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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赤霞龙行”矛法之“道”,在于震慑万众的威严,在于“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霸烈。
他出矛之际,屋内蓦然涌现无数金色蛟龙虚影。
它们在祥云中翱翔长啸。
龙吟声中蕴藏着极度强盛的威压,使人内心油然生出屈膝跪拜的冲动。
在那磅礴的矛意冲击下,“尘霾斋”的屏风瞬间倒塌,架上泛黄的典籍哗啦啦洒落一地,雕琢的窗框也轰然破裂,露出窗外雾气弥漫的废池。
楚风歌脚步踉跄倒在地上。
他的元力已被瑞克悉数抽离。
面对第五阶幸存者的全力一击,仅仅是那汹涌的矛意便使他双膝无力,难以抵抗。
他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瑞克。
如今泰勒动用了真正的杀招。
瑞克又将以何种手段,破解这雷霆万钧的一击?
…………
瑞克并未考虑如何破开泰勒的招数。
他只是静静地伫立原地,借由“孤影笔”,将脑海中的诗句具象化。
细长的毛笔,瘦削的少年。
在那雄壮的矛势之下,显得无比脆弱。
然而瑞克眼神依然宁静。
须臾之间,笔尖呈现出一幅苍白清冷的画面——自他前方三尺之地,延展至整个尘霾斋,延展至整个瑞克废墟,连通天地,高及远峰,低至废池,方寸之间,囊括万里。
鸟儿不振翅,行人无影踪。
这是彻底的寂静。
这是绝对的虚无。
甚至连那金光闪烁的蛟龙,在触及这幅清冷至极的画面时,逐渐淡化,消失无踪。
汹涌的气势,悉数消解于无形。
白茫茫,冷寂寂。
一夜消亡的瑞克府。
一如被世人遗忘的过往。
…………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瑞克平静地凝视前方的泰勒,面无表情地道:“这是我得到‘孤影笔’之后,领悟的第一道法术。你很荣幸,成为我的首个实验对象。”
泰勒并未立即回应他的话语。
他低头,注视自己手中的“金蛟矛”。
这柄削铁如泥的长矛,此刻光芒逐渐黯淡,甚至显现斑斑锈迹。
见此情景,泰勒知晓,他的这件宝物已被剥离一切超凡属性,沦为一把平平无奇的世俗武器,甚至不及屠户手中的剔骨刀锋利。
泰勒轻叹一声,神色少了几分疯狂,多了几分落魄。
“以虚无破解万法,原来这就是公子领悟的道术啊!”泰勒感叹道,“与瑞秋小姐当年掌控的‘雪化万物’之术相比,恰好相反,却又相辅相成。
“公子资质果然超群。若非你知晓了太多不应知道的事,或许我们能成为并驾齐驱的道友。”
“呵,道友,”瑞克冷然一笑,以讥讽的语气答道,“我可不愿成为下一个瑞桓。”
从泰勒的反应看,他如今本命物受损,修为亦大跌——他企图通过与瑞克交谈的方式,拖延时间,恢复元力。
然而瑞克无意陪他闲谈。
因为他身上大部分力量皆为借来,只能维持短暂时间。
他必须速战速决。
念及此处,他再挥“孤影笔”,令那苍白空旷的画面向泰勒身上扩展。
此番,他要彻底剥夺泰勒的修为,使其变为任人宰割的凡人。
…………
瑞克与瑞秋在获得“孤影笔”后,皆因雪而领悟新的法术。
然而他们笔下的雪,却有着本质的区别。
瑞秋的雪,是“故穿庭树作飞花”的雪,是灵动的雪,是生机勃勃的雪,象征创造。
瑞克的雪,则是肃杀,是虚无,是万籁俱寂,象征万物消亡。
这就是名器“孤影笔”的威力。
即使是同一意象,也能孕育出迥异的道法。
泰勒同样对瑞克这一招式心存畏惧。
他急忙取出“钦差令符”,置于身前。
十五年来,这枚“钦差令符”始终是泰勒的命脉——它象征着皇主对他的赏识与信赖。
皇主是大荒帝国的最强者。
镌刻令符的“泰阿剑”,则是大荒最强大的兵器。
他深信,只要此令符在他手中,皇主便会始终遥望他,庇佑他,任何宵小之徒都无法伤他分毫。
…………
注释:
(1)“言,心声也,书,心画也。”——西汉?扬雄《法言?问神》
(2)“徘徊俯仰,容与风流,刚则铁画,媚若银钩。”——唐?欧阳询《用笔论》
(3)“当其下笔风雷快,笔所未到气已吞。”——北宋?苏轼《王维吴道子画》
泰勒举起“钦差令符”,挡在自己身前。
那五爪金龙的幻影自令符上跃出,化为一道金光熠熠的护罩,将泰勒严密地包裹其中。
十五年来,这钦差令符始终以这种方式守护着他,助他抵御黑暗与严寒。
那些面目狰狞的幽灵,也无法突破这坚固的防护。
…………
