的待遇就越多,因着这一点,分封的藩王可不就是卯足了劲生孩子。在同样实行分封制的现世明朝,且不说出了一个第一个造反成功的藩王朱棣。只说天启年间,全国的税粮加起来,也填不满六十万宗室的嘴。

    可是说明朝就是被藩王给吃垮的。

    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孟则知当然更愿意将危险掐灭在萌芽之中。

    “顾五怎么敢,这可是祖宗定下来的规矩!”赵王一脸不甘,眼看着荣华富贵唾手可得,自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没成想就在这最后的关头上,宁武帝一个念头就又把他们打回了原形。

    “老六,慎言。”惠王喝道,他一向胆小怕事惯了。

    “四哥,咱们三兄弟这么多年来不争不抢的,为的不就是这一天吗,结果呢——”赵王愤声说道:“你让我怎么甘心?”

    “你不甘心又能怎么样?”老福王怒声说道:“造反吗,想想唐王的下场。”

    那可是一个连亲兄弟都能说杀就杀的狠人啊!

    赵王张着嘴,瞬间失了声。

    “人为刀殂,我为鱼肉。”说着,老福王一脸颓然,整个人像是老了五岁不止,他又何尝能甘心呢。

    “皇叔爷,您说咱们该怎么办?”瑞王苦笑着问道。

    “还能怎么办?”老福王语气消沉地说道:“明儿个我便上书自请削藩,只希望万岁能看在我这辈子安安分分的份上,优待我两分。”

    “皇叔爷?”赵王一脸铁青。

    “就这么办吧。”瑞王深吸一口气:“事已至此,咱们还有得选吗!”

    “唉。”一众宗亲皆是垂头丧气。

    眼看着众人都认了命,赵王张了张嘴,狠狠的叹了一口气,到底是没能再说出话来。

    优待是不可能的,谁让现在坐在皇位上的是孟则知呢。对于这些只见过几回的表面亲戚,要不是为了做给世人看,他连理都不想理。

    这不前脚老福王上了折子,后脚孟则知就允了。不仅如此,他还把太|祖皇帝留下来的规矩全盘推翻了。

    新的《宗人法》规定,列爵不分藩(给爵位但不给封地),宗亲无诏不得离开京城。

    又定四种封爵方式,同时改代代分封为降等袭爵。皇子有功才可封亲王,此为功封。皇子无功最高只能封郡王,此为恩封。亲王死后,由其世子降等承袭郡王,此为袭封,其余诸子至二十岁时,总人数超过十人之后,由皇帝派钦定的王公大臣试其君子六艺,合格者最高授奉国将军(宗亲八等爵位中的第五等。)

    在削去宗亲蓄养护军的权利,同时降低他们的待遇,以亲王为例,每年只给银一万两,禄米一万石,至于盐茶绸缎等,一概不给。

    对此,文武百官自然不会反对,毕竟谁都不想白白养着一群庸碌。

    接到圣旨的宗亲则是一个个的如丧考妣,只可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们除了老老实实的交出手里的兵权之外,别无他法。

    等到分封一事尘埃落定,国库又空了。

    眼下正是缺钱的时候,东南沿海诸省修炮台要钱,恩科开考要钱(按例,凡举人赴试,官给路费二十两。自广德十二年以后,每到会试年,赶京举子就从未少于过四千之数,恩科更甚,再加上其他杂七杂八的花销,起码要准备二十万两银子),马上春汛就又要来了,治河也要钱……

    孟则知愁啊。

    “既如此,便先从内帑拨银七十万两应急。”

    如此也不是长久之策,广德帝留下来的内帑其实并不多,只有不到二百万两银子,其中大半都是抄家和文武百官贺寿的时候得来的,寒碜的很。

    孟则知继位之后,萧氏便将自己手里的那些工坊的份额都给了孟则知,她的那些合作伙伴见状,也纷纷将手里的份额上缴了一些。如今孟则知占着这些工坊八成的份额,每月倒是能有二十多万两银子的进项。

    可是别忘了,他还得养着船厂和火器局这两个吞金兽呢。

    回想广德帝一朝,打鞑靼的时候没钱了,正好科举舞弊案爆发,抄了大皇子党,军饷和重新举行会试的银两就都有了。二十二年青州干旱,抄了大半个八皇子党,勉强填上了这个窟窿。二十四年黄河决提,二皇子党没了,国库跟着充盈了。

