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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精贼精的老顽童潘富贵,一不爱吟诗,二不爱作画。生平所快之事,为吃喝二字耳!酒要精酿,食要精细。鸡鸭鱼肉,太普通。那天上飞的,密林里乱窜的,深山老洞里藏着的,才是真正的好东西。
这样一说起来,潘老头的口味真叼,并且有广东人“啥都敢吃”的胆气。
老顽童此时一边用一根细木棍儿剔着牙缝儿,一边好奇地看着柯得平小兄弟。他倒要听听,这柯大厨子又淘了哪些好东西出来。
柯得平笑了笑,说道:“那马天宇小兄弟,是头一遭到咱们柳池来。只带来半车货物,还有两个大竹笼里,里面装了一些活蹦乱跳的野物。我原来以为他那些野物是用来卖的,哪里知道第一晚住下来,他就拎来一只野鸡吃了?今天早上走之前,又给了我一只野兔两只斑鸠,让我今晚拾掇了等他回来喝酒。照这样看来,这后生的野味倒不像是拿来卖的。好像,大概是用来打点关系的。一个行脚商人,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总要,总要……”说到这里,他忽然哑口无言了。果真要打点关系,用得着打点他一个小小的旅馆老板吗?
“哦?”老顽童两眼立时闪闪发光起来,连牙齿也不剔了,吐掉细木棍儿,急切地说道:“小老弟,麻烦你今天回去帮老哥打探打探,问问他,我老头子想买点野味解解馋,成不成?当然啰,价钱高一些也无所谓的。”得,典型的吃货!
柯得平把胸脯一拍,豪气干云地说道:“潘大哥你这话我可不爱听了,那马家老弟也是个爽快人。既然老哥哥想大快朵颐,老弟自会给你办得妥妥当当的。提啥钱?您这是打老弟的脸呀,回头我给自己那老弟一说,保管明儿一早把东西送您府上来!”
“不妥,不妥!”老顽童眉开眼笑,摆摆手,说道,“君子不夺人之美,人家后生辛苦一趟也不容易。老弟,一定要给钱买!要不然,老头子吃在嘴里,这心里也会不安啊。”
“老爹,你心里不安啥?”俩兄弟正客气着,就见门前光线一暗,紧接着,一个脸儿圆圆手大脚大的女子,一阵风似的从门外跑了进来,搂了潘富贵的脖子,脸儿趴在她老爹肩上,笑嘻嘻地问道。
“死丫头,这么大的人了,怎就没个规矩?”一旁的老太君樊氏见状,忍不住轻声喝斥了一句。这圆脸女子充耳未闻,偏过头去看着柯得平,笑道:“柯大哥,你又跟我老爹喝酒了是不是?你不要凭着年轻欺负我老爹,来来来,小妹月娥跟你喝三杯!”
这圆脸女子,自然就是潘富贵的幺女,潘家众兄弟疼爱得很的潘月娥潘小姐了。她这一通乱叫,老顽童又开始吹胡子瞪眼了。不过看他那眉眼嘴角,怎么都像是忍俊不禁的神态。
“大哥!”潘月娥丢下老爹,又一阵风的跑到潘月关身边来,如法炮制。一时间,兄妹之情自然流露,当真令人感叹。
“大哥,听说你昨天下午就回来了?怎么样,黄溪那个地方还习惯吗?我可听说,那里的条件比起咱们柳池差多了呢?”
她一边说,一边瞪了她二哥一眼。月山能咋样?只有乖乖儿起身,把座位让了出来。
她一屁股坐下去,又嘻嘻笑道:“我都一整天没出门了,要不是为了见大哥你,我才不愿来这里呢?”
“哦?”潘月关微微一笑,伸出手去,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道:“幺妹,大哥怎么听说,有人昨天上午不过出去逛了一下街,回来就神魂不舍,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里,又是自言自语又是傻笑呢?”
“六哥!”潘月娥圆脸一红,她一下就跳起来,一言不发地就朝月荣扑了过去。
“唉哟——”孩子已经五岁了的潘家老六潘月荣,眼见潘月娥气势汹汹地朝他冲来,屁股哪里还坐得住板凳?当即发出一声怪叫,起身火烧房子似的跑出大厅,落荒而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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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天宇起床,仔细洗漱了一番。吃过早饭,他就慢悠悠儿地到了后院,先是检查了两个竹笼子里面的野物,然后又检查了两个车轱辘。嗯,都没有问题。他这才直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
这是他来柳池的第三天了,眼看计划一步步地实现,他心里很是满足。今天,是最关键的一步,可得打好精神,不敢有半点疏忽。于是,他蹲在车旁,把事情在脑袋里放电影一样地过了一般。即便是一些枝枝叶叶,他都没有放过。
正在思考时,柯得平就满脸堆笑的走了过来。马天宇立即收敛了心神,起身笑道:“柯大哥,我以为你还没有起床呢?”很明显,昨夜两人又喝得很到位。
柯得平揉揉太阳穴,嘟囔道:“我起来去茅房,瞟见你忤在这里半天了。怎么,睡不着呀?”
“这是第三天了,不瞒老哥,小弟还是第一次离家这么久呢?家里还有一个三岁多的娃娃,一个半拉子大的弟弟,可不敢耽搁久了啊。老弟适才还寻思着,等老哥你起来,把房钱茶钱什么的给结算了,兄弟就要回家啰!”
