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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蕊娘把手一伸,传给李海兰的鸽信和礼单被她一起放飞。
季青辰收回视线。
她侧身抬手,向季妈妈打了个只有她们互相明白的手式,让她回内库准备。
她又向刚上楼来的李先生点头示意,让他留在季氏货栈主持坊务,安抚受惊的坊民。
安排好杂事,她和黄七郎一起转身下楼,一边笑语着,道:
“三郎想抢地盘的心思我知道。但这位楼大人对扶桑的想法我却更清楚——我虽然没生长在大宋,我却不信以赵官家的朝廷规矩,他们会对这扶桑小岛感兴趣。”
西边的西夏,北方的金国已经够他们忙了,更不要提将来还会有蒙古。
也只有三郎,他不是生在大宋,也没有和她一样学过前世的历史课本,所以在他的世界里,不需要去考虑大宋西北的金国、西夏。
他也对蒙古南下没有半点忧心,才会生起入侵扶桑的想法。
楼云是不可能支持他的。
黄七郎也明白她说得对。
他转念一想,官家明知有唐坊,也想通过唐坊知道高丽和东海女真的情况,但官家却仍然只吩咐楼云出使时,召坊中耆老上船询问。
之所以并没有让楼云在扶桑登岸的意思,官家当然是不想节外生枝的。
所以楼云不可能真的答应三朗入侵扶桑的愿望。
否则,他回国根本无法向官家交待。
如此一来,他就不太可能完全地用武力和册封,支持三郎做坊主。更不要提他公然登岸,以大宋国使之名纵容季辰虎插手扶桑内乱。
刚才福建海船上的火鸦枪齐放,就已经是他最大的支持了。
“对于陈家来说,这已经是足够了。”
她笑语着。
说话间,她刚刚踏进了货栈前堂,却又脚步一顿。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她皱着眉,手指抚过高几瓷盆上的兰花瓣儿,自语道:
“我倒是忘记了,这位楼大人还派了人在驻马寺里……”
泉州来的宋僧,她还曾亲自把他们送上驻马寺,为他们引见了空明大师的两位亲传弟子。
楼国使眼前虽然没有登岸的打算,手却伸得足够长。
只看那位刚生了孩子的筑后川姬君,会把求救的信送到寺里去,就知道驻马寺里并不平静。
这种混乱应该会通过泉州僧们传出消息,也许足以让这位楼国使得到扶桑内乱的种种变动,从而方便他决定到底怎么对付唐坊。
他会决定,到底怎么对付她。
“怎么?泉州来的宋僧你不是早就安排了人监视?”
黄七郎正要疑惑催问,就见到大伙计季洪匆匆而入。
季洪不知遇上了什么事,面上微带惊疑之色。
他见到坊主,便脚步一停,禀告的却不是他顺利拿回四明王氏名下的码头货栈的喜事,却是叉手道:
“大娘子,陈家放了十条小船到东二水门外,派管事抬了彩礼来,说是向大娘子求亲了——”
“……原来是想逼着我马上出嫁,好给三郎让出坊主之位?”
她一言中的,猜到了楼云的打算,不由得笑了起来。
她素手抚过耳边碎发,心里已经明白了这位楼国使的全盘计划。
既然朝中主和派人人都怀疑韩参政有擅权的嫌疑,像楼云这般通过几枚铜镜就发觉了唐坊火器的精明能人,他更会怀疑她三年前嫁回大宋的用心吧?
否则何至于万里迢迢,亲自来到了唐坊之外?
