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庖丁楼众人听那褐衣老者最后一句话,都不解何意,再看第三家众人时,那几个家仆从始至终一语不发,吃饭夹菜都目不斜视,也没有什么异样之处。倒是第三旻自己似乎有些被人窥破行藏的样子,自失一笑,与同桌两位两者攀谈些什么。众人也都知道第三家手段厉害,此时也不敢议论什么,各自呼朋唤友,庖丁楼又是一派喧哗热闹气氛。
那第三旻喝了几杯酒,见那余辽又是头顶手托,不住脚的给新到的客人们上酒上菜,看他招呼周备之后,见外面天色渐渐昏黄,开口叫那余辽道:“辽哥儿,你且过来”
余辽刚刚招呼完一波来客看,听得这边喊,急忙跑来:“第三家主是要添酒添菜?还是要结账?若是要那牛肉,须到明日里才有。”
第三旻指着余辽对许郑二老笑道:“这小哥儿果然是个做家生的人,我只叫了他一声,他都把这要甚不要甚都说尽了”说完却转过头来,对着余辽道:“我也不添酒添菜,也不结账,你们家牛肉尝过,确实不虚,人间美味,我且问你,今日里那个老先生,就是同你师父走的,尊姓大名?”
余辽听见他这一问,面露难色,搔了搔脑袋道:“不瞒第三家主,这老爷子,并不常来,我虽识得,却也不知他姓甚名谁,况且老爷子性情十分执拗,只是不愿意同江湖和官府中人来往,我师父倒是说过,说这老爷子英雄一世,却志愿难遂,所以再也不理世事,纵情山水而已,绝不在提起自己往日名姓。”
第三旻思虑一会道:“这么说来,这老爷子倒是个隐身山水之中的豪杰,那你那腌臜的师父又尊姓大名?”
余辽哈哈一笑:“我师父,我师父名姓更是谁也不知,全临安都知道他是个惫懒的不念经和尚,偏生没人知道他姓甚名谁,不过他终日里疯疯癫癫的,人们好的,便叫他疯和尚,也有叫颠和尚的。”
“原来如此”,那第三旻叹道:“看来这疯和尚和这个老爷子,都是世外之人,懒问俗事,因此上一个疯疯癫癫游戏人间,一个隐姓埋名优游山水,这等胸怀,原本不是我们这些俗人所知晓的。”
那许郑二老倒颇不以为然,郑老者满面不屑道:“此等故作奇异之辈,主人家不必挂怀,凡夫俗子,怎知一呼百诺之威严,一掷千金之爽意,不过故意隐姓埋名,弄些玄虚,以示清高而已,许老兄以为如何?
“郑老弟所见不差”,许老者满面笑容,随声附和道:“若无富贵相伴,荣华相随,这山水有什么意境?人间不过碌碌此生罢了。”
第三旻听两位老先生如此说,只是一笑,他深知这二位性情乖戾,恃才傲物,明知道那一俗一僧必然有些来历,嘴上却丝毫不肯承认。余辽在一旁听这二老故意贬损他师父跟那位褐衣老者,却是老大不耐烦,开口道:“请问二位老丈,你二位却是第三家什么人?”
那一脸富态的许老者看了看第三旻,道:“我二人乃是第三家门中清客,却不是那等厮役仆妇之流”,这边郑老者也面孔一板接到:“正是!”
“清客?”余辽抽抽鼻子,斜着眼睛看着二老到:“不过会几句酸文,诌几首歪诗,或者晓得些什么奇闻异事,见过些许世面,投在大财主门下看人脸色,仰人鼻息,我们临安这里不叫什么清客混客,就叫做帮闲,每日里大街上不知道多少来去,说什么一诺百应,一掷千金,好当自己是主人家一样…。。”
“你………!”
这二老被余辽一番抢白,想要反驳几句,可那“清客”二字,是自己说出来的,想要不反驳,这面子上如何过得去,登时两人黑了面孔。
“小子不得无礼!”,那第三旻在旁边听得忍俊不禁,想要笑,又顾及郑许二老的颜面,当时正色道:“你一个小小后生,知道什么,这两位老先生乃是我第三家府上贵客,不是那等帮闲凑趣之流。”
余辽却不依不饶,接口道“贵客?再贵也不过是个客……”
第三旻心知再夹缠下去,必然让这许郑二老面上无光,当即打断余辽道:“辽哥儿,我且问你,你这临安城,有什么好去处?”