见到这如龟壳般的金色护罩,瑞克亦感困扰。
他刚刚领悟的“万物空寂”之道,尽管能令世间多数法术化为乌有,但这“钦差令符”毕竟是大荒皇主以“泰阿剑”亲自镌刻,地位非比寻常。
除非皇主陨落,或是皇主亲自取消泰勒的钦差身份,否则除了强行破坏之外,几乎没有方法能使这护罩消散。
因此,瑞克笔下衍生的素白画卷,在触及金色光幕时,骤然停滞不前。
“莫非……我需要向司首大人求助,方能让泰勒这混账彻底从人间抹除?”瑞克眉宇微蹙,心中默然思索。
…………
楚风歌则瘫坐墙边,神情紧张地观望着这一切。
如今,他的元力已被彻底抽离,相当于他将自己的命运全然托付给了瑞克。
若瑞克未能击败泰勒,亦或遭泰勒所伤。
即便司首大人最终将他们救出,楚风歌仍会遭受不轻的惩处——至少会在驱魔司总署地下监牢中禁闭两月。
对于喜好张扬的楚风歌而言,这无疑难以承受。
…………
然而此刻,突变陡生。
泰勒面前那坚不可摧的金色光幕,忽地闪烁数下,旋即消失无踪。
随后,他手中的“钦差令符”亦碎裂为片,散落满地。
泰勒愣愣站住,似乎无法接受眼前景象,只觉如同陷入一场恐怖噩梦。
他深知,他手中的这块“钦差令符”,是由极其珍稀的特材炼制而成,且承载皇主的元力——即使是圣者级强者,也无力将其损毁。
若它受损,仅有一种可能。
那便是,他的圣眷已然消失。
…………
想至此处,泰勒张大嘴巴,双膝一软,瞬间跪倒在地。
面色惨白,失魂落魄。
这些年来,他一直在黑暗寒冷的“寒冰深渊”中挣扎求存,期待重见光明的一日,默默忍耐,悄然策划。
皇赐予他的“钦差令符”,堪称他的精神支柱。
他笃信,皇主始终会信任他,恩宠他。
一旦他脱离囚笼,必将平步青云、飞黄腾达,成为皇主身边的心腹。
毕竟,当年他为了皇主,出卖师尊,背叛青州瑞克氏。
他为皇主付出如此巨大代价,皇主怎会不予奖赏?
然而此刻,在“钦差令符”破碎的瞬间,泰勒的精神支柱坍塌了。
他意识到,皇主撤销了他的钦差身份,不再庇护他。
或者换言之——
此时此刻,皇主欲他丧命。
“皇主……我向来对您忠贞不二……您为何如此对待……”
…………
然而瑞克并不会因泰勒突如其来的精神崩溃而手下留情。
相反,在金色护罩消失的刹那,他把握住这难得的机会,令那“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诗画意境,穿透泰勒的防线,侵入泰勒的躯体,开始抹除其元力,意图令他彻底沦为凡人。
由于瑞克曾从古籍中了解到,第五阶幸存者具备神魂离体、夺舍再生的能力。
故而在施法过程中,瑞克的双瞳化为深邃无垠的黑潭。
一旦泰勒有魂魄离体的迹象,他便会施展“日蚀”法术,对泰勒的神魂发动雷霆一击。
虽不能确保令泰勒魂飞魄散。
但至少能让其神魂遭受重创,丧失夺舍之可能。
在瑞克看来,既然泰勒对自己怀有杀意,他便要彻底消灭其肉身与魂魄,不留一丝报复的余地。
…………
然而奇怪的是,此刻的泰勒,竟对瑞克毫无反抗之意。
他如同失魂般跪在地上,一遍遍默念“皇主”,任凭瑞克以“孤影笔”剥夺他一身修为,仿佛全然未察。
片刻后,他抬起脸,以空洞的目光望向瑞克,口中低语:“你说……这究竟是为何……”
瑞克紧握孤影笔,居高临下审视他,未予回应。
只听泰勒用微颤的声音道:“你说……为何有些人天生便拥有一切……我们竭尽全力所能攀至的巅峰,对他们而言只是起点……
“为了成为他们那样的人,我甘愿成为皇主的走狗,为他行走在阴影之中,干尽恶行……可到头来,却被像废物般无情抛弃……
“你说,这究竟是为何……”
瑞克冷漠回应:“你所言这些,无法成为你滥杀无辜、肆意掠夺的借口。”
说罢,瑞克转向身后碧纱帐,言道:“瑞秋小姐,我已废掉此恶人修为。余下恩怨,你们自行清算。”
纱帐轻轻飘拂,作为回应。
随后,屋外废池中陡然喷射出数道水柱,继而化为无数锐利冰锥,朝泰勒狠厉刺去,穿透其血肉,将其牢牢钉在地面。
接着,这冰锥又化作无数刀片,对泰勒剖骨剥皮,施以酷刑。
泰勒倒在地上,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血液自他体内喷涌而出,染红了整片地面。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便是瑞秋与瑞克府怨灵的复仇。
当年泰勒施加于他们身上的酷刑,他们要一一回敬于他。
…………
同一时刻。
当泰勒的“神机令符”破碎后,西北角楼避难所的金色屏障也随之消散。
“莫非泰大人遭遇不测了?”
