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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伯来了电话,向我问明情况后,单为我们过节作了安排。
长辈们欢天喜地先派新婚的何旭和凌凤来送喜糖。趁着劳动节休息,叔叔领上家里的长外孙东东,陪着刚出院的伯伯坐丰田轿车,让大姐华华和二姐顾青,还有我快十七年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妹妹平平,带着大伯母的礼物,由胡中舟陪上坐火车,专程来看望陆小璟。
借此机会,我单向叔叔讨教了郭威为什么能拒绝我的采访。
那天一大早,我开上老社长的丰田轿车先去火车站接到姐妹们,胡中舟就吵吵着吃了早饭也不晚。我们在便道的小吃摊上填饱肚子,刚拐进军区招待所大门,陆小璟和凌凤已经在院里迎候姐妹们。
凌凤比何旭小两岁,个子不高也不低,俊俏的模样透出一股刚毅的气质。这位地委专员的独生女,文革初期就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儿,是长辈们在危难之机收留了她。进了家门后,和我的待遇一模一样,抚养她上了大学,毕业就安排到公安局工作,把我亲密无间的战友介绍给她,还帮她成家立了业。
我刚停好车,东东喊着就扑上来,光顾跟舞动钓鱼竿的龙龙打招呼了,自己没听清孩子说什么。他下地就飞似的跑过去,跟上二妞去家里玩,自己也就晚进了客房一步。
我掩上门,平平就躲进卧室,何旭和两位姐姐忙着沏茶倒水,胡中舟笨手笨脚地划着火柴给叔叔点烟斗,凌凤拉着陆小璟,她让伯伯看了看她戴上的老式红宝石金戒指。
伯伯高兴是自然的,凌凤高兴是羡慕的,陆小璟高兴地还瞥了我一眼。别说她和姐妹们,当时叔叔也不太清楚这枚珍藏多年的红宝石戒指,对伯伯来说还有着一段非常特殊的情感!
一九三七年“七七”事变后,中华民族的热血青年同仇敌忾。党组织为了开展敌占区的艰苦斗争工作,委派刚在延安窑洞里成了亲的大伯母回到家乡开辟统一战线,进行武装斗争。一直靠打短工也饥饿难忍的伯伯,正是在大伯母的启发教育下,领着贺叔他们几个穷兄弟抢了她的家,得到几支长短枪。伯伯他们揭竿而起,举起全地区“抗日先遣队”第一面大旗,打恶霸,除汉奸,夜袭日伪军。他们听从地下党的领导,分田地,减佃租,帮助贫苦人。一年多的时间,伯伯率领的队伍发展到了近百人,和大伯指挥的一支八路军部队遥相呼应,成了侵略者的眼中钉,肉中刺,日伪军的几次联合围剿都得不偿失。因为,这支准备编入八路军的队伍,不仅有任县委书记大伯母的正确领导,还有大伯指挥全区八路军的密切配合,更拥有成千上万老百姓做他们坚持抗战铜浇铁铸的后盾!
硬的不行来软的,这是敌人惯用的伎俩。
日本鬼子费尽心机,把刀架在伪军团长的脖子上,恶霸汉奸绞尽脑汁,主意打到还未出阁的独生女儿身上,真是黔驴技穷。他们以同村同族为借口,给伯伯送去金条当聘礼,戒指当请帖,设下腊月二十“回村定亲”的毒计!
智勇双全的伯伯,不顾大伯母的劝阻,派人给大伯送去口信后,兜装戒指当聘礼,身绑炸药防不测,单枪匹马去赴“鸿门宴”。他进门就刀劈了装扮成乡绅的日本宪兵队长,胆慑四座,他入院单水煮了头脚流脓的狗翻译官,威震八方。酒足饭饱后,他左拉又拽上伪军团长和地主婆,扶着订了亲的媳妇上马作掩护。出村一里多路,他命令伪军中队长去“送一送”。走到村口,大伯母下令先缴了伪军的械,他转身一枪一个,亲手毙了死心塌地当汉奸的一对老恶霸。等他们两个血债累累的儿子领着日本兵闻讯坐车赶过来,正中大伯指挥部队的两面埋伏,号声响起,全歼日本鬼子一个中队!