余辽看着那二老黑着面孔,一语不发,见第三旻出来解围,也就不为己甚,毕竟自家这里是酒楼,毕竟来的都是客,也不能过分得罪,顺嘴接道:“临安城处处都是好去处,就是不知第三家主喜好什么?若是喜好湖山景色,西湖美景天下一绝,两条堤,一片湖,周围多少好景色,走断腿也看不尽!若是品茶听禅,自有那灵隐晚课,虎跑龙井,最是惬意!若是喜欢左拥右抱,南瓦子清泠桥熙春楼,入眼都是漂亮的姐儿,多少富家公子在哪里住家过日子!若是要吃些江南味道,出涌金门,一座绝大的高楼,便是那江南最会调和味道的丰乐楼了!若是要听些丝竹管弦,诸班宫调,只索往平康诸坊里去寻!其余名胜,哪里能一一尽数!只要你家有钱,舍得出,这临安便如同人间天上!只是………。”
第三旻正听得入神,见余辽忽然刹住不说,当即追问道:“只是什么?”
余辽狡黠一笑:“只是这中间有些小小的区分,那南瓦子与那平康诸坊,姐儿们逢迎来往的多,因此上多是些俗词艳调,若要听些个清雅隽秀的,从我这庖丁楼出去,出对面巷子走一望之地,就是天宋水门,那里有座冷光楼,里面有位思玉姑娘,不仅容貌一绝,才艺更是过人,会击鼓,会吹笛,会弹琴,能唱歌,那歌声一起,有若天籁,听者谁不心驰神摇,思绪天外……。”
那余辽说到这里,双目微微上扬,脸上却涌起一抹红晕,第三旻看在眼里,笑道:“心驰神摇只怕是真的,但辽哥儿思绪却未必去了天外,而是魂牵伊人了,哈哈哈哈。”
余辽被人看破心思,脸上不禁更红,急忙摆手道:“第三家主不要玩笑,那思玉姑娘在我心中,犹如神明一般,那是丝毫不敢轻薄,多少富家公子想与那思玉姑娘亲近,许下多少金珠财宝!那思玉姑娘看都没看过一眼,只是每晚在冷光楼中唱一两个时辰,我一个跑堂小子,哪敢有这个念想……。”
那第三旻道:“金银财宝都是寻常物事,不值一哂,看来这思玉姑娘颇有见地,我倒要去听听看,还有什么有区分的去处么?”
余辽此时已经回过神来,赶紧到:“再有就是,那丰乐楼虽然是江南第一大楼,但是有两味,却不在丰乐楼,其一就是这鱼羹,西湖边宋嫂家的,才是江南第一鱼羹,这一点断不可忘,第二么……。。”,余辽故意顿了一下,一脸得色:“第三家主今日已然尝过,就是我这庖丁楼的柳叶牛肉了!”
哈哈哈,第三旻不由得大笑,连周围有些豪客都不知这边出了什么事,转头来看,第三旻指着余辽笑道:“好个跑堂小子,难怪你家这牛肉有名,什么事都不忘提上一句!”正巧有新客进门,第三旻手一挥道:“跑堂伙计还快去卖你的牛肉”,余辽也一阵大笑,自去招呼新来的客人去了
第三旻看着余辽招呼客人落座,叫了声:“麹管家,你去安排住处,我看就不必住在城里,就在这附近找个洁净雅致的所在,请两位老先生歇着,其余家丁,往后也不必全都跟着,正常轮值就好,安排好了,你随我一起去听曲子去。”
那麹管家低头恭听,等第三旻说完,回了一声:“遵命”,自己一人出门,不一会回来,对着里第三旻最近的那一桌四个人道:“你四人跟我随主人行走,其余人等,跟两位老先生和那赶车老三去歇吧。只是耳边都惊醒点,留意第三家哨箭响动”说完手一挥,八个人一声不响站起身来,往外走去,这边郑许二老,也站起来,对着第三旻一拱手,跟着八人身后出去了,第三旻一个人吃了一会酒,看看天色渐暗,庖丁楼已经开始点起灯火,点点头,那麹管家从一个家丁身上取过一个包袱,取出一大锭银子,放在桌上,带了剩下的四个家丁,出了庖丁楼,摇摇摆摆从小巷里往天宋水门去了。
第三旻当时听余辽说,从对面小巷穿过去不过一望之地就是天宋水门,那知道走了半晌,那小巷越来越狭窄,四周都是人家,让麹管家过去一问才知道,乃是穿错了巷子,又绕了个圈子,只见面前一片开阔水面,一座高楼立在岸边,门口人来人往,灯笼映照下,匾额上正是“冷光楼”三个字,
