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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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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末的荷花逐渐收拢,初秋的桂花初绽,一个炎热的季节过去了。对过佳希而言,这是她恋爱后的第一个夏天,总是有特别意义的。

    虽然她和钟言声的工作都很忙,少有空闲时间,不能时时刻刻发短信,但是不见面的每一天肯定要聊电话。经常地,她困了,说了一半就睡着了,钟言声那边也不会挂断,直到她中途醒来,迷迷糊糊发现自己的错失,继续和他说话,他的声音温和如晚风,慢慢地贴在她的耳边,和她说悄悄话:“我知道你睡着了,因为听见你打呼噜。”

    她心里总是很甜的。

    虽然恋爱了,但完全没有影响工作,她变得更有能量了。某一次跟摄制组在外拍摄,碰上主持人急性阑尾炎发作,临时送去医院,她就顶上了,手拿话筒站在摄像机前,调整好表情后鼓起勇气说出第一句话:“大家好,我是主持人过佳希。”

    效果竟然出乎意料的好,她表现得很大方,行动自如,台词很顺,唯一的缺陷是面部表情过多,有些凌乱感,但经过后期的剪辑就几乎看不出毛病。

    “佳希,没想到你很上镜啊,我突然在想,如果以后小娜有事不能来,你完全可以替代她,这样一来,还可以为摄制组省不少钱呢。”陆星楠哈哈地笑。

    同事们都夸她上镜,她不免也有些自信心膨胀,开始期待节目播出的那天,到时候得让钟言声看一看自己。

    结果在意料之内,钟言声说她在屏幕上非常漂亮,她可开心了,他还问她以后会不会考虑再出镜,她摇头否认,坚持幕后的工作才是自己的归宿,不会轻易改变角色,钟言声听了后说了一句让她有些想不到的话:“那我就放心了,其实我觉得你在镜头前笑得太甜了。”

    “嗯?”

    “没什么。”他风轻云淡地撇清了。

    她老半天后才弄明白他的弦外之音,他是在担心如果她一直曝光,喜欢她的人会越来越多是吗?如此一来,潜在情敌会在短时间内呈几何级数增长……他小气起来真可爱。

    热恋中的男女看待一些小事难免会呈现和智商不符的幼稚行为,钟言声这样智商的男人也不例外,想到这一点,她很开心。

    可惜的是,十月钟言声要去外省的一个古镇做修复工作,暂定是一个月,这是临时接到的工作,过佳希听到这个消息时难掩失落,沉默片刻后说:“你放心去吧,我会等你回来。”

    “如果能提前完工,我会立刻回来。”他向她承诺。

    “不,你要认真一点,别赶进度。还有要记住,千万别在晚上开车回来,那样会让我很紧张的。”

    他答应了,心里觉得她虽然平常有些孩子气,但一遇到正事却能表现出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如此善解人意,着实减轻了他的心理负担,他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工作。

    出发之前的周末,钟言声买了很多食材来到过佳希公寓,想做一顿饭给她吃。中途,过佳希接到何消忧的电话,何消忧说自己在车上,想来她家找她聊天,她说没问题,不过钟言声也在,何消忧闻言打了退堂鼓,改口说换一天再来,过佳希忙说:“没事,你来好了,他做的菜可好吃了,你也尝尝他的手艺。”

    挂下电话,过佳希和钟言声说了一声,钟言声说:“等会儿你们聊天,我就不打扰了,在厨房做饭给你们吃。”

    过佳希伸手抱住他,头靠在他背上,慢慢地解释:“消忧分手后情绪一直很消沉,每天宅在家里连下楼都不愿意,她妈妈怕她会闷坏,私下打电话给我,请我多约她出去玩一玩,但是她每次都找借口婉拒,今天好不容易愿意过来,我不好意思拒绝。”

    “我理解。”他说,“其实你不必向我解释,在我看来,女孩子的友情很重要。”

    “真的?”

