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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涣合往复】
自那夜说穿了一切大概已过了半月,我和慕凉心照不宣,可却谁也没有再开口谈那夜的事了。
我几乎可以预见到千百种以后的局面,只是祈愿,最好不要是最坏的那种。
锦梨苑∶
我用茶杯盖轻轻敲着杯沿,半晌才抬头看已经有了些冷汗的碧溪∶“出不去么?嗯?”
碧溪立刻跪下道∶“回小姐,主子吩咐。”
我终于是冷笑一声∶“慕凉可真是好样的,变相软禁吗?”
“小姐此次诈死瞒天过海,可终究瞒不过明眼人,皇上对外人只称小姐染病,婚期往后延了三月,暗地里在慕府边布下天罗地网,如今局势剑拔弩张,稍稍出了差错后果便不堪设想,小姐不为主子考虑,起码为自己性命考虑吧?”碧溪低眉沉声道。
桌上红底洒金彩绘瓷瓶被我拂得倾倒摔下,清脆一声响,屋内屋外便只剩我一个人的声音了∶“把我当傻子骗?半月都过了,慕凉在救我出宫后还会没有后招?这些年他在宫中耳目众多,朝廷上的除了他安插的内线,还有当年慕家势力的朝中官员,别的不说,光是那黛妃勾一勾手指头都能抹了那老不死的脖子了吧?好,就算时机不成熟,不能杀了他,那在前朝搞出点大动静让那老不死的焦头烂额,暂时无暇顾及我们,这个凭他的本事还是做得到的吧?像他那么心高气傲的人,还能忍得下去别人监视他触犯他底线?”
碧溪依然低着头,面容却冷来下来∶“小姐,主子这些年为你做的还不够多么?非要奴婢桩桩件件数给你听么?你就这么不信他?”
我忽然断了声音,看了她一会,竟是笑出了声∶“我问你,是不是他慕凉手下慕府和落寒宫三十三堂、十八罗刹全都认为我欠慕凉的一辈子也还不清?”
她不语,似是默认。
我感觉一股无名火从丹田处往上冲,哽在喉中又吐不出,怒极反笑∶“好……好,就算我受他的宠几辈子也还不清,那也轮不到你来教训吧?我倒还盼着他放我走呢,他硬要拽着我,我也没办法是不是?”
碧溪咬牙,没有说话。
“下去吧。”淡淡的嗓音响起,碧溪身子忽然一颤,起身拂了礼下去了。
刚才的话也不知道被他听进了多少,袖下握紧了拳,我面上倒是笑容如常∶“终于想起我了?你的宏图霸业呢?我还以为,你至少要等我家破人亡的时候,才敢过来见我的。”
他不恼,反问∶“他害死了爹娘,灭了慕府满门,让你受了那么多伤,把你当棋子摆布,你不恨他?”
“恨?作为一个棋子,我有资格吗?”
“我说过,我会帮你讨回来。”
讨回来?讨得回来吗?
我冷笑∶“慕凉,那只是你为你野心找的借口而已,我若说其他人的命我不管,我皇兄的命你保住,你行吗?”
他眉目浅淡,不知为何看不清神色∶“我说行,你又信我吗?”
嗯……还是被他听到了。
“慕凉,说得再好听也是没用的,你不会为了我放弃自己的原则,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这个道理,你不是亲身经历了吗?”我笑。
他似想到什么,紧抿了唇,凤眸闪过了无数种情绪,最后像猛地沉入了海底一般,没有了生气,无端令人心疼。
我撇了头,语气不知不觉放软∶“昨日睡了几个时辰?累不累?”