“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第三旻看着那匾额道:“江南果然是文风鼎盛之地,名家妙笔随处可见,只是当年魏武曾言,有文事者,须以武略济之,这江南的武略么……。。”话还没说完,就听冷光楼内一阵喧闹,当时加快脚步,等到踏进楼门,不由的呆立当地,整个冷光楼中,除了楼中一块一丈见方的台子,整个儿用锦缎做成的帷幕围的密不透风,楼上楼下近百副座头,竟然座座不空,有些秀才文士,干脆就站在楼下,一时间众人又是一阵喧闹,仔细一听,都是敦请思玉姑娘的声音。第三旻苦笑一下,对麹管家道:“看来辽哥儿所言不虚,这思玉姑娘果然有些不凡”麹管家此时也看到楼中没有一个空座位,踌躇道:“在下去帮家主寻一个坐处……”,
“罢了罢了”,第三旻摇摇手道:“此时何人肯卖给你,就在里面站上一会,若果真好听,往后不怕听不到,若只是泛泛之辈,后面也不用听了”麹管家拱手遵命,往里面找了一个略微人少的地方,那四个家丁却不管不顾,铁塔般往第三旻两边一站,周围众人看着四个身材彪悍,孔武有力的汉子,面容冷峻,心下也有些害怕,都站开了些,因此第三旻虽然是站着,面前却一览无余,正好对着那被帷幕围起来的台子。
这边第三旻刚刚站定,就见门口一个人影一晃,仔细一看,却是那余辽,手中拿了一个荷叶包裹,也不知包了些什么东西,对着一个小丫头苦苦相求,那小丫头摇头半晌,余辽又掏出几块碎银子,小丫头才笑颜逐开的拿着荷叶包裹往楼后去了,第三旻不禁暗笑,正要开口叫余辽过来,耳听邦邦邦三声梆子响,顿时整个冷光楼内鸦雀无声,咳喘不闻,又过了少顷,二楼上一个盛装打扮的中年妇女道:“承蒙各位盛情而来,冷光楼招待不周,还望各位稍稍恕罪,思玉姑娘说了,今天当为大家奉上一曲《渔阳三挝》,聊表谢意。”说罢抬手啪啪啪三声掌响,中间台子上的帷幕,嗖的一声四散而开,台子上分四方摆了四面大鼓,却没有半个人影,众人正诧异间,忽然二楼传来一阵叫好之声,只见一个绿色身影从二楼飞身跃下,站在台子中央,第三旻这才看清,这思玉姑娘柳眉如画,星眸若水,长发如瀑飘落身后,吹弹可破的俏脸上英气勃勃,配着一身翠绿紧身战衣,脚踏缎蓝软靴,尽显婀娜身姿,虽不敢说人间绝色,却别有一番神韵。
那思玉姑娘在台上站定,还未开言,先对着周围团团抱拳一揖,这才说道:“思玉技艺浅薄,唯恐亵渎众位视听,承蒙各位高人雅士不弃,思玉当有所报效,故此今日献上这一曲《渔阳三挝》,请各位品鉴。”说完一笑又道:“那日日来送宵夜的哥儿,虽不知你姓名,思玉也在这里谢过了。”第三旻情知这说的必是余辽,再看余辽,挤在人群中头也不敢抬。回过头来再看那思玉姑娘,手中已经拿着两根一尺半长的鼓槌,左右交击,只听嘎然有声,铮铮作响,第三旻不觉一惊,这两根鼓槌竟然是用金铁之物铸成,这等挥舞起来,这姑娘看似弱不禁风,两臂膂力倒是不小!
第三旻思量未定,那思玉鼓槌一举,二楼登时传来一阵丝竹之声,紧跟着两声鼓响,却正好跟那丝竹之声相契合,让人觉得,这乐声若少了这鼓响,不免单调,最奇的是那鼓声,并不似一般敲鼓,来去都是咚咚咚一个音节,乐声见低,那鼓声也似乎淼不可闻,乐声高亢,鼓声也似乎振奋无匹,紧急缓慢,都其恰在音律之中,不仅有鼓声,间或还有几声那鼓槌相击的金铁之声,众人已然听得入神,不少文人秀士,双目微闭,手中折扇轻轻敲着鼓点节奏,再看那余辽,却只是看着思玉姑娘在台上穿梭来去的身影发呆,眼神中尽是倾慕之意,第三旻看在眼中,暗笑道:“不想这哥儿还是个痴情种子”。想到这里,第三旻手轻挥一下,对那麹管家轻声吩咐两句,麹管家看了台上思玉姑娘一眼,诺诺而去。
那麹管家刚刚离开,只能楼上丝竹音律突然转急,这思玉手下鼓声也随之紧迫起来,最后竟如爆豆一般,楼中众人齐齐喝了一声彩,正在四面大鼓中如穿花蝴蝶一般来往的思玉姑娘,忽然将鼓槌一放,自背后抽出一管横笛来,顿时笛声清越,好似月临碧水,孤鸿穿云,且越来越高亢,此时丝竹之声也都停歇,整个冷光楼中,只听得一管笛声婉转之际一声高过一声,直到最后一缕笛声如没天际,有如鸿飞青冥,声隐云端,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又是一片炸雷般的叫好之声。