她不由得也想起了王世强提起过的:
三年前他们之间的亲事不成,是因为有外人故意离间。
虽然这件事的真假,她日后自己会去查清。她也并不以为这男女间的情断义绝会与外人相关,但楼云未免也太多管闲事了些。
让人生厌。
他就和他那族妹楼大小姐一般,以为她这般远在唐坊的夷女只能任由他们摆布。
她不禁也冷笑了一声。
“陈家只派了一个管事来?去查查,来人里应该还有国使身边的人才对。”
她的话还没有传出去,唐坊东水门处,已经在准备迎接陈家派来求亲的管事。
那看守水门的坊丁头目挥舞着手中的火把,向水门内传递着唐坊独门信号,正落在了船中的骏墨的眼中。
他不着痕迹瞥了几眼,便看出这信号颇为复杂。
唐坊的防备安排,几乎可以和山东义军连环水泊山寨的防御条程相提并论。
那是他家公子楼云潜进金国境内,亲眼见识过的。
回来后,公子把这些防御条程仔细记录下来的,他到公子身边时,也曾受教研学。
只是他分明记得,那山东义军首领虽然是个智勇双全的精悍男子,但寨子的防御工事是由一名女头目负责。
却不知这唐坊里,除了李海兰李姑娘颇得公子赏识之外,是不是还有藏而未露的美人?
他骏墨回想起,楼大那些家将们在船上围着李姑娘李海兰献殷勤的事。
得知李海兰和季二郎已经订亲后,他们在失望之余,仍然在讨好打听着,问她家中是不是还有姐妹。
他骏墨人虽小,脑子却机灵,他自然能明白楼大他们那些家将的小心思。
还有,公子虽然严厉训斥他们,却也是在听说李海兰订过亲之后。
府里的楼氏家将们都想娶老婆了。
但他们娶不到。
他家公子何尝不在头痛这个事情?
府里的家将们都是年轻后生,他们随公子在外面办差时,会讲宋话,会行宋礼,他们的衣着举止看起来虽然和宋人没有区别,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他们离开西南夷山时都已经是十多岁的少年了。
私底下,他们其实更习惯和夷女相处。
所以,比起大宋泉州城中可供婚配的小户人家女子,他们要么更喜欢蕃坊里的蕃女,要么是习惯去妓寨里和肉-妓们玩闹。
但蕃女不太会讲宋话,他家公子也严禁他们把肉-妓娶回家。
如此一来,唐坊李海兰这样能讲宋话,又和山中夷女有些类似的海外美人们,她们更容易吸引楼府的家将们。
另外,尽管有楼云的安排,楼府中的家将从山里出来后,用的也是归正人的户籍。
归正人要和本地人家联姻,并不容易。
泉州城普通小户人家的父母不会愿意让女儿嫁给他们。
江北边境一直有西夏和金国的对峙,归正人因为从敌国逃回,其中不乏他国奸细。他们并不能轻易得到各地官府的信任。
楼大还算是已经归化的大宋土司府西南夷人,他不算是敌国逃回。但他也非得在海上剿贼立功后,再加上有吴管带等人引荐,他才入了泉州本地乡军军籍。
从此,他才摆脱了归正人的身份。
仔细想一想,就连他家公子也免不了这番折腾。
听说他初出山时,没有户籍也就没有官府发出的路凭。但公子足够聪明,他先是在官道边的山林里行走赶路,自然没有人发现他这个夷奴。
然后他捕了猎物皮毛,和大宋西南边军的随军商队交易,又跟着他们深入大宋。
沿路城关,当然没人查他的路凭。
他到了明州,也是转托了好几层的关系,经了一位武官引介,才拜见了楼老大人。
他有真正的家谱,也有机缘得了楼老大人的赏识,还算是顺利地先认了楼家的族亲。而后他又不怕死,用命拼出军功,如此才能在明州城入民籍。
正如林行首曾经悄悄建言过的:
蕃女不成,肉-妓更不成,小户普通人家的女子又没几家父母愿意和归正人结亲。
如果楼大能够和吴管带家的嫡小姐成亲,凭着吴小姐在泉州城的亲戚人脉,将来要在军中为楼府家将们说亲,就容易多了。
小武官家的女儿们,受家风所染,毕竟爽郎许多,也许能和楼府家将们相配。
河水清响,骏墨一边回想着这些,一边能在火把下稍稍四望。
他看到河道上间间板屋,半开的门缝间,偶尔会有留守渔娘的身影。
他也不禁走神,多看了几眼。
他骏墨在船上可是亲耳听到了:李姑娘说起她还有两个同母姐姐,不过大她一两岁,容貌才情样样都在她之上……
也许,她们也会随唐坊女主嫁到泉州?