他抬眸,凤眸缓缓地流光溢彩,旋即揽住我的腰抱紧了我,有些削尖的下巴抵着我的颈窝∶“没事,我还撑得住。”
我抱住他的腰∶“凉小美人,你又瘦了,抱着都硌人。”
他拍了拍我,拉着我和衣躺到了床上,声音低哑又倦柔∶“衣带渐宽终不悔。”
我陪他躺着,望着床帐出了神,回神转头看他就发现,他那双修长的凤眸,不知何时已经闭上了,蝶翼般的长睫也没有在颤动,我不由抿了笑∶“不累?刚沾床就闭眼了。”
我拂过他落在眼前的一缕发丝,还没有碰到他,他就忽然醒过来,睁开了眼,一把握住了我的腕,眸中有来不及掩饰的脆弱,见我还在,他松了一口气,抱着我不撒手∶“别走行不行?梨儿我是真的怕了。”
我忽然就眼眶有些发涩∶“我就在这,哪也不走,你乖乖睡吧。”
“我有时都在想……是不是真得把心挖出来给你看……你才能信……”他声音越来越低,接着又睡着了。
这话该是我说吧?
我没意识到自己此刻眸中盈着从未有过的温柔,只是愤愤不平地想着∶
你难道没发现,每次你很久不来,我脾气会莫名变得很差吗?
再过十日,春已至。
锦梨苑院中,那颗梨花树的小花几天的功夫就全冒了出来,细细白白的朵儿挂满了枝头,似是初春向人们展现着某种秘而不宣的骄傲。
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爬上院中梨树,扒拉开白花,拿着弹弓去射树下不远处练剑的慕凉,然后一边脑补弹出去的那颗石子儿正中慕凉屁股,然后他就会像林家那二胖一样,一脸怒气冲冲地捂着屁股到处看,大声嚷嚷∶“哪个奸贼胆敢偷袭小爷?”我就躲在树上笑得花枝乱颤。
可事实总是与愿望相违背,实际上,我高估了自己的准头,也低估了慕凉的能力。石子从他袖边擦过,慕凉反应极快地长剑一勾,石子就这般沿着原轨迹直直飞回来了,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反射性拿手挡了,结果小臂一痛,身子没平衡就摔下了树。摔下去了还好没二度创伤,睁眼就见慕凉一脸无语凝噎地抱着我说∶“姐,我说了最后一块碧莲酥真不是我吃的。”
没错,那个时候慕凉那死小子还是叫姐的。
我眨眨眼,豆大的泪珠说掉就掉,痛心疾首地指责他谋杀胞姐丧心病狂六亲不认衣冠禽兽禽兽不如,吃了全府都知道是我的专用点心的碧莲酥还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死鸭子嘴硬厚颜无耻到令人发指。
然后他就更无语凝噎地给我小臂上药。
回忆淡了影,我走出了房间,走到树底,看着零零落落的花朵洒了一地。
儿时的慕凉虽是孤僻清冷了些,可却是个一见就能见到底的孩子,可现在……一副高深莫测什么都不告诉我一脸“你还是不知道为好”的样子。
可我也不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人,他不说,我想知道也不会去问,我怕这样……迟早会出事的。
“梨儿。”身后传来轻软似烟的唤声,那若从九天飘来的,丝丝缕缕的云烟。
我回头,那人一身雪锻,蓝莲勾边,走来时步伐沉容,飘逸俊雅,凤眸蕴着薄雾,若隐若现的温柔。
他走来,握了握我的手∶“冷不冷?出来干什么?”
我看着他舒倦的眉眼,不由抿了笑,淡撇头∶“都入春了,冷什么?看看梨花而已,怎么就不能出来了?”
他屈指敲我额,低低叹∶“你呀……”
打我?
我翻白他,走到树前,摘了一朵梨花,转身朝他探过去,他拽住我的手重新握住,拧了眉头∶“做什么?”
我笑∶“戴上去看看嘛……凉小美人你从了我吧。”
个死孩子敢斜我了∶“你再敢这么叫,我就要收拾你了。”言罢将花从我手中接过,别在我耳后。
他笑了笑,刹那间,他身后满院飘洒的梨花黯然失色∶
“很美……”
那二字我因愣怔听不分明,而转眼,他的容颜已近在咫尺,温软的指腹抚上我面颊,抬起了我的下颚,一阵温凉的异香铺满而来,几乎要溺毙了人。
他轻咬着我的唇瓣,舌尖在勾绘着我的唇形,温柔地抚平那些不见血的伤口,歉意地诉说这迟来七年的悸动。
沉沦吧……就这样吧……
“我和你皇兄说好了,你放心。”恍惚周身云雾缭绕间,他在我耳畔轻道。
这最后一桩心事了了,我也不必再顾虑了吧?