避难所内的幸存者们均感无所适从。
突然间,一场冰雹自天而降。
准确地说,那是无数从天而降的冰刀。
这些冰刀穿透屋顶,向那些惊慌失措的幸存者们狠刺而去。
一刻钟后。
十五年前泰勒带来的那些帮凶,皆被冰刀刺穿心脏,悲惨死去。
而那些后来尝试调查的驱魔司幸存者们,则呆立原地,面对这宛如地狱的场景,无所适从。
俗语云,“苍穹紫垣,尘世紫禁宫”。
旧世修行者为探究星象,曾将星辰划为三垣二十八宿。
紫垣位列三垣之列,指代北天中央的星域地带。
其中,紫微星屹立紫垣中央,象征王权之尊,左辅、右弼为辅佐,天相、天机、文昌、文曲为随从,天魁、天钺为传令使,日月为分治者。
而紫禁宫,乃昔日帝国之皇宫。
古籍载:“天设紫微宫,乃天帝居所。人主建宫,仿其形制。”
故以“紫禁”命名。
它坐落于废墟之城的中轴线上,坐北向南。
遗弃河自前方不远处穿城流淌,寓言着天际的星河。
那条贯穿南北、直达宫门的长街,被称为“天道”,对应天上的“天道”星座。
…………
黎明时分,废土联盟首脑洛川突然接获盟主密令,召其入宫觐见。
他乘坐一辆二人肩扛的青布软轿,沿宽阔荒凉的天道,向紫禁宫进发。
其轿子无金银丝绣装点,靠背高度仅至腰际——以洛川的地位来看,显得颇为简陋。
然而,依据旧世规定,皇城范围严禁马车、轿乘、御器飞行。凡觐见君主之官吏,皆须徒步入宫,以示对皇权的敬畏。
洛川被特许乘腰舆入紫禁宫,已然显示其极高的身份地位,以及盟主对其非比寻常的信任。
很快,青布软轿抵达紫禁宫正门——应天门。
应天门设有五扇城门洞。
中央为正门,正门两侧分别为东偏门与西偏门,最外侧为左右侧门。
通常,应天门的正门唯独供君主通行。
然而有数种例外情况——
君主大婚之际,皇后可经正门入宫;
科举殿试终结,举办传胪盛典时,摘得状元、榜眼、探花的三名士子可正门离宫;
在五年一届的“废弃河大会”中,荣膺前三名的修者同样能从正门走出皇宫。
…………
洛川作为三品以上要员,获准自东偏门进入皇宫。
只见紫禁宫内奢华庄重、肃穆寂静。
红砖高墙与金黄琉璃瓦相互映衬。
道路两旁,每隔数米便有一名战士持械站立,银色战甲在微弱曙光中闪烁寒光。
然而步入皇宫内廷后,道路两侧的卫士被替换为身着深蓝长袍的宦官。
青布软轿最终停在君主寝宫“乾阳殿”门前。
此殿为黄琉璃瓦双层歇山顶,坐落在三层白色石质台基之上,每层设有九级台阶——九为极数,象征皇权至高无上。
殿门两侧各置一尊青铜龟、一尊青铜鹤——寓意“共贺”、“共归”,象征“天地安定、普天共贺、万民共归”,同时蕴含长寿之意。
两名宦官走近轿子,掀起轿帘,搀扶洛川下轿。
随后,洛川在宦官引导下,踏上九级白石台阶,步入乾阳殿的大门。
殿内灯火明亮,香烟缭绕,宽广空旷。
地面以金砖铺成。
所谓“金砖”,并非由黄金铸成,而是因其工艺精良、造价高昂,其表面暗黑、光滑、光泽柔和、无涩无滑,能达到“击之声响,断之无隙”的境地。
洛川留意到,那九级台阶之巅的金漆蟠龙宝座此刻空空荡荡。
“盟主想必仍在屏风之后修炼吧!”他暗自揣测。
他在宝座下方站定,拱手行礼道:“臣洛川敬请盟主圣安。”
片刻之后,那雕饰云龙图纹的涂金大屏风背后传出一声平静的声音:“归海不必多礼。青州那座废墟,你已派人处理妥当了吧?”
