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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天淇第一次注意到凌汐落的时候,是在一个夏日的傍晚。那个时候,距离凌汐落初入文王府为厨已是两载有余。
凌汐落在颍都也着实算得上是一个奇女子,大户人家的女孩都在绣花,穷人家的孩子都在纺纱,她却不知从何时起就对膳房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兴致勃勃地钻进膳房,恨不得与柴米油盐酱醋茶相与一生。
那是一个极为炎热的夏日,明明正是映日荷花别样红的季节,文王府池塘里的莲花却一朵朵的都呈现出了颓败之势,往日里聒噪的青蛙都没了力气呱叫,除了树上的蝉在歇斯底里地呼喊之外,一切似乎都是沉寂的,死一般的沉寂,没有一丝活力的沉寂。
萧天淇奉旨在外完成了一项监工,一回到文王府便中了暑。病疾来势汹汹,他虽然向来身强体健,到底不敌这满怀恶意的暑气,一时头晕目眩、上吐下泻,整个人比那以体弱闻名的帝君都要虚弱了许多。前往文王府的太医们差点将文王府的门槛给踩破,来来回回折腾了大半个月,总算是把他从鬼门关里拉回来了。
只是命虽然保住了,垮下去的身体却一直没能养起来。那个夏日是前所未有的热,萧天淇被病魔折腾了大半个月,原本便不算佳的胃口更是差得一塌糊涂。因为这一病伤了许多元气,太医明说要进补,却又千叮咛万嘱咐地不许大补。这些事情根本不用他这个王爷操心,但是他不操心,膳房里每日送来的不是苦瓜瘦肉粥便是绿豆薏仁汤,一个比药还苦,一个比白开水还淡,他每次看到这样的食物就没来由地想要大发雷霆。
他质问管家,管家却皱着一张比苦瓜还苦的脸,无辜地跪在地上,苦口婆心地劝道,“王爷,不是奴才不尽心,实在是太医说了,不能纯补啊!”
“只是不让纯补而已,你们给本王吃的都是什么东西?”萧天淇两眼一翻,差点被这一帮蠢奴才给气得背过气去,他顺了口气,拂了拂手道,“下去吧!本王再也不想看到苦瓜瘦肉粥和绿豆薏仁汤了,让膳房照着日常的饮食准备,要不然,本王便是被太医妙手医好了,也要被你们给折磨死。”
管家唯唯诺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当天晚上,膳房端上来的菜品便变了。萧天淇病了许久,只是些微养回了些精神而已,四肢还是软趴趴的,丝毫不想挪动。当初气急败坏地要求膳房换菜,也只是一时冲动而已,他胃里空得厉害,却分明一点胃口都没有,若不是想着民以食为天,只有吃了东西才能养回力气,他真的是什么都不想吃。不,他是连看都不想看!
但是没想到,当他拖着身子坐到了桌前,眼前的景象却让他眼前一亮。侍女小心翼翼地扶他坐下,便有人捧了茶来伺候他漱口,他一边噙了口茶,一边仔仔细细地瞧着桌上的那数个西瓜状的碗碟,待把茶水吐了,这才擦了擦手问一旁站着的管家,“怎么回事?难道王府的碗碟都没了不成,竟然开始用西瓜皮来盛菜了?”
管家尴尬一笑,解释道,“回王爷,厨娘说,西瓜皮去火解暑,对您身体恢复有帮助,这才斗胆全部用了西瓜皮来……”
“这一道菜……”萧天淇没有动筷,皱眉指着其中一道菜道,“刀法倒是不错,但是,如果本王没有看错的话,其实就是西瓜吧?”
“回王爷,厨娘说,这道菜叫‘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管家一边理直气壮地回着,一边战战兢兢地看着萧天淇的脸色。他的心里简直有数百只蚂蚁在搬家,又疼又痒又觉得酥麻,这菜做得大胆,名字取得更大胆,王爷说要照往常的食谱做,就照往常的食谱做好了,干嘛还要整这么多名堂来?这王爷自从病了以来就特别难伺候,若是又发了脾气,无论如何,后面的菜他可不管了。回去就把这小厨娘给撵出去,出的都是什么馊主意……
萧天淇凝神看了半晌,圆圆的一片西瓜皮里一支红莲亭亭玉立,西瓜瓤的质地本就绵软,在这里却不知是使了什么手法,竟将那莲花雕得栩栩如生,比王府池塘中的莲花都要生动许多。绿皮作碧叶,赤瓤为红莲,可不就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么!他不自觉地在自己的唇边勾起了一抹浅笑,“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倒真算是名副其实,就是名字也忒长了些。”
说完,又指了指旁边的另一道菜,启唇问道,“这又是什么?”