    到了他这儿——

    孟则知扫了一眼站在大殿上的文武百官,这些人要么是有真才实学的,要么是拥他上位的功臣,实在是下不去手。

    想到这儿,孟则知忍不住的叹了一口气。

    他现在只能是寄希望于海贸船队能早些回来才好。

    众臣被他看的头皮发麻,纷纷跪下喊道:“万岁英明。”

    没成想下朝之后没多久,便听陶安进来通报:“万岁,何青云何大人求见。”

    何青云就是上一回萧氏敲登闻鼓时,站出来建议孟则知以龙袍为替代萧氏受廷杖的那位。

    因着这件事情,孟则知给他连升了两级。

    “何青云?”孟则知从一堆奏折里抬起头:“宣。”

    陶安当即喊道:“宣何青云何大人觐见。”

    一进殿,何青云便跪下见礼:“臣何青云,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何爱卿平身。”

    说着,孟则知放下了手中的朱笔:“何爱卿所为何来?”

    “回万岁。”何青云绷着一张脸:“臣是为陛下排忧解难而来。”

    “怎么说?”孟则知起了精神。

    何青云当即从袖子里掏出一份奏折交给陶安:“请万岁御览。”

    孟则知接过陶安呈上来的折子,打开一看。

    何青云解释道:“自广德三年,鞑靼犯边,先帝为惠和禅师所救之后,便大肆推崇佛教,佛教得以大兴。二十年间,佛家共兴建寺庙三千二百余所,兰若(私立的僧居)更是多达两万所,耗钱何止百千万。可笑的是,先帝一生勤勉,躬行勤俭,紫禁城从未大修过一次。”

    “其一,因寺庙免税,佛教戒律中有明文规定,门下弟子不可种地不可买卖,不可牵线做媒等,所以寺庙不生产粮食,只依靠香客施舍,自然也就不用交赋税。正因为如此,几乎所有的寺庙都会用香客施舍的香火钱大肆购入土地,雇人耕种,也有百姓为逃避赋税,带着名下田产依附寺庙。据臣统计,全国寺庙名下所拥有的田产不下八十余万顷。”

    孟则知眉头紧皱,八十余万顷,要知道眼下全国丈量出来的可耕种土地也才不过七百万顷。

    “其二,佛教的大肆兴起和传教,导致诸多青壮遁入佛教,不事生产。截止到去年为止,全国共有僧尼超过十五万人,专供寺院充当役夫的百姓达三十万以上。”

    “其三,佛家笃信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故而寺庙常为畏罪逃犯所趁,成为藏污纳垢之所……”

    说到这人,孟则知倒是想起一件事来,他问:“朕记得,何爱卿是广德元年恩科二甲传胪。”

    何青云一脸坦然:“正是,臣原已官至户部右侍郎,只因在广德十六年时上书奏请遏佛而遭先帝厌恶,贬为彭泽县令。后蒙万岁不弃,破格提拔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

    孟则知又问:“你、信道?”

    历史上的四次灭佛运动,多有儒道两家的影子。

    何青云却回道:“家母崇佛,为了这事,也曾和微臣哭过闹过。”

    他这话有两层意思,一是表明自己一心为公,绝无私情。二来嘛,是暗指同样笃信佛教的奉圣夫人萧氏。

    没道理他一个做臣子的能为了天下百姓不惜忤逆不孝,到了皇帝这儿,总不能反而优柔寡断起来。

    “何爱卿这是在逼朕啊。”孟则知说道。

    “微臣不敢。”

    既然孟则知没发火,就说明这事他听进去了。想到这儿,何青云不由的松了一口气。

    这何尝不是一场赌博,上一回,他输得一塌糊涂,好在这一回,他赌赢了。

    “行了,朕知道了,奏折留下,你先回去吧,容朕再好好想想。”

    “是,微臣告退。”

    这大概是来钱最快的法子了吧。

    孟则知沉了沉气,瞬间就打定了主意,喊道:“陶安,摆驾奉圣夫人府。”

    孟则知心里门儿清,他要做的事情,萧氏自然不会反对,只是该走的过场还是要走的。

    广德二十四年就这样过去了。

    宁武元年元旦,皇帝开笔,下的第一道旨意便是申斥佛教,言辞尤为激烈。

    “古时三人共食一农人,今加僧尼,一农人乃为五人所食,其中吾民尤困于佛……”