他这一趟随陈家管事离船时,就已经听公子议定了今晚的计划。
今晚,只等那位唐坊女主“被邀”上船,就能说定唐坊与陈家结亲之事。
在那之后,公子未必不能出面,为府中的家将向唐坊女子们求亲。
“骏哥儿,呆会进去的时候,还请以小人为主,骏哥儿为副——”
陈家的管事悄声开口,叮嘱着他,
“等会借着说亲时,两家要互相写明祖宗三代、官职、田产,商量聘礼、嫁妆单子。趁着这时候,骏哥儿按楼大人的吩咐找一个机会去这坊里的工坊看一看,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陈叔放心,我可不敢误了我们公子的事情。”
骏墨敬这管事年老忠心,又通晓扶桑的内情,也客气笑着点头,
“你也不用担心他们能看出来我不是陈家的人。按理,公子不可能不派一个人跟进坊里看看,他们也应该是知道的。”
脚下板船一震,板船终于通过了最后一重悬空高吊起的水门,在河道码头边泊了船。
他不再想那些府中的杂事,他小心跟在陈家二管事陈欣的身边。
他眼珠儿四处打量着,果然发现河道两侧的货栈商铺边,都安排了坊丁守备。
也不知道这是坊中正常的守备,还是专为了他们进坊而安插的人。
按公子的吩咐,如果能探查到唐坊铜镜山寨货的制造工坊,就能查清唐坊工坊里有没有出产火器,还有这坊里参加制造的工匠人数。
如此,他回去才好向公子交差。
毕竟,公子千里迢迢从泉州回到临安城,用了手段谋到这个国使的差使,现在自不能空手而回。
既然那季辰虎不肯把他的姐姐直接赶下坊主之位,唐坊里的火器工坊他也是一问摇头三不知,一丝口风也不透。公子只有按原计划“请”那位唐坊女主上船了。
而他骏墨,正要为公子深入坊中,来一招釜底抽薪。
总不至于按陈纲首那胆小的主意,让大人使计骗这女坊主到船上。
真要这样,将来回国后能否让官家满意尚且不提,仅是这满船上的楼府家将,二三千的船民壮丁……
大家的脸面,全都要一骨脑丢光。
火把摇曳,一行人在坊丁引路下,沿着河道向坊中走入。
河道边的长街中央,就是他们的目的地季氏货栈。
骏墨隐晦地看向了唐坊东面。
东坊半空中,是宋商们四处挑起的招牌布幌,他的眼光在其间仔细分辨着。
终于,他在踏入季氏货栈前,如愿看到了一只做招牌的水墨大画灯。
半人高的白灯纸笼上,画着精致的烟雨水墨图,它高高挂在一处半挑高的商铺二楼屋檐下,看起来十分显眼。
东坊里宋商无数,受公子之命潜入的细作一直伪装成江浙小海商,早就潜伏在此。
他在东坊的表面身份,是年年到东坊来做生意的小行纪。
他做的是灯、扇、伞等纸铺的生意。
如今,他也早已经得到了夜间在坊中行走的坊牌。
按约定,今天入夜后,这名小宋商会悄悄到唐坊老街,潜到那季大娘子所居的小院前。
他会悄悄地在门墙边挂上一只小小的烟雨风灯。
那小灯和招牌大画灯的图形一样。
按照公子这一两年周详准备的计划,还有时机的算定。只要借着这烟雨画灯作暗号,足可以把那女坊主一举成擒。
“请”她上船。
正所谓,兵行诡道。
公子曾经在金国边境,在山东义军水寨中来去自如。如今,他虽然贵为国使,不会再亲身涉险,但他的周详安排,岂能被这小小唐坊给难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