大年三十,张灯结彩,推杯问盏,喜事成双。伯伯穿上军装,被上级任命当上营长,和大伯成为生死与共的战友,伯母也在大伯母的撮合下,和伯伯喜结了百年姻缘。
这个真实的故事,是我的大伯母在文革初期,为了躲避造反派毫无人性的揪斗,藏在我修的地窖夹壁层里,满怀激情给我讲的。
伯伯笑眯眯的摘下老花镜,坐在沙发上说:“丫头,这是咱们家的规矩,叫‘见面礼’,儿媳妇有女婿没有。我还有个绿的,没红的大,给斌斌留着,没三儿的!”
“伯伯,我戴戴就行了。以后要是想戴,我就回家好好戴。”
陆小璟聪明过人。她见我没有往前凑,而是提了把椅子坐下,就非常婉转地把戒指退给了伯伯。
我一看伯伯的气色不对,起身去递了一支烟。伯伯冷冰冰地责备道:“你小子现在抖起来了,抽的是大中华,一个月才挣几个钱?”
“伯伯,志轩抽中华不用买。龙龙他爸邪门了,他不抽,再大的官去他家也不许抽。也就是志轩,抽就抽,陆叔还给他买中华!”
胡中舟在伯伯眼里一贯是“老实巴交”。听了他的一番解释,看在第一次见陆小璟的面子上,伯伯淡淡一笑,给了我台阶下。
“丫头,我们这辈人的事就不说了,三天三夜也说不完。记住,你伯伯和我的命都是三儿他老子拿自己的命换来的。我就说说三儿,他跟你同岁,六九年虚报四岁才当了兵,往报社调才改了档案。文革一开始,要不是三儿把你大伯母藏进菜窖里,她能熬到今天?你伯母天生胆小怕事,要不是三儿回家找她给你大伯母摊煎饼,碰上你贺婶一起去,还不知道要出啥事。两家造反派搞武斗,乱打枪,三儿白天给你大姐二姐看孩子,晚上还去国棉一厂接送你婶儿。来回二十多里路,我三儿一天不落。你学他啥都好,千万别学谁给也不要。”
说罢,叔叔笑眯眯地看了我一眼,含上烟斗,吸了一口。
华华二话不说,从伯手里要过去宝石金戒指,表情严肃地走过来,非*着我亲手给陆小璟戴上。
“三儿?……”顾青也站了起来。
“二姐,你先坐下。听我说的对不对,你再看能不能戴。”
说着,我点了支烟,叙诉了伯伯投身革命的经历后,添油加醋地讲了这枚宝石戒指惊心动魄地过程,众人把目光移到伯伯身上。
“你不说戒指是打老财分的?”叔叔可笑地一问,伯伯长长叹了口气,笑了笑说,“好汉能提当年勇?你们不知道,我祸害了老东西一家不够,还把小青她姥姥家也给祸害了,那个狗翻译官就是小青她亲舅舅。我不想提,就怕老东西伤心嘛,没成想你们一说给丫头找个见面礼,她比我还痛快!”
在我们的笑声中,陆小璟从我的手里接过戒指,说:“伯伯,您先拿回家让我伯母保存好。这么珍贵的礼物,我现在真的不配戴!”
“丫头比你们谁都懂事!”
伯伯接过宝石戒指,还夸了陆小璟一句。他用一块红布仔细包好戒指,高兴地放进了上衣兜里。
然而,这枚价值不匪还寄托着深情厚意的宝石戒指一送一退,却成了导致日后两位长辈对我产生误解,从而引发冲突的导火索!
谁能想到,伯伯当着全家人的面,亲手给陆小璟戴上这枚红宝石戒指,时钟的指针刚好跨入新世纪!
