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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市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听见脚步声, 正好从病房里出来, 面上难掩急色的年轻男人抬头一看, 而后眼前一亮,加快了脚步,迎了上来, 语气里夹杂着半分埋怨的味道:“大姑,你去哪儿了, 我打你的手机也打不通,可急死我们了。”
“嗯。”
手机是孟则知让她关机的,因为他说她的手机里被人装了定位器。
大概是来的路上该想明白的都想明白了, 所以这会儿梁红也是冷静的很, 她的目光越过年轻男人落在跟在他身后走出来的一个老头和一对中年夫妇身上,面上不由的闪过一抹嘲讽:“哟,都在呢。”
这四个人里,老头是她公爹, 中年夫妇是她小叔子夫妇,年轻男人是他们的儿子, 现在就在她名下的公司供职。
“哼, ”老头的脾性还挺大:“要不是你突然没了消息,我们能这么急着赶过来,我都洗了脚躺床上去了。”
“爸,你说什么呢。”中年女人拉了拉老头的衣服,示意他别再说了,然后她看向梁红:“嫂子, 爸他也是担心你,急的,所以说出来的话不太好听,你可别放在心上。”
孟则知挑了挑眉,这一家子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玩的挺熟练的。
这要是搁在以前,梁红肯定已经陪着笑上去道歉去了,只是这会儿她什么都知道了,再看这一幕时,只觉得无比的讽刺,她说:“你们不是就盼着我出事吗?”
说完,她越过一干人等,向病房里走去。
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年轻男人以为自己听错了话,他回过神来,面色巨变。
他连忙跟上去:“大姑,看你这话说的,我们、我们怎么会盼着你出事呢?”
“梁姨。”江轻晚扶着她到病床上坐下。
“老大媳妇,你是不是病糊涂了?”老头眉头紧皱。
梁红定定的看着他,说道:“这么多年来,我从来都没有亏待过你,你说家里的房子旧了,不能住了,我掏钱让你在县里建了一栋六层的楼房。你说要给村里修路,我把公司全部的流动资金都抽出来给你,为此我的公司差点在后来的行业危机里垮掉。更别提这些年来,你要我给安排工作的那些人在公司里给我捅了多少个篓子。”
老头心里越发不安:“你说这些干什么?”
梁红恍若无闻,转而看向中年夫妇:“你们,一个在公司白拿钱不干事,一个才四十多岁,就已经开始跳广场舞了,日子过得比我还滋润。”
“还有你——”梁红看向年轻男人:“你从小花的就是我的钱,房子是我给你买的,媳妇是我掏彩礼给你娶的,就连孩子的奶粉钱都是我掏的,你刚毕业时,连一份好一点的工作都找不到,是我把你带进公司里,手把手的教会了你。”
“这么多年来,我花在你们身上的钱,没有一千万,也有八百万了吧。”
“二十五年啊,我就是养条狗也该养熟了吧。”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到了摊牌的这一刻,梁红还是忍不住的红了眼眶。
“大姑?”年轻男人心乱如麻,直觉告诉他,梁红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听见梁红冷声说道:“我刚从中医院回来,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
年轻男人四人面色巨变。
梁红又说道:“我报警了。”
“梁红。”老头心慌意乱,怒声喊道。
正说着,窗外响起一阵警笛声。
“我就想问你们一句,你们吃我的,用我的,到头来却想要下毒害死我,你们不觉得亏心吗?”梁红一字一句。
“你,你怎么能报警。”老头急红了眼:“这都是你欠我们家的,要不是你,老婆子也不会死。”
以往他只要一说这话,梁红准会松口。
什么叫养不熟的白眼狼,这就是了。
梁红的心彻底的冷了下来,她面无表情:“我有没有欠你们家,你自己心里清楚。你凭什么觉得,你们都想要害死我了,我还会放过你们?”
“梁红——”像是被戳穿了最后一块遮羞布一样,老头恼羞成怒。
下一刻,警察冲了进来。
老头睚眦具裂:“梁红,你害死了老婆子还不够,还要把我们都给害死吗?”
等到警察真的把手铐铐到了他们手上,老头瞬间变了语气:“不,梁红,你不能这么做?”
中年夫妇也慌了,口不择言:“梁红,你是要我们家家破人亡吗,你这么做对得起我大哥的在天之灵吗?”