    “坏法害人,无逾此道。且一夫不田,有受其饥者;一妇不蚕,有受其寒者。今天下僧尼不可胜数,皆待农而食,待蚕而衣。寺宇招提,莫知纪极,皆云构藻饰,僭拟宫居。”

    又言:“若灭佛能使百姓有人间之福,朕亦不辞地狱之苦。”

    圣旨一出,天下皆惊。

    “臣以为,当效仿唐武宗,毁天下寺庙及以“兰若”为名私设之僧舍,勒令每府仅留一座佛寺,留僧十到三十不等,其余僧尼一律强迫还俗。拆寺的木料用来修缮善堂善社,金银佛像上交国库,铁制佛像熔炼后制造农具,铜像及钟、磬等物熔化后制为钱币,没收寺庙良田分与贫苦百姓。”户部尚书卢增祥说道。

    “臣以为不妥,佛本夷狄之人,非中国所固有。口不言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王之法服,不知臣君之义,父子之情。古往今来,佛教屡灭屡起,百姓深受其害,盖因三武一宗灭佛不够彻底,臣以为当彻底铲除佛教,方能有我大扬之盛世太平。”说话的却是现任礼部左侍郎萧德仁。

    礼部及翰林院一众官员当即附和道:“臣以为萧大人所言甚是。”

    他们都是正儿八经的儒家弟子。

    一时之间,文武百官之中赞同彻底铲除佛教的竟超过半数之多,反对声寥寥无几。

    想来也是,现如今站在这朝堂之上的,要么是孟则知的亲信,对孟则知自然是俯首帖耳。要么是不受广德帝重用,吃过苦头的,因为受到广德帝重用的都因为卷进夺嫡之争里被抄家流放了,这些人心里难免对广德帝有所怨言,广德帝所推崇的佛教自然也就入不了他们的眼。

    正在这时,不知道什么时候退了下去的陶安又折了回来,手里多了一封信,他躬身说道:“万岁,护国寺住持派人前来报丧,惠和禅师于昨夜坐化了。他临去之前,给您留了一封信。”

    “嗯?”孟则知回过神来,目光落在他手中的信件上,接过来拆开一看。

    里面却是一张已经泛黄的面值十万两的银票。

    可不正是当年萧氏为请惠和禅师为他批命给出的那十万两。

    要不是看见这张银票,孟则知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一件事情了。

    说起来,他能当上皇帝,也有惠和禅师的一份功劳。

    不管惠和禅师当年为什么要帮萧氏,看不惯顾扬皇室也好,为国为民也好……总而言之,这份恩情,孟则知不能不认。

    想到这里,孟则知心底有了成算。

    他说道:“众爱卿的意思,朕都知道了。在朕看来,如来设教,以慈悲为主,下济群品,应是本心,岂欲劳人以存虚饰?故今佛家之乱象,罪在无道之僧尼,而不在佛。”

    见孟则知发了话,面面相觑之后,众臣也只能是山呼道:“万岁圣明。”

    “既如此,事情便按照卢爱卿说的去办吧。”孟则知说道。

    “是。”

    “对了,”像是想起了什么,孟则知又说道:“再增一僧录司,掌寺院僧尼帐籍,寺庙修缮及僧官补授。从此以后,寺庙不得再设功德箱,僧人不可再向世人化缘。再授每僧良田二十亩,令其自食其力。”

    这样也好,这佛教既因惠和禅师而兴,也该因他得以善了。

    此事一了,原本空荡荡的国库立即充盈了不少,连带着孟则知名下也多了十几个皇庄。

    有了钱,文武百官也终于敢上折子请宁武帝采选秀女充盈后宫了。

    对于这些折子,孟则知一概留中不发。得知消息的陆离自是悲不自胜,勾着孟则知连吃了好几天的大鱼大肉。

    直到沉不住气的萧德仁公然在朝堂之上提到了此事。

    孟则知端起茶盏,润了润嗓子:“其实,朕早有此意。”

    不等众臣反应过来,他继续说道:“选秀就算了,劳民伤财,国库那点钱得来不易,主要是这皇后的人选。众爱卿以为执金卫指挥使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