原本站在二楼上的那个中年妇人,此时一脸笑意,走到台上,对着思玉姑娘耳根轻轻说了两句什么,那思玉顿时笑得花枝乱颤,中年妇人看思玉笑成这样,也笑着问道:“人家又打上门来,你待如何?”思玉犹自笑的直不起腰来,忍着笑道:“还是告知人家实情的好,省的日日来烦。”,中年妇人点点头,站在台上朗声说道:“方才有位公子,愿为我这思玉侄女赎身,敢教这位公子失望,我这思玉侄女,并非卖身在我冷光楼,乃是自由身,今日特为各位言明,还请诸位良善公子再勿做此无妄之念,小妇人在此谢过了。”那思玉也止住笑道:“小女子也在此谢过了,还有那要单独请茶相会、求见一面的,往后都不要来了,如要见我,便来冷光楼听歌听曲便成,其他请恕本姑娘无法奉陪。”
众人听中年妇人和思玉如此说,人群中竟然传来一片慨叹之声,多是赞叹这思玉姑娘立志高洁,不为荣华所动。余辽站在人群里,,他自从见到这思玉姑娘,便心有所属,日日里都留一份柳叶牛肉来送给思玉宵夜,只盼能打动佳人一二,猛听说有人要给思玉赎身,顿时像被抽离了三魂七魄一般呆立当地,似乎那思玉姑娘此刻便要跟着赎身的那人而去,,及到听说思玉姑娘乃是自由身,先是一喜,随即又面色惨然,喜的是思玉毕竟不是那等随波逐流之人,可既然是自由身,来去自是由不得别人,因此余辽自觉自己更是无望。
这边第三旻倒是心中清亮,方才要替这思玉赎身的便是他,不想这姑娘却并非卖身在此,看样子倒是与这中年妇人相识一般,更觉这思玉非同一般,正想要说话,忽听了一个油腔滑调的声音响起:“既然不用赎身,不知可愿卖身?”。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副大座头上,一个衣着鲜亮的中年人,两只脚都放在桌上,端着一杯茶慢慢啜着,旁边另有一个小几,放着写时鲜瓜果,糕点果子之类的吃食,周围七八个豪仆挺胸凸肚,威势赫赫,几个文士打扮的人一脸谄笑。想必就是余辽所说的帮闲了。
“唉……。”台上思玉姑娘幽幽叹了一口气道:“只说是来的都是文人雅士,知情识礼的客人,怎么好端端的出来一只野狗叫,却不是扫兴?”。
此时冷光楼中多有认得这个中年人的,听思玉这般挖苦,手里都攥着一把冷汗,那中年人倒是不以为意,将茶杯递给一旁的豪仆,慢吞吞道:“野狗也好,家狗也好,二爷我今天都不放在心上,待你卖了身,二爷我叫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发春的母狗!哈哈哈”说罢一阵淫笑,旁边的帮闲赶紧跟着凑趣一起大笑。
思玉一张俏脸被这句话顿时轻薄的通红,眼中寒光一闪道:“本姑娘今天要是不肯呢?”
“不肯就不肯”那自称二爷的中年人略略抬头道:“二爷我虽是来买花的,但若遇着十分鲜嫩,又不肯发卖的,二爷我也有手段,给她折回家去!”最后这一句说的颇为凶狠,言下之意极为清楚,明卖不成,就要明抢!
第三旻在一旁听这思玉与那中年人言来语往,往人群中看时,那余辽站在人群中死死盯着那中年人,一脸怒气,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叫过一个家丁来指了指余辽,那家丁会意,当即悄悄过去叫了余辽来。
“中年人是何来历?怎的如此蛮横?”第三旻见余辽过来,犹自一脸怒气,当下笑着问道。
余辽看见第三旻也是一愣,还未答话,旁边一个书生赶忙道:“这位员外小声些,若被他听到,轻的一顿好打,重的不怕你不家破身亡,他乃是当今宰相秦桧府中二管家,新近才从外地调来,也不知为何?一来就到处重金收买舞姬歌女,临安城中略略有些名气的,尽都被卖去了,但有不肯的,自有手段让你去,他们家相爷权大势大,满临安谁敢说个不字,?今日这思玉姑娘看来也是难逃此数,冷光楼从此之后,只怕再无佳音了”,说罢满脸遗憾而去。
那书生这么一说,连余辽本来满面的怒气也都化作一片沮丧,低着头一声不吭。
第三旻此时心明如镜,当下翘足傲然而坐,一脸不屑道:“哼,秦桧算什么东西!”