这马天宇也是有毛病,人家只不过随便问了一句,他就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通。什么儿子呀弟弟呀,你当人家柯掌柜是片儿警吗?
“我说老弟也真是的,男人出门在外辛苦打拼,这家里嘛,女人应该承担起来的嘛。”柯得平有些叹息,这后生好是好,可感觉有点儿惧内,就不是个好现象了。
“不瞒老哥哥,家妻慕氏已逝去大半年了,兄弟我现在一个人是既当爹又当妈,日子过得凄惶哦!”马天宇说道这里,忍不住鼻子一酸,眼睛里就泪光盈盈起来。这倒不是他刻意做作,而是真的思念亡妻,真情流露无疑。
“啊?”柯得平一声惊呼,失色道:“果真如此?”随即又醒悟过来,哪里有人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的?于是神色一肃,歉然道:“兄弟莫怪,是老哥失礼了!哎,老天爷真是不开眼啊!”
柯得平还没有感慨完,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突然间,眼睛就莫名地闪了一下。他拍了拍马天宇的肩膀,温言道:“兄弟,容哥哥说几句不敬的话。这生老病死苦,哪个人能离得开这一遭呢?听老哥一句劝,你还年轻,今后的路长着呢!弟妹如果泉下有知,相信也不愿意看见你一辈子过得苦哈哈的。”
马天宇抬起头来,很是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柯得平看在眼里,喜在心里。这人嘛,最怕就是认死理,不懂得变通,非一条路走到黑不可,就当真是无药可救了。他微微沉吟了一下,笑道:“昨晚哥哥给你说的事情,老弟该不会忘记吧?嘿嘿,老哥给你添麻烦啰,实在是对不住了啊。”说完,他果真合手给马天宇作揖。
马天宇大吃一惊,连忙拉住他,作色道:“柯大哥,你再这样,可别怪老弟不认你这个哥哥了!”语气一顿,又展颜道:“这些东西天生地养,老弟又没出几分力气。既然柯大哥的老朋友稀罕,一并拿去得了,省得我一路还要将养它们。”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道,“如今也没啥好瞒老哥的了,我的情况老哥已经明白了。家里负担重,老弟又不知道这一出门究竟得多久?所以带了这些野物,也想省几个饭钱啊。哪里知道生意这样好,半天就把东西卖完了?老哥把这些野物拿去,倒省了老弟不少的事情。这样说来,老弟还应该感谢哥哥才是。”
柯得平脸儿一红,但看他眼神真挚,语气真诚,不像是在说反话。于是,柯得平心里的那个想法,更加地炽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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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马天宇的意思,结了账就要走人。柯得平哪里肯依?说人家潘大哥说话了,绝不占后生晚辈的便宜。你倒是拍拍屁股走了,人家执意要给钱怎么办?难道我这个当哥的来得这个乖吗?你这不是把当哥的给看扁了吗?
你大方,你爽快,你耿直。行,你自个儿到潘府给老头子说去。这些东西,你就是一个子儿不要,那也是你的人情。
柯得平这天早上表现出来的异乎寻常的固执,不要说是马天宇,就连闻讯赶来的米小凤也很是诧异。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马天宇拉着板板车,一脸无奈地跟在柯得平身后,径直向丁字街南段的潘府走去。
不多时,两人就来到了这处气势恢宏的四进四合院的大门外。柯得平常常来这里,倒没有觉得什么。马天宇表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上,他的内心里,早就波涛起伏波澜壮阔了。
他把车子拉到一边,从竹笼里取出几只野兔野鸡来,在柯得平的帮助下,把它们一一用细麻绳捆了个结结实实。最后,找了一根较粗的绳子,把它们串在一起。把绳头递给柯得平,努努嘴,示意他接住了,这才无可奈何地笑道:“这下就不管老弟的事了吧?你给老太爷提去,我就在外面等你。嗯,你可要快些儿,我还有好几十里路要赶呢!”
柯得平本来已经接住了绳子,闻言一下又把绳子塞到他手里,笑道:“又不是哥哥的东西,我去讨什么人情?兄弟,你都来这里了,还怕再耽误一会儿功夫吗?”说完,自顾昂头走进了潘家大门。
马天宇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只好拎着东西跟着他走了进去。刚到二跨院,潘富贵已经大呼小叫地迎上前来了。老头子目不转睛地看着马天宇手里的野物,眉开眼笑的样子活像个孩子。
“多少钱?”翻来覆去,潘富贵只晓得说这么一句话了。
“老叔,不要钱!你是柯大哥的朋友,提啥钱哩!”一脸木讷忠厚的马天宇,翻来覆去的也只剩下这一句话了。
“哦,不要钱?”潘富贵渐渐回过神来,他恋恋不舍地,看了看这几只犹在蹦跶不已的野鸡野兔,半天,才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怅然道:“后生,多谢你的好意。这些东西,你还是拿回去吧!”
“啊?!”柯得平和马天宇对望一眼,齐齐发出一声惊呼。
马天宇的一颗心,此刻正急剧地下沉着:难道,这戏演得过头了?饶是他机智无双,这时也想不出任何一个可以应急的办法来。
难道老天爷,定要让我马家,永无出头之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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