    “我希望你身边多几个朋友,这样我不在的时候他们也可以照顾你。”

    她默了默,知道他还在担心外出工作的时候她会不会好好过日子,这样一想,她也有一些伤感了,但为了不增加离别的愁绪,她笑着说:“你不在的时候,如果我需要帮忙就打电话给他们,他们会来的,还有叔叔和婶婶,其实能照顾我的人很多。”

    “佳希。”他停下手里的动作,转头看她,“我手机二十四小时开着,不管你有什么事,再小的问题都要及时给我打电话,知道吗?”

    “好好好,我知道了,你都说了一百遍啦!快剥鱼,我饿了。”她亲昵地拍了拍他的后背,用撒娇的口吻说,“我要吃柠檬鲈鱼,和上周我们去的那家餐厅做得一模一样。”

    不一会儿,何消忧到了,天气不算很冷,但她穿得很多,还戴了一顶毛线帽,宽大的围巾遮住了半张脸,过佳希问她是不是感冒了,她说没有,只是最近很怕冷。

    钟言声从厨房出来,大方和何消忧打了招呼,何消忧特别不好意思地说:“抱歉,打扰你们了。”

    “别客气,你们坐下聊天,我去做饭。”钟言声说完回了厨房。

    过佳希给何消忧泡了一壶热的红茶,和她聊了一会儿天,始终有些心神不宁,因为记挂着在厨房忙碌的钟言声,想了想还是对何消忧说:“你先一个人吃点零食,我去厨房帮他。”

    她很快溜进厨房,何消忧若有所思,几分钟后起身,轻轻走到厨房门口,便有幸看见了这样的一幕。

    钟言声炒好一盘热菜,过佳希想先尝一尝,钟言声持筷子夹了一块喂她,她刚碰到就喊烫,他竟然就此收回手,亲自吹了吹,然后再喂她。她吃完后伸手抱住他,似乎说了一句俏皮话,他低头告诉她:“如果你乖乖听话,我回来后有奖励。”

    “钟老师要奖励我什么?一朵小红花还是一颗糖?”

    何消忧愣怔,许久后发现自己的行为和偷窥没有两样,赶紧移开目光,轻手轻脚地回到桌前,垂下眼眸,一种忧伤从心底爬上来。

    这一天,钟言声比较早回去收拾行李了,何消忧在过佳希的挽留下答应在她家过夜。等过佳希送走钟言声,蹦蹦跳跳地上楼,看见何消忧坐在沙发上发呆,她赶紧过去和她聊天。

    聊到钟言声的时候,何消忧不无羡慕地说:“他对你真好,感觉就像是把你当小孩子一样在宠爱。”

    “是吗?”过佳希心里很甜,也不否认这个事实,“可能是他以前做过我的家教吧,所以总把我当小孩看,事事不放心,样样都要叮嘱。”

    “这样多幸福,很多人都求不来。”

    过佳希察觉到何消忧的语气很伤感,鼓励她说:“相信我,你也会遇到这样的人。”

    何消忧没接话,陷入沉默,过佳希见状转移话题,讲了一些工作上的趣事哄她开心,等时间过了九点,她们决定早早地睡觉了。

    不知睡了多久,过佳希醒来,揉了揉眼睛发现身边没有人,立刻清醒了几分,下床去找何消忧,幸好她就坐在阳台的藤椅上,消瘦的人影融合在月夜里。

    过佳希走近才发现何消忧点了一根烟,正在笨拙地吐烟圈,她皱了皱眉,伸手取过何消忧手里的烟,丢在一边,回去客厅取了一条毛毯,再帮她盖上,小声地说:“想欣赏月色没问题,我陪你啊。”

    “月色?”何消忧抬起头,后知后觉地发现今晚有月亮,“刚才只顾着尝烟的苦味了,外面有什么都没注意,还好有你提醒,否则错过这么漂亮的月亮很可惜。”

    过佳希在她对面的小板凳上坐下,看着她,单刀直入地问:“消忧,你打算什么时候振作起来?总不能一直这样吧?”

    “我不知道。”何消忧实话实说,“最近觉得人生很没意思,过去五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现在感情失败了,工作也没有,身体越来越差,还要靠爸爸妈妈养着,有时候想一想自己还不如死了算了,至少不给人添麻烦。”

    过佳希震惊,没想到何消忧会说出这么悲观的话来,一时间来了情绪,生气地说:“你怎么说出这样的话?”

