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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妾多谢皇上夸奖。”她伸手环住他,视线落在他瘦削俊逸的容颜上,但见他薄唇紧紧抿,眉宇间暗沉一片。
他独有的凛然威仪,他独有的镇定从容,此刻,亦是他独有的深沉凝重。他的喜乐哀戚总是牵涉太多人的祸福,和她的喜乐哀戚太不一样。
“皇上可是遇到难事了?”她开口道。
男子清冷的声音响在殿中,透着几分轻易不露于人前的疲惫。“国中艰难险事,何曾断过?比之数年前的内忧外患,如今境况又算得了什么。”
“既然这样,咱们英明果决的皇上该泰然处之才是,”沈天玑淡笑道,“妍儿亲自做了膳食,皇上可不能辜负了妍儿的心意。”
“江南十几州县无数百姓遭洪水肆虐无家可归食不果腹,朕……现在实在没有胃口。”
“天灾之祸,又岂是人力能阻挡的?”沈天玑道,“皇上是天子,但也是血肉之躯的凡人。赈济救灾也非朝夕之事,皇上更应按时食宿保重龙体才是。”
自她进宫以来,他宠她宠得厉害,她也乐得被宠,言谈举止时有小小的天真肆意,特别是只有两人独处时,更极少有这样端淑的时候。他瞧她半晌,神情微松,淡淡赞道:“妍儿进谏有理。”
他顿了顿,想到方才的议事,不禁蹙了眉目,开口道:“天下百姓都是朕的子民,子民遭如此大难,朕如何能不痛心。然而最让朕恼怒的是,地方吏治腐化,贪官目无法纪,简直不把朕放在眼里!”
话到后面,已是声厉冷寒,让人听来身心皆颤。沈天玑心中思忖,她以前听说过,上一回运河洪涝还是昭文帝时期,那时候朝廷可花了不少钱财和精力固堤修坝。如今过去不过几年,不该有这样大的灾情才是。莫非是当年就有官吏贪赃枉法,未将财力落到实处,这几年因风调雨顺,才瞧不出端倪。
吏治清明一直是这几年朝中之重,竟然还会出这样大的纰漏,也难怪他心里这样难受。但是在她看来,前朝遗留下来的弊病,那时候的官吏如今都换了一茬儿,哪里能怪他呢?
这时,外面有周宁福禀报的声音,说是沈大人到了。
“宣。”男子漠然冷肃的声音。他放开沈天玑,身姿端坐,背脊挺拔,方才的疲惫松缓之色尽消,瞬间回到他一惯的冷硬威仪。
沈天玑不料这样晚了他还召了大臣来议事,当下就急得想要寻个地方避开。可还没来得及走,就见一官服男子脚步匆匆进了大殿。
沈天瑜看见沈天玑时,惊讶了下。但见皇上神态如常,他也不再在意。
“你可知,朕为何宣你入觐?”
“臣知道,”他再次跪拜道,“臣自愿请为抚民钦差,亲往江南收服乱民并赈济灾民!”
沈天玑心中一震,略略一想,便明白个中道理。如今尹川被扣,若能派去得力的官员说服乱民,让他们自动放了尹川并臣服于朝廷自然是上上之策。沈天瑜出自翰林,兼修文武,自从上回招待夜凌来使后也越来越被皇上委以重任,为皇上所信任,又是当今皇后的亲兄长,自然当得起这样的职责。
纳兰徵点了点头,“朕已下旨让章平嵇助你,你不可孤身接近乱民。”
“是!”
“时间紧迫,你即刻就出发。”
“是!臣告退!”沈天瑜起身退后数步,正欲转身时,忽然听到男子冷若寒冰厉若刀锋的声音。
“无论能否收服,乱民皆尽原地坑杀。若救不出尹川……当以大局为重。”
让人刺骨的冰寒话语响在空寂的大殿中,沈天瑜不过顿了一瞬,朗声回道:“臣遵旨!”
殿门再次闭上时,纳兰徵已然再次靠在金座椅背上,微微闭了眼,不知怎的就想起了燕华长公主来。这位公主在宫里待的时间不长,但他对她的和善慈爱印象还很深刻。可是再多的私情,在国事面前都变得不值一提。
微微侧首,望见沈天玑神色有些僵硬。
他朝她伸手,她便乖乖将手递给他,又再次坐到他膝上。他低头看她精致如画的眉目,伸手轻抚她的脸庞,“可吓着你了?”
沈天玑微笑着摇头,“皇上需要考虑的太多,一切都是为社稷安稳着想。妍儿可不怕。”
他神色松缓下来,眸光泛出几分柔和。“此事牵涉甚广,非此狠戾手段不足以警诫天下。”
“妍儿明白。”她点头道,“皇上以前就说过的,为帝者当以万民为念,时有狠戾狡诈之举,也是情非得已。”
那是上元那日说的话。她竟然记得这样清楚。他心头微动,低头,含住她的红唇,只一瞬便放开,声音亦柔了数倍,“今日……是你自己来的?”
女子点点头,“臣妾私自闯入勤政殿,坏了宫里的规矩,还请皇上责罚。”
男子顿了半晌,轻言道:“便罚妍儿……给朕送膳来如何?”