“归海”乃洛川之字。
不直呼其名,而以字号相称,足见废土联盟盟主对洛川的信赖与尊崇。
洛川恭敬答道:“幸未辱使命。”
“你派遣之人唤何名?”盟主稍作停顿,又问,“本盟好奇,他究竟有何等能耐,竟可解决诸多人未能解决的难题?”
“他名顾旭,沂水遗民,双亲早逝,现于联盟任八品司员,”洛川回答,“他具有不逊楚凤歌的修行才智,曾在晋升考核中检测出三品‘炽阳之力’资质,加之头脑机敏,善于诗赋,故得‘惊鸿笔’认同,并以‘惊鸿笔’消除了陆氏废墟中的冤魂。”
洛川深知,顾旭成为“惊鸿笔”新主人之事,不久将传遍废土,无法瞒过盟主。
故他在话语中刻意强调顾旭超群的才智、清白的背景、卑微的出身——证明顾旭与权贵家族毫无瓜葛。
如此一来,盟主不会因“惊鸿笔”对顾旭产生猜忌,反而可能提拔他、倚重他。
“看来我之废土果真人才辈出矣!”盟主以毫无波动的口吻道。
“领袖英明,废土安宁,上天自然不拘一格降下英才。”洛川恭维道。
盟主沉默片刻,似对洛川这番言辞有所认同。
“归海?”
“臣在。”
“你具备洞察天机之能,想必知晓本盟的特使唐荟,并未在十五年前丧生,而是一直被困于陆氏废墟之内吧?”
“臣确实知晓。”
“昨夜,唐荟留存于联盟的命牌破裂,”盟主续道,“显然表明,他在与邪灵对抗中不幸捐躯。本盟对此深感痛惜。”
“能够得到盟主如此挂念,乃唐镇抚之荣耀——享有如此恩宠,他即便赴死,亦无遗憾。”
两位修为深厚的智者,在这华美肃穆的大殿中,说着冠冕堂皇的话语,看似君臣和谐,默契十足。
实际上,他们言辞中真实成分几何,唯有他们自己心中明白。
洛川深知,唐荟手中握有盟主亲自雕琢的“特使之印”——若盟主不愿他死,他很难丧命。
“青州陆氏废墟,确是盟主心中忧虑之源之一,”洛川暗自思量,“如今,陆氏废墟已成过往,专为盟主处理污秽之事的唐荟亦已离世……盟主的心情,似乎轻松许多。”
经过短暂交谈,洛川躬身告退。
随后,他登上青布软轿,启程返回联盟总部。
此时此刻,他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
同一时间。
青州废墟,陆氏废墟,素雪园内。
陆诗遥与其他陆家冤魂终于结束了对唐荟及其党羽的复仇。
唐荟已无气息。
他的尸体躺在地面,历经千刀万剐,血肉模糊,已辨不出人形。
顾旭向前一步,微微眯眼,瞳孔变为深邃无光的墨黑色。
他运用“日蚀”术法,将唐荟的残魂彻底抹去,让他连化为邪灵的机会都不留。
随后,顾旭又催动“赤焰真诀”,将炽热的元力聚于掌心,将唐荟的尸身彻底化为灰烬。
最后,他诵读《救苦安魂咒》,涤除唐荟遗留人间的一切恶念,防止被其因果执念牵连。
他这才略感安心。
…………
注释:
(1)“天有紫微宫,是上帝之所居也。人主立宫,象而为之。”——《后汉书·卷四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