这一声声音不大,却满楼皆闻,那二管家正跟思玉说的剑拔弩张,忽然听了这么一声,忽的站起身来,恶狠狠的眼光在楼中扫了一圈道:“何人竟敢辱没我家相爷名讳?”目光所及之处,人人低头不语,唯恐这二管家认为是自己所言。
“辱没?”第三旻却毫不在意,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冷笑道:“你家相爷也配的上这‘辱没’二字?”站在第三旻周围的人听他言语更为强硬,登时纷纷站开,以示与自己绝无相干。
“我家相爷如何配不上这‘辱没’二字?”这二管家话一出口,当时就觉得不妥,大致一思量,又不知不妥在哪里,不知自家相爷是该配的上这“辱没”二字,还是不该配上这“辱没”二字……一时到自己心里倒犯了踌躇。
他这一句说出来,楼中众人不禁都想发笑,畏着秦府的威势,却又忍着不敢,思玉姑娘倒是一个没忍住,当时捧腹大笑,站都站不稳,忍不住拖了一个凳子坐在台上道:“配的上配的上,那‘辱没’二字,本就该与你家相爷相配,噗……。。哈哈哈哈,乃……乃是…。。绝…。绝配!哈哈哈哈”
“好大胆,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辱骂朝廷大臣,来人,先给我拆了这座楼,再拿他们几个去临安府大牢里说话!”那二管家被思玉这么一说,当时气急败坏,一声令下,身后豪仆暴雷价答应一声,眼看一个雕梁画栋的冷光楼就要被砸成破烂场。
“慢着!”一个角落里突然传出一个威严雄浑的声音,正要动手的那些豪仆都不免一愣,转头看时,一个褐衣老者独自占着一副座头,在一个角落里自斟自饮。那余辽本已束手无策,突然看见这老者,面露喜色道:“老爷子怎么你也在?”
褐衣老者却不答余辽的话,对着那第三旻道:“第三家主说话怎的如此荒悖,那秦桧乃是当朝宰相,爵封国公,你竟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他‘是什么东西’,真真是岂有此理。”
第三旻脸上颜色一变,眯起眼睛看着那褐衣老者半天道:“哦?依着老丈,我该如何说?”那二管家此时见有人出来帮他说话,当时也坐下道:“老头儿,这些外地小民,一点礼仪不懂,你教教他,赶紧给二爷我赔礼道歉,拿出银子来,二爷我看的过眼时,或许不追究他这不敬之罪。”
褐衣老者看也不看那二管家一眼,又饮了一杯酒,这才说道:“依我说,那秦桧他既然又是宰相,又是国公,权势赫赫,威压百僚,已经不能算作个东西,因此那秦桧,他………”说道这里,褐衣老者故意拉长音,瞥了一眼二管家,神色庄重:“他不是个东西!”
二管家本来以为这老者要替他说话,因此大大咧咧的坐在那里,一眼鄙视的看着第三旻,忽听这老者冒出这么一句,当时死盯着这老者,第三旻却哈哈大笑:“老丈所说有理,那秦相爷确实不是东西,晚辈倒是疏忽了。”他两人一递一句,倒似真的是这第三旻说错,那老者来纠正一样,余辽却看着那二管家气得面红耳赤,手中抓着一个茶碗咯咯作响,急忙走到那老者身边,台上坐着的思玉姑娘本来笑得前仰后合,等见到这个老者,却是一惊,又听那老者故弄玄虚,捉弄了那二管家一番,却再不敢笑的那般大声,低着头只是笑得的肩头颤抖个不住。
楼中其余人等,见这两位今日里有意要撩拨这二管家,心知这冷光楼必有一场大闹,有心思活络的,一个个不言不语,悄悄的退出楼去,霎时间方才还人头涌动的一座冷光楼,顿时显得空旷寂静。
“给我打!”,那二管家到底忍耐不住,一声呵斥,身后豪仆如狼似虎扑了出来,第三旻却站起身来,一言不发,随手一挥,带着麹管家来同那老者坐了一桌,四个一声不吭的家仆当时拳脚齐出,那二管家带来的人虽多,到底只是一般的护院壮汉,那里知道什么拳脚功夫,整日里跟着二管家狐假虎威白吃白喝罢了,怎比的上第三旻带来的几个江湖好手,三拳两脚之间,一个个都被打的趴在地上,那二管家更是惨不忍睹,被连着扇了几个耳光,满嘴的牙齿尽都打落了,兀自呜呜咽咽的不知道说些什么。
褐衣老者却并不与坐过来的第三旻答话,却对着那思玉道:“你爹娘怕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因此留你在我身边,你倒好,在家里胡闹也就罢了,现在竟然到你齐姨的楼中卖唱?看你爹娘回来,我不让他们打断你的腿?”