沈天玑双目一亮,立刻起身出去端来一早就备好的东西。
事实上,她做的几样菜着实算不得美味佳肴,但也颇有几分清淡精致的意味。纳兰徵很是喜欢,虽然心中仍沉沉,好歹还是吃下不少。
过后的几日,纳兰徵都未曾入后宫。表面上是赈灾救民以及镇压暴乱,但沈天玑知道,朝中重臣从未断过的勤政殿中,定还制订了许多别的举措。她父兄都在朝为官,自己却不想过多干预政事,只注意着皇上的衣食起居没有怠慢也就罢了。
松木苍翠,艳阳轻暖,上林苑中沁人桂香越来越浓郁,八月十五日中秋即将到来。
宫中祖制,中秋之夜有皇室家宴。前两年因中宫无主,都是由太后来主持操办的。如今太后不在,这任务自然落到沈天玑身上。
宛盈先时还担忧沈天玑经验不足而心生惧意,不料这位皇后却十分乐意,并且时时与她讨教,上手起来也极快。她心头暗叹,这位皇后虽是娇宠长大,却很难得有这样的责任心。
宛盈却不知道,沈天玑是因心疼皇上最近操劳,便想着准备点有意思的让他放松一番才好。
点绛宫里,宛盈呈上来中秋家宴的初步规划簿,沈天玑翻开看了看,蹙眉道:“尽是些食谱,中秋宴里除了吃,就没有旁的消遣了么?”
宛盈道:“宫里旧例是后宫嫔妃以及皇子公主们都显显才艺,一来增进家族感情,二来是凑个热闹。只是,如今咱们宫里……人少,皇上也还没有子嗣,这些旧例都不能照搬了。前两年中秋时,太后都是吩咐司乐房多备些新鲜舞乐之类,奴婢记得,去年司乐房还特意新采买了几个乐姬,她们奏的几曲民间歌谣,也有些趣味。”
“皇上喜欢看么?”
宛盈一愣,回道:“这……奴婢就不知道了。这些舞乐之类,皇上多是看几眼就罢的,甚少开口说什么话,瞧不出喜不喜欢。奴婢想,这中秋宴也就是图个团聚,不管是膳食还是消遣,都只是点缀罢了。”
沈天玑叹口气,“你说的也是。记得把几位王爷王妃都请进宫来,宫里人少,的确凄清了些。”
宛盈浅笑点头道:“那是必然的。裕郡王、泰郡王还有安亲王这些与皇上亲厚的是必会来的,还有旁的几位,加在一起统共有近十位。娘娘您与诸位王爷们见的少,这次也可多熟悉熟悉。”
“本宫记得你说过,裕郡王和泰郡王都是先帝子嗣,比皇上只小了几岁。裕郡王府已经有了小世子,那泰郡王呢?”
宛盈道:“泰郡王府子息繁盛,泰郡王已有嫡子三人,庶子也有几个。”
沈天玑目露惊讶。
“泰郡王府中姬妾比裕郡王府可多多了。据说,前儿又有一个侍妾有了身子了。”宛盈解释道。
沈天玑神色微黯,坐到桌案旁的楠木金丝椅上,红唇紧抿。
宛盈心思伶俐周全,大约猜到她忽然不开心的原因,笑着劝道:“皇后娘娘进宫还没几个月,年纪又轻,日后生育子嗣的机会多得是。”
女子叹口气,点点头道:“希望能快些才好。”不然,她这后宫专宠是怎么都维持不下去的。
青枝进得殿来,行了礼后回到:“方才奴婢去几位嫔妃娘娘那里看过了,林贵人和杨贵人正在上林苑一起赏菊花呢,杨贵人说是来不及准备什么,中秋时能与皇上皇后聚聚也就好了。”
“林贵人怎么说?”
“林贵人并未说话,大约是同杨贵人一样的想法吧。”青枝又续道:“奴婢去髓玉宫时,方才人说她没什么才艺,怕出丑,中秋宴她只当个看客,能吃上点稀奇的就好,景选侍似乎是病了,说是中秋宴来不了了。只有秦美人,她说,若能借得皇后娘娘您的枫木焦尾在皇上面前弹奏一曲便是她最大的福气了。”她都是按照各人的原话来回,生怕有疏漏。
宛盈浅笑道:“两位贵人对娘娘您的恩惠很是感激呢。方才人是个坦直率真的,心态也放得平稳。”
“但是这秦美人也太不识情势了吧?如今旁人都知道不凑去皇上跟前讨人嫌,她还不觉悟,啧啧。”碧蔓道,“娘娘,这秦美人在闺中时就以琴艺著称,您的枫木焦尾又是世间名琴,这……会不会不妥当?”
“听说她兄长是和沈大人一同下江南收服乱民的副使,他父亲也刚擢升了兵部尚书。”青枝提醒道。
“难怪这样嚣张。”碧蔓小声道,神色几分担忧,“娘娘,您真要借琴给她?”那秦美人虽比不得皇后,但好歹也是个美人儿,加上家世渐显,善于琴艺,又有枫木焦尾相助,娘娘就不怕皇上真看上她?
皇上对主子好,她们做丫头的自然也受益。青枝和碧蔓两个人自姑苏到京城,最后到这宫里,地位亦是越来越高。身处后宫,内廷诸司无不对她们客客气气,敬她们比敬别的嫔妃还来得殷勤。她们不知主子和皇上之间的那段姻缘际会,故而心中担忧。
沈天玑凉凉看她一眼,“嫔妃抚琴以取悦圣心,本就是天经地义。你今儿就把本宫的枫木焦尾送过去,让她好生练练,就说若是她能让皇上高兴,本宫也会高兴,到时候定少不了她的赏。”
“另外,给景选侍请个太医,把前几日皇上命人送来的人参送给她一份,让她好生养病。”
碧蔓点头应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