梁红自嘲似的笑了笑,再没多说过一句话,她算是明白了,和狼心狗肺的人讲道理谈感情是行不通的。
警察直接把老头四人连同主治医生和护士一起带回了警察局。
送走录完口供的警察,又打发走闻讯赶来的医院领导,梁红躺在病床上,身心俱疲。
她失神说道:“我一直以为这场病是上天给我的报应。”
“我丈夫是家里的长子,最是孝顺,他这一辈子却一连做了两件忤逆父母的事情。”
“一件是和我结了婚。我婆婆这人心气高傲,不大看得上我,总觉得我高攀了她儿子。”
“我丈夫的家境还算殷实,他是公务员,我公婆引以为傲,他们心里理想的大儿媳妇应该是大学生,独生女,高挑漂亮的城里姑娘。而我呢,是个孤儿,从小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我虽然识字,却没怎么上过学,个子不高还有些偏胖,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看上我的。”
“一件是由着我没给我婆婆捐肾。我和他结婚不到两年,就生下了一个孩子,是个男孩。我记得很清楚,那是零三年的夏天,我儿子该上五年级了,我给他报了一个英语辅导班和一个书法班,想让他赢在起跑线上。”
“然后我婆婆打来电话说,她想她孙子了,让我们把孩子送去乡下住上半个月,我答应了。没成想他们忙着打牌打麻将,没看住孩子,孩子跟着村里的人去河里游泳,被大水给冲走了,我婆婆听见动静,跟着跳下了水,结果孩子也没救上来,她却因为体力透支当场昏死了过去,三天后,她被确诊为急性肾衰竭,一年后,她病情恶化,发展成了尿毒症。”
“尿毒症是不治之症,想要治本,就必须换肾,巧的是全家上下只有我配型成功了。”
“我不想给她捐肾,我也承认因为儿子的死恨她只是借口,我咨询了医生,他说捐了肾之后,要长年服药,要各种忌口,不能吃过量的蛋白质跟盐分、不能吃过量的药物,不能运动过度,不能在太热的环境下工作……腰痛或小便有任何异常都要立即找肾脏科医师做检查,一旦得了什么大病,后果不堪设想……”
“我怕,我那时才三十五岁,我还想再生一个孩子,我的事业才刚刚起步,我想做一个健健康康的人,而且我婆婆对我一向没什么好脸色。”
“我对不起我丈夫,我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哪怕我婆家人再怎么求我我都没有松口,我眼睁睁的看着我婆婆一天一天的接近死亡。”
“……我们没离婚,却形同分居,这件事情成了我们心中永远的隔阂,我也没再怀上孩子,但我知道,他依然爱着我。”
说到这里,梁红嗤笑一声:“后来,我的生意越做越好,我有心挽回这段婚姻,对他们有求必应,他们尝到了甜头,自然也就慢慢的转变了对我的态度。”
她从不觉得自己欠他们什么,她只是愧疚,害得她丈夫跟着担上了不孝的名声,从此再没了升迁的机会。
“半年前,我丈夫出车祸去世了,我让医生从他的尸体里提取了一部分还留有活性的精|子冷冻保存了下来,打算再要个孩子,自己能生最好,不能生就找人代孕。”
孟则知恍然,这样一来也就能解释为什么她婆家人要下毒害她了。
毕竟她是个孤儿,如果她一直没有孩子的话,将来继承她庞大的家产的自然会是那个年轻男人。
可是现在,她打定主意想再生个孩子。
显然,她动了她婆家人的蛋糕,哪怕这蛋糕本来就是属于她的。
对老头来说,一个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孙子,一个是‘害死’自己老婆的女人生的且连个影儿都还没有的孙子,孰亲孰疏,再清楚不过。
而他们正好可以借着给梁红丈夫办理丧事的名义顺理成章的接近她,再伺机给她下毒。
“那段时间我身体不太舒服,吃着药,药的主要成分就是多粘菌素b。陈医生说我的病是因为多粘菌素b服用过量对肾脏造成的霉性反应引起的,后来他们告诉我说,我床头抽屉里的药全没了,就剩下一堆空瓶子。我一想,正好我丈夫出殡那天,我喝醉了,过后是不是迷迷糊糊的把好几个疗程的药当成糖豆给吃了,所以才会有服用过量这个说法。”
至于他们为什么要拐着弯来害她,而不是直接要了她的命,大概是因为年轻男人发现自己无法在最短的时间里掌控公司的局面,所以让她病重是最好的选择,这样一来,她就不得不将家产全都留给他,而他就可以慢慢的从她手里接管公司,而且顺便还能让她也尝尝绝望的滋味。
“要不是你们,我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梁姨。”江轻晚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是用手不停的轻抚她的背部。
“对了,”像是想到了什么,江轻晚转头看向孟则知:“那我那天从那只黑猫的眼睛里看见的那个廋高个男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孟则知看向床头某处,说道:“听说梁女士的丈夫是出车祸去世的。”
“嗯。”梁红一愣,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哪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你的意思是?”江轻晚显然是意识到了什么,眼前一亮。
“你想见见他吗?”孟则知从空间里摸出一张符篆放在桌子上:“他一直守在你身边。”
“什么?”梁红呼吸一促。
扑哧一声,符篆无火自燃,青烟散去,一道模糊的人影出现在病房里。
柏盛的魂体很单薄,仿佛一吹就散的样子。事实上,柏家人没能把握好毒/药的剂量,那天晚上,梁红就该死了的,是柏盛拼命护住了她。
孟则知伸手关上病房门,看着眼前空荡荡的病房,听着病房里难以自持的呜咽声,轻舒一口气。
突然有点想叶文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