    “我知道轻视生命很不负责,这样的话平时闷在肚子里,不敢随便和别人讲,但是,我真是这么想的,我越活越累了,不知道还能不能走下去。”

    “你只不过是失恋而已,又不是世界末日,怎么会挺不过去?”

    “不仅是失恋,我突然看清了一些事实,原来我从头到尾都是一个脆弱的人,没有别人的保护就没有安全感。”何消忧的眼眸像是狂风拂过的湖面,支离破碎,沉浮不定,停顿了一会儿后说,“甚至我很有虚荣心,你明白吗?”

    过佳希知道她在吐露心声,不急着打断她,安静地当一个倾听者。

    “过去的五年,我明明知道自己和他的感情存在很多问题,但装作不知道,一方面是我太爱他了,另一方面我不想失去别人的认同。当所有人都以为我找到了一个优秀的男朋友,她们羡慕的目光会让我觉得自己真的很幸福。”

    何消忧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

    “佳希,你知道吗?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觉得你远远不如我幸福,因为我有男朋友,而你没有。你看这是多么肤浅的想法,我甚至觉得只要毕业后能很快嫁人,作为一个女人已经算是成功了,而你就算再优秀,没有人照顾还是很可怜。”

    “现在我知道自己的想法错得离谱,真正可怜的人是我。我和许亭彦经常在私下冷战,可以好几天都不说话,甚至面对面都没有眼神交流,但一来到大家面前就会手牵手,装作很恩爱的样子,时间久了,我竟然习惯自己骗自己了。”

    “佳希,你才是幸福的人,你有一份喜欢的工作,你没有父母的庇护也能活得很好,你和男朋友站在一起真的很匹配,你们甚至不用刻意秀恩爱,自然而然地看着对方就能让我感觉你们是幸福的,你拥有的才是好的爱情。而我却因为自私、虚荣、懒惰,懦弱,最终抓住只是一个看起来很漂亮的肥皂泡。”

    何消忧把头低下去,悲戚地说:“浪费了这么多时间才明白别人早就懂的道理,我是不是很悲哀?年纪也不小了,竟然还是这副模样。”

    窗台上放着一盆茉莉,香气悄无声息地弥漫在空气中,凉凉地沁入皮肤,却没有天凉好个秋的轻快,像是提前进入了寒冬,风贴在手臂上有微微的刺痛。

    过佳希安静了一会儿才开口:“消忧,我们才二十四岁,这么年轻,一切重来也没事。你看我家钟言声,他快三十了才和我谈恋爱,还是初恋,你这话要是被他听见,你猜他会不会呕血呢?”

    她说着笑了,纯净如夜空的瞳孔带上了一些暖意,伸手握住好友的手,温柔地说:“人永远不要急着承认自己是老的,以后回过头会笑话当时的自己。不信你回忆一下,十八岁的时候我们都觉得自己老了,其实根本连悲欢离合都没经历过,纯属是为作新诗强说愁,然后我们毕业了,想一想十八岁的想法真够幼稚的,就有错觉从现在开始沧桑了,但我打赌五年之后我们再回头,肯定会感觉现在的一切都不算是事,因为我们现在真的很年轻。”

    “所以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反悔,然后继续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别妄自菲薄,什么自私虚荣懒惰,那根本不是我认识的你好不好?在我眼里,你是可爱又善良的人,是在我难过的时候会陪我通宵聊天的人。还记得刚上高中的那会儿,我们不是很熟,但聊得还不错,第一次数学考试,我头昏脑热丢了一张纸条给你,但幅度太大,你刚拿到就被数学老师发现了,他问你是谁丢的,你明明知道,但死也没说出我的名字,我当时特别感动,以至于考试结束后去找老师摊牌,说纸条是我丢的,你事先不知道。经过了那件事我就决定要和你做一辈子的朋友,因为你特别讲义气。”

    “和你在一起的时光真的很美好,现在想一想,我庆幸有你这样的好朋友,在你面前我不需要伪装、讨好和攀比,也不需要去想一些类似今天自己穿得这么漂亮,如果你穿得普通会不会生气等很无聊的小问题。所以,我真心觉得自己很幸运。”

    “你刚才说活着没意思的时候我真的很生气,你难道忘记了,你的人生还有一个灿烂的我吗?”