确实,人们都希望把美好的东西留在记忆中。那天的情景,包括拘泥的表情,细微的动作,开心的话语,自己至今难以忘怀。因为,平时不爱说话的话多起来,象我爱说爱笑的反而插不进去嘴了。
“丫头,”何旭若有所思地说,“昨天一来嘴就没停,在谁家说话也不方便。我们典礼那天去大伯家送喜糖,大伯母非让二姐推她坐轮椅上街给你买东西。你可能不知道,大伯母瘫在床上三年多了,老阿姨说天晾生了气,这才没去成。大伯和伯母站在一旁就掉了泪,把伯伯给气走了。你抽空请几天假,跟三儿回家去看看大伯母,还有伯母跟婶婶,特别是上了岁数的老阿姨。……”
“旭哥,我们就要毕业考试了。我要考不好,没脸回家看大伯母,伯母和婶婶,还有老阿姨。……”
陆小璟说着眼圈都红了。
“你就不能说点儿让丫头高兴的?”伯伯先责备了何旭一句,然后从他的手里要过火柴点上烟,深深地吸了一口,说,“丫头啊,咱们是个大家,光孩子就有两辈二十几个,我们老哥仨就伙着三儿这么个宝贝,家里也没啥规矩。我三儿从小不欺负人,爱跟你贺叔家的独苗苗毛六六玩,送你老师那副钓鱼竿就是这个‘稀特拉’给我的。他参了军,跟你旭哥,还有你没过面的小李子哥,他们新兵连的班长周玉新关系最好。这一仗打回来,又多了几个好朋友。象你叔他们师的王鹏阳,跟中舟是老乡,刺刀敢跟小鬼子见了血,还有郭威,那是军里的头号英雄,也是你两个大姐夫的‘捣心锤锤’。这个俏皮鬼跑到医院专给我讲故事,说他带着一个班刚发现一队黑衣小鬼子做饭,一发榴弹就炸了锅。我三儿就藏在他们侧面的草堆里,端起美国佬的卡宾枪,一梭子就给我扫到六个。你猜剩下最后一个怎么着?一对贼大胆,用啥美国佬的火焰弹给我蒸发了。你大伯说他们几个活象三国英雄赵子龙转世,凑到无名高地那一仗,一个比一个给我们争气!”
“伯伯,”陆小璟莞尔一笑,说,“打虎要靠亲兄弟,上阵全凭父子兵。您和我大伯为啥非调我俩大姐夫他们团打主力,志轩为啥非把他们社长的未婚女婿顶下来,家里和他们想的都一样,就是要‘不包子争口气’!叔叔,我说的对不对?”
叔叔嘴角含着胶木烟斗还点了头,眼睛早就眯成一条缝。
“丫头,旭哥和凤姐结婚那天请客,大伯和伯伯一到,贺婶一说三儿回来就热闹了,雷光宇副主任接上说,志轩要是不调走,起码提他个副团。贺叔和高叔都说不该放走他,谢元德参谋长就说天高任志轩飞,气氛就不一样。要不是大伯拦着,伯伯真想喝一杯!”
胡中舟沾沾自喜一说,不由我反感地说:“中舟,他们两个人是军里一对超级马屁精,当面是人,背后是鬼,你别跟他们掺和!”
“几句话就惹下你啦?……”
陆小璟一听伯伯的口气不对,机敏地问道:“三将军,‘稀特拉’和‘捣心锤锤’是什么意思?”
“丫头,”何旭可笑地说,“毛六六是个慢性子,大伯叫就他‘稀特拉’,‘捣心锤锤’就是说宝贝。郭威是军里的头号英雄。三儿就这么个直性子,不服气,咱就在训练场上硬碰硬。别说我们团长尚仲强跟政委童晓波,贺叔和高叔提起三儿来,那都是竖起大拇指!”
“伯伯,你以后说话就说白话文,别用我大伯的‘文言文’。我们要是不在场,谁给你当翻译?”
我就随便说了两句,伯伯哈哈笑道:“我就爱听你大伯说话!”
这是伯伯的心里话。长辈们无论在生死与共的战场上,还是一丝不苟的工作中,特别是团结友爱和艰苦朴素的生活作风,给晚辈们留下一笔不可多得的宝贵财富,让我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丫头,”凌凤满心欢喜地说,“大伯可好了,每天晚上下了班,推上大伯母在院里跟孩子们玩,一直玩到老阿姨来叫吃饭。大伯说话幽默感人,引古论今,极富哲理,最爱跟三儿聊,三儿还敢批评大伯。打仗回来给大伯过生日,三儿就说这个仗该这么打,那个仗该那么打,什么装备不行,训练太差,思想落后。大姐夫和二姐夫跟三儿是一派,说的大伯和小叔点头认服,高兴的大伯母连喝了三盅酒!”
叔叔说:“凤儿,不是杨子跟亮子帮腔儿,三儿说的有道理!”
伯伯说:“丫头,你大伯和大伯母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也是咱们全家的大恩人,他们最疼三儿了!”
我洋洋得意地吸了口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