这一句说出来,第三旻连同那余辽都是一脸诧异,原来这老者跟着思玉姑娘竟是爷孙?再看那思玉姑娘,也不依不饶道:“当年我奶奶不也是卖唱的,你怎地不敢打折她的腿?说了,我也只是出来唱两句消遣消遣,成天闷在你那个竹园子里,除了看书就是写字,闷都闷死了。”
“读书写字有什么不好,你奶奶没教出个好媳妇,你妈妈也没教出个好女儿,一个女儿家,成天舞枪弄棒,招灾惹祸,成何体统?真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那老者气咻咻说道,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思玉小嘴一撇,笑道:“不要胡乱埋怨人,你管不住我奶奶,我爹自然管不住我妈妈,家风如此,谁让爷爷你娶了个厉害奶奶,还视如珍宝?”
“你……。唉…。。”那老者思玉说起往事,不由的心中惨然,原本刚毅果敢的脸上忽然显出一股苍老之态,似乎想起些什么,满面愁苦思念之意,顿时楼中几个人都无话可说,呆呆坐在那里看着这老者。
“老……老…。。老爷子”,众人正无语间,那余辽忽然从后门大呼小叫的跑了进来,差点在门槛上绊了一跤,原来老者与思玉说话之时,余辽见那二管家几个人,从地上爬起,互相搀扶着出去,一边走一边恶狠狠的看了这边几人,到门外,却不都走,留下两个伤势不重远远的看着冷光楼,其他人扶着那二管家一道烟去了,余辽心知不妙,悄悄尾随而去,不多时便急忙跑了回来。
“慌什么?”那老者看余辽灰头土脸,满面焦急的样子,当时一笑道:“难不成你见了鬼么,这般慌张”
“不…。。不…。。不是”,余辽喘息两声,调匀呼吸,急忙道:“那二管家,在城门那边遇见一个巡哨的统制官,说这里…。。这里…。窝藏江洋大盗,江湖匪寇,图谋不轨,让那统制官带兵速速剿杀,我回来时,那统制官已经集起百来号巡防兵丁,已经杀过来了,老…老爷子快走啊!”
“走?哪里走?”那老者安之若素道:“若是说临安府中的捕快,此时到走了无妨,若是那巡哨兵丁,此时才走,已然晚了,这些兵将久经战阵,哪里会一窝蜂直扑这座楼来,必然先把守了周围通路,这才合围进击,此时出去,任你东南西北都逃不掉,除非坐船走水路,只是此时天晚,水上木板都没有一条。”
第三旻思量半天到:“老先生,虽然兵丁人多,我这四个家丁却也有些力气,捡那人少之处,怎么也能杀出一条路来。”
“杀什么一条路,只怕有个我们敢出去,他们不敢进来的”那半天未开口的思玉姑娘此时看着老者,眼中却尽是得意之色:“爷爷,我说的可是?”
“小滑头所见不差”,那老者听思玉这般说,当即呵呵一笑,起身走到那中间台上,拿起那两只鼓槌,舞动两下,感慨道:“总有十多年不曾用过此物了,不想今日却要再用上一用”转回头看着一脸茫然的余辽:“辽哥儿与我相知也久,却从来不知老夫名姓,是也不是?”
余辽依旧茫然点点头到:“我师父和我父亲从未跟我提起过老爷子名讳,只是常说老爷子你是个大英雄,大豪杰,不是那一般的人物,因此叮嘱我要好生相敬,不可轻慢了老爷子你。”
“大英雄?大豪杰?”那老者苦笑道:“一个失志之人,说什么英雄豪杰?今日里老夫就让辽哥儿知道老夫的姓名,也算是你我相交一场”,第三旻在一旁听得,看着这老者模样,心中一动,看了看那麹管家,正好与麹管家四目相对,均知对方心里都有一个名字。
这边老者话音刚落,只听冷光楼外,一阵人喊马嘶,一个像是领头的吩咐道:“弓箭手围住门窗,其余人等跟我列阵冲进”,顿时门外一阵刀枪出鞘的声音,少刻又回复安静,想是安排以毕,只等一声令下,就冲进来厮杀。