    何消忧痴痴地看着过佳希,一时间没法消化她突如其来的真情告白。

    过佳希继续认真地说:“还有,我想说过去的五年不是浪费时间,你得到的也不是一个肥皂泡,因为我不相信有一段时光是白白浪费的,即使走错了一大段路,但也一定有所得,就算是用来寻觅对自己而言真正重要的东西,花五年的时间也值得。”

    “佳希,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不用说,我全都明白,真的。”

    何消忧的心里五味杂陈,更多的是感动,过佳希说有她这样的朋友是至幸,她又何尝不是?从小到大被所有人保护得好好的,包括被自己的好友保护着。高中时军训中暑,是过佳希扶着低血糖的她去医务室,午餐也是过佳希帮忙排队买的,运动会抢冷饮的时候,也是过佳希冲上去帮她抢……

    她真正的错,是把精力都花在了恋爱的分分合合上,淡忘了友情的经营,或许是在心底深信,就算许亭彦会离开,过佳希也不会离开,如此笃定,反而不去珍惜了。

    现在还对重要的人说不想活的蠢话,让她来哄……一想更是无地自容。

    “相信我,你过去的时间没有浪费。”过佳希用另一手帮她整理刚刚长长的头发。

    这的确是她自己的心声。

    对她而言,没有钟言声的四年虽然是一个遗憾,但绝不是浪费,她同样感受过快乐和沮丧,成功和失败,即便没有他在身边,她照样是一个真实的人。

    她的人生意义不是钟言声赋予的,唯有她的爱情意义是他赋予的。他是她最重要的人,但不是她的全部,若非如此,她没有信心给予他幸福,她想对他而言,也是一样的。

    “佳希,谢谢你。”何消忧哽咽,“有你真好。”

    “好朋友说什么谢谢?我们再看一会儿月亮,然后我给你煮番茄鸡蛋面吃好不好?”

    “好的,被你说得我肚子有些饿了……”

    “不饿才怪吧,你晚饭吃得那么少。你看看你的腿,比我胳膊还细!难怪蚊子都在咬我……”

    “……”

    何消忧终于笑了。

    一个月后的一天,深秋,刚下过一场雨。

    过佳希对着摄像机字正腔圆地说:“大家记得加我们的官方微信,多和我们交流,有好的建议请及时和我们的小编说。好了,太阳快下山了,我们也要回家吃饭了,下期《二十四小时》再见。”

    收工了,过佳希坐在石阶上,一边喝水一边看天空,竟然有彩虹,不由地眼睛一亮。

    断虹霁雨,净秋空,连带心情都清爽了几分。

    “佳希。”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随着微风送入耳朵,她一惊,迅速起身,转过身一看,十米之外竟然是自己的心上人,他手里还拿着手机。

    她丢开了矿泉水瓶,飞奔过去,当真一个飞扑,把自己当一只球一样投入他怀里。

    他抱着她转了四百五十度,才放她下来,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像对待孩子一般。

    “你竟然提前三天回来了!”

    “开心吗?”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似乎是很疲倦,但眼眸的光清醒崭亮。

    不用说,她踮起脚狠狠地亲了亲他的脸颊,用行动表明自己满心的欢喜,她并没有告诉他,有几个晚上因为太想念他,她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哭了很久。

    夕阳逐渐移过来,和彩虹融合在一起,世界顷刻间被暖色覆盖了,每一片树叶、路边的水渍、行人的脸庞、打光板、巴士车、蓝色的细纹衬衣、深灰的纽扣、琥珀色的眼眸、黑色的发梢、爱人嘴角的弧度。

    自然而然的,好像混沌初开就是这般的颜色。

    她的脸贴在他的胸口,嗅着他衣服的味道,他的衣服除了有阳光、尘土、热风、砂砾的味道还有一丝糖果的甜味,她转移注意力,伸手探入他的衣服口袋,果然摸到了一颗圆圆的糖,拿出来的时候手被他扣住。

    他无声地取过那颗水果糖,剥开透明的糖纸,将糖递到她的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