管家看他面色梢霁,心里的巨石顿时便有了着落,兴致勃勃地向他介绍,“这一道,叫作‘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不就是鸭子汤?”萧天淇朗笑一声,执起筷子来夹了一块鸭肉,细细地嚼了,只觉得入口香醇,却肥而不腻,咸淡适宜,口感甚好,“不过这个名字取得倒还真不错,可见是用心了。”
又指了另一个汤笑道,“闻起来有些山楂味,但是,想必一定不是叫山楂汤。”
“王爷明鉴!”管家笑着拱了拱手,解释道,“这是‘千里莺啼绿映红’。”
“哦?”萧天淇挑眉,“‘绿映红’本王倒是看到了,只是这‘千里莺啼’却是何解?”
管家心里暗自一喜,还好他机智,当时在膳房听她们报菜名的时候留了个心,问了这个问题。那个小厨娘怎么说来着?“莺在千里之外,自然不能出现在这饭席上。”
萧天淇开怀一笑,拿着汤匙舀了一勺,仔细地品了,只觉得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汤,噙在口里却仿佛多了许多味道。“千里莺啼绿映红”,原来在这道菜的千里之外,还有只黄莺在脆声歌唱,想来,也着实是道好汤。
萧天淇一边想着,不由得便多喝了两口。管家看他终于有了胃口,心里欢喜得很,忙不迭地将余下的几道菜一一地介绍了。这道山药羹叫“蒹葭苍苍,白露为霜”,那道绿豆汤叫“城中烟树绿波漫”,那道……
这一餐萧天淇吃得心满意足,分明都是些普普通通的菜品,但是知道了这些诗情画意的名字之后,仿佛便不是俗品了,味道还是原来的味道,心情却是不同了。他不知不觉便吃了许多,因想着自己腹中多日无物,怕一时贪口吃坏了身子,这才停了筷子。
看着这一桌子的瓜皮菜,他满意地点了点头,突然问管家道,“这是哪个厨子做的?咱们文王府何时请了个这样的雅厨,本王竟然不知道?”
“回王爷的话,这是一个小帮厨做的,因年岁尚小,不如张妈妈她们有经验,故而一直没有安排她掌勺。今日李妈妈休息,张妈妈家中有急事,临时告了假,膳房里没有主厨,这才让她掌了勺。”
“哦?”萧天淇愈发来了兴致,又回头看了看这满桌的西瓜皮,噙笑道,“一个小帮厨能做成这样,还真是难得。她现在可还在?不如传上来让本王瞧瞧。”
管家急忙应了,派人到膳房去叫了这小帮厨来。
这个小帮厨自然便是凌汐落。彼时的她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扎着个双丫髻,刘海垂到眉间,只显得一双眼睛又大又水灵,炯炯有神。她小心翼翼地跟在领路的侍女身后,进门之后走了不过两步便停了步子,遥遥地站着朝萧天淇行了个礼,恭恭敬敬道,“婢子凌汐落见过王爷。”
“凌汐落?”萧天淇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听这声音,分明还是个女娃娃,远远地看着,似乎身量都还没长足,怎么却练得了这么一手好厨艺?萧天淇对她愈发好奇,也愈发赞赏,笑道,“不必多礼了。今日你这一桌菜做得极好,甚合本王的胃口。本王大病初愈,口味刁钻,以后便由你来安排本王的饮食吧!”
凌汐落不卑不亢地应了,在门边亭亭立着,微微垂首低眉。萧天淇看了她半晌,突然笑道,“今日这菜色香味俱佳,但最让本王欣赏的,却是这些个菜名。看你的样子,也不过十三四岁,能识得这么多诗词,可见也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却是为何,沦落到我府里当起了厨子?”
凌汐落慌忙跪下,沉声解释道,“王爷恕罪。实不相瞒,婢子家里以前也算是个大户人家,可惜三年前遭遇了一场大火,火势极大,烧了三天三夜,把府里的一切都烧成了灰烬。婢子当时正随着奶娘一起到山里拜佛,这才躲过了灾祸,可是府里上上下下,除了婢子和奶娘,其他的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两年前,奶娘生了场大病……也没了,只剩婢子一个人漂泊在人间。奴婢在街头流落了多日,正巧走到文王府附近,听人说文王府招厨子,便想进来试试。承蒙王府宽容,收留了婢子。”
萧天淇凝眸看着她,目光深沉如海,听她说罢,沉默了许久,这才道,“听你的意思,你这一手厨艺都是进了王府才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