那老者听到喊声,对着第三旻道:“老朽献丑了,也为远客敲上一鼓,聊表薄意”说完挥起两只鼓槌,却只敲一面鼓,空荡荡的冷光楼内,顿时鼓声大作,只是不像那思玉击鼓合乎音节旋律,只是由慢而快,由缓而急,鼓声震荡,极为动摇心魄,节奏渐快之时,似乎有一股杀气磅礴而出,如同千军万马列阵整齐慢步向前,跟着鼓声步调逐渐加快,等到两军即将对垒之时,随着鼓声大作,猛然呐喊冲锋而上,忽然鼓声一转,或两重一轻,或两轻一重,正在冲锋的千军万马忽的分开,避开敌军正面,从左右包抄而上,一时间杀气大盛,紧接着便全是震荡心神,直击心底的全力重击,大有全军压上,灭此朝食的慷慨气势,几个人正听得心驰神摇,只听“噗,啪嚓”的两声,那老者全力击鼓,竟然将一面牛皮硬鼓连鼓带鼓架砸破在地,再看那老者,满眼泪光,连那思玉与那身边中年妇人都两眼泪水。
“这是军鼓!”第三旻初时听的入神,渐渐越听脸色越苍白,好似每一击都打在他心上一般,余辽却与他决然相反,直听得意兴勃发,手中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一个短棍,一派舍我其谁的气概站在门口。
“不错”,褐衣老者撩起衣襟擦擦眼睛道:“这是军鼓,老夫不敲此鼓已有十多年了,不想今日里为几个宵小所迫,又重操旧业,真是可悲可叹。”
余辽被老者鼓声激励,独自一人把守大门,只待鼓声一停,便与冲进来的官兵大战一场,谁料鼓声停了半天,外面竟然不见一个人进来,就听见那二管家满嘴呜哩呜啦的似乎在催促众人,刚探出头去,就见一个军官走到那二管家面前,劈手给了一个嘴巴,厉声道:“里面就是你所说的江洋大盗,江湖匪寇?”二管家挨了这一巴掌,登时不再说话,只是茫然不解其意,刚才还对自己唯唯诺诺的一个军官,为何变的如此强硬?
那军官走到门口,却不进来,单膝跪地,朗声道:“楼内何人击鼓,还请示下姓名,在下背嵬军中军哨长左烈求见”
“求见不必了,你如今是军中统制,不是当年背嵬军中军哨长,休要忘了自己本分,既然你还未忘记这军鼓之声,就此转回去罢!”褐衣老者此时坐在地上,一脸落寞,语气却十分刚断威严。那左烈跪在门外,听见这一声,激动万分,竟然颤抖了一下,险些倒在地上,刚要说话,又听那老者道:“还不快去,难道我的话,不如你家梁将军的管用么?”
左烈听老者提到“梁将军”三个字,顿时眼泪滔滔而出,当时深深叩头道:“卑职遵从韩元帅军令,但求韩元帅赐见一面!”
韩元帅??!!!韩世忠????!!!!!
守在门口的余辽只觉得天旋地转,这褐衣老者竟然是和岳飞齐名,杀的金人闻风丧胆,几乎在黄天荡生擒金国完颜宗弼的韩世忠?韩大帅?再看那其他人,除了第三旻是站着抱拳敬礼之外,麹管家和那四个家丁,连同思玉和那中年妇人,都跪在地上,自己也双膝一软,对着韩世忠跪了下来,口中喃喃道:“老爷子……你竟是韩世……不不,你竟是韩大帅?”
韩世忠此时才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对余辽道:“辽哥儿过来,你且扶着我”,余辽急忙起身,一边搀扶了韩世忠,这才感觉到这位身经百战的大帅爷,身上微微颤抖,脚下虚浮,情知是方才使力过大,那“梁将军”三个字又触及当年自己妻子梁红玉战死沙场的隐痛。赶紧使尽全身力气,紧紧托住韩世忠一条臂膀,走到门口。
韩世忠在门口刚一现身,那整整齐齐排列成阵的百余名兵丁,齐刷刷跪在地上,随着那左烈哽咽的声音一齐参拜道:“属下见过韩元帅!”那二管家见到这个阵仗,知道再呆下去,自己绝讨不了好去,当时给周围几个人使个颜色,互相搀扶着偷偷溜去。
“不错”,韩世忠看着那些兵丁道:“不愧是你们梁将军手下精兵,就算是江湖捕盗也颇有章法规矩,你们梁将军泉下有知,也必当欣慰”,说着自己眼中泪水又渗了出来,那左烈已然痛哭失声,他当年是梁红玉手下亲军哨长,跟随韩世忠梁红玉夫妇南征北战,后来梁红玉在楚州积劳成疾,一病不起,去世时年仅三十三岁,此事也成为韩世忠后半生挥之不去的隐痛,此时左烈再见故主,想起当年随梁韩二人大破金兵,驰骋疆场的慷慨豪气,如何能不触景伤情?