这是慕凉……我喜欢了十多年的慕凉,此刻,我就在离他胸膛最近的地方,等了这么多年,要的无非如此。
梨花落在我发上,纷飞而起,随风微扬。
我从未有一次,像现在这般,希望时间就此静止。
从未……
……
啊……我说什么来着?
最后一桩心事了了?我也不必再顾虑了?
好,我可以自己抽自己嘴巴了。
我怎么就还忘了慕凉还养了个女人呢?
我看了看眼前这人,没想给好脸色∶“你来干嘛?慕凉又不在,你还能装给谁看?”
“你讨厌我,我恨你更甚。若不是我看不惯你这副春风满面的样子,我死也不想踏进这一步。”她精致的面容上尽是讥讽。
我心情莫名地好∶“这副撕破脸的样子……慕凉把你赶出去了吧?嗯?”
她的目光突然变得怨毒∶“你很高兴是不是?你又知道,他这副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他把你宠得无法无天的模样不是装给其他人看的?”
我冷笑∶“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信你我还不如直接问他。”
“你不敢,要问你早问了。”这女人真是笑得碍眼,“想必每次他也只会把问题抛回来吧?你说……他是真的气你不信他还是不想回答呢?”
我勾起了嘴角∶“我不知道?你又知道?你也就只能使些下贱手法挑拨。只不过,你要清楚,现在要滚的是你,留在这的是我。”
她脸色似被掐了七寸似的,可还是强自镇定,笑着∶“你们这么脆弱的关系,我三言两语都能挑拨得起来,更别说旁人了下套了。”
我吹着茶沫,嘴角勾着一抹似嘲非嘲的笑意,姿态是□□裸地不屑。
她咬牙继续道∶“他对你好目的单纯说出来你自己都不信吧?你知道落寒宫是什么地方吗?知道他遭遇了多少吗?你们之间空白了七年,知道么?七年,可以彻底让一个人面目全非。”
我掩下眸中情绪,托着下巴道∶“说完了?说完了就让我说两句,你在他身边几年我不管,你从前地位有多高我也不管,可现在你只是只丧家之犬,我难得好脾气听你吠两句,也就给足慕凉面子了,下次也就别怪我家慕凉心太狠……啧,说真的,你不配。”
她脸色此时难看至极,我转身回了内屋,忽然就听见她大喊∶“你配吗?你只是他的玩物,比我还不堪的利用工具而已!他娶过妻了!”
碧溪此时突然闯了进来,给了玉娘一个耳光,低声不知说了一句什么话,只见玉娘一颤,忽然像想起了什么,眸中闪过一丝惧意。
“碧溪。”我忽而唤道。
“在。”碧溪应答,“玉娘胆大妄为,引开了奴婢,和小姐说了一些混帐话,她只是气急攻心,说的话乃随意捏造,小姐万万不可信。”
我道∶“她刚刚说什么?慕凉已经什么了?”
碧溪咬牙∶“子虚乌有。”
沉默……
屋内一片寂静。
忽而,我轻轻一笑∶“都跪到屋外去。”
碧溪抿唇欲走,撇见玉娘低着头,目光恨恨,于是扯了扯她。
我把手旁的八仙桌一推,霎时屋内响起了哐哐铛铛的瓷片碎声,尖锐刺耳∶“叫你滚你聋了是不是?!”
碧溪一颤,连忙扯过玉娘,拖她跪到院子里。
“一个口无遮拦,一个擅离职守,我倒要看看,慕凉到底是怎么管人的。”
我冷声说着,关上了门。
我靠在门上,抬手用小臂遮住了眸,慢慢滑坐在地上。
慕凉,我给你机会解释,别让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