“韩元帅……。”那左烈刚喊一声,韩世忠手一挥打断道:“住口,我如今不是你们统兵元帅,只是一个闲散野人,今日一见,日后再无相见之日,你们退下罢。”
左烈听到韩世忠如此说,心下明白这位大帅从来说一不二,令出如山,如果今日不是因为自己曾是梁红玉帐下亲兵,触动心中往事,就算是当年韩世忠手下亲卫,他也未必肯出来一见,也知道在此耽搁的久了,传了出去对韩世忠不利,当即磕了一个头到“遵命”,起身传命:“各军撤回,照常巡哨”再回头对着韩世忠行了一礼,带着军兵一路去了,偏生去的甚慢,不住回头张望。
韩世忠站在门口,目送这群兵丁消失夜幕之中,直到连个黑影都看不见之时,这才转回身来,却是脚下一软,余辽赶紧用力扶住,那思玉也早已站起身来,就近搬过一张椅子,让韩世忠坐下,却把那两条鼓槌放在韩世忠手里。
“老了,老了”,韩世忠坐在椅上,一边抚摸着那两条鼓槌,轻轻解开上面缠绕的白锦,露出里面的精铁来,只见两条鼓槌上各自镌刻了两个娟秀挺拔的字体:“擂鼓翁金”。
“此身可老,此气概不老”第三旻这时也走了过来,对着韩世忠深深一鞠躬道:“晚辈有幸见识一代豪杰,可谓幸甚,日里那万指挥说您武功盖世,我还当您老人家果真是一位世外高人,现在方知,那万指挥所说的武功,原来是说您老这一世的武略功勋,放眼江湖,自然无人能及,在下万分钦佩。”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提他作甚?”那韩世忠一笑,又复那褐衣老者优游自若的神态,对那中年妇人一笑道:“齐姑娘,替你家夫人的相公找辆车子,我双腿酸软,今日里怕是走不回去了。”
那中年妇人赶紧答应到:“老爷稍等,后院就有车子,我这就给你叫来。”,原来这中年妇人姓齐,原本是梁红玉的侍婢,后来自己出来,开了这家冷光楼,却还是当年跟梁红玉时候的营生,只是卖唱而已。
那中年妇人转身往楼后走去,韩世忠却喊了一声:“,思玉,那里去?留在这里,跟我一起回去!”思玉正想借此机会偷偷跟着那中年妇人,留在冷光楼,不料被爷爷看破,只好冰着脸转回身来。
第三旻见韩世忠这就要走,当时抱拳道:“天色已晚,在下也告辞,今日能见豪杰一面,足慰平生,告辞”说完带了麹管家和几个家丁也自离去。
韩世忠这才对站在身旁的余辽道:“辽哥儿,老夫有个不情之请,你答应么?”
余辽还在刚才的愣怔里没回过神来,忽然听得韩世忠这么说,当即跪倒在地,大声道:“韩大帅尽管吩咐,余辽无有不尊。”
韩世忠笑道:“起来起来,我不是什么大帅,往后再不可如此叫了,我只告诉你,今日之事,且不可告诉你那腌臜师父,他若知道了,又要说我不忘当日做元帅的威风,什么六根不净,欲念不清的,聒噪的紧,记住了么?”
余辽本以为要吩咐下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听得这一件,心中虽然糊涂一片,却知道这老爷子的意思,当时点头如啄米般答应,旁边那思玉却奇异道:“怎么,你这后生的师父也是个腌臜和尚么?”
这一问不要紧,余辽一晚上都浑浑噩噩,神思如在云雾里一般,听得思玉姑娘这么问,脑中嗡的一下,结结巴巴道:“你…。。你师父也是个腌臜和尚?”
思玉俏脸一扬道:“正是,若你师父也是个腌臜和尚,你该叫我师姐才对”
“师…。。师姐?”
这边老爷子却笑道:“思玉不得胡闹,他年纪比你大,乃是你的师哥,只是你们这师哥师妹有甚的好相认?那腌臜和尚除了是你们师父,何曾有半点真本事教你们…。。”
“不成,我是师姐,我师父曾说过,他的衣钵必定传给我,所以我必是师姐,再然后是掌门师姐,天底下哪里有掌门师妹的道理?”那思玉不依不饶,必要在这名分上下争出个结果来。
老爷子大笑道:“衣钵?你师父那身衣钵,娃儿你是打算穿,还是打算供起来?你也不嫌腌臜,若是你师父传了你衣钵,你千万别回家来住,光那身衣服,就迎风臭十里!”
思玉偏着脑袋想想,确实如此,自己都想的不由干呕了一下,嘴上却不依不饶:“臭归臭,那我也是师姐!”
余辽此时脑中如同打翻十八盆浆糊一般,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看见有人赶着车来,扶着韩世忠上车坐好,又眼看着那思玉钻进车里,车夫扬了一鞭,也没听见那韩世忠对着他说了句什么,昏头涨脑的看大车远去,独自顺着小巷往庖丁楼而去,一路不断念叨着:“师妹…。。师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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