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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华夫人二十二岁生辰,文帝一改平日节俭之风,在含元殿设宴款待众臣,大肆庆祝。
独孤皇后并未出席,天子高居于主位上,而坐在他身边的女子,红衣罩体,袅娜纤巧,一头漆黑的长发高高盘成云髻,发上一支金步摇,步摇上金花玉兽,五彩珠玉下垂。细耳上一双镶着珍珠的流苏耳坠缓缓垂下,玲珑生辉。
她黛眉画得很淡,额上贴着云母花钿,嫣红的华贵裙摆拖了一地。杨柳依依,肤若凝脂,檀口点丹砂,一双美眸魄人心弦。
整个宫殿铺着厚厚的金丝地毯,房梁上挂着精致的彩绘宫灯,大小官员按官衔大小分两侧而坐,一直蔓延到宫殿门口。太子一行人当然是居于天子右手边第一桌,而宇文氏就坐在大殿正左侧一方。
问柳邻着成都而坐,似乎不太习惯这宴会上官员互相寒暄的虚假场面,只是偶尔起身被宇文成都热情的介绍给众人,大多时候,都只是低头看着杯中之酒发呆。众官员自然对她这与长生殿刺客如出一辙的长相惊诧不已,可见宇文成都对她呵护备至,宇文尚书又未露微言,虽是纳闷儿,也不好直言。
萧望与杨语兰同桌坐着,却未坐在太子及众亲王公主身旁,只是选择了个略微清净些的地方。他自顾自的饮着杯中美酒,余光扫过身侧女子欲语还休的模样,低眉开口,“有事么?”
她轻咬着下唇,“萧大哥,我......”
“怎么了?”他晃着酒杯,出声问。
“我、有件事我想了很久,该不该和你说,可是,我腹中的孩子越来越大,这样,对你很不公平。也会耽误....你的幸福。”
萧望不语,等着她继续开口。
“娘对我那么好,可我却由始至终都在欺骗她,我觉得,自己很卑劣。所以,我们......”
“你想同我合离?”
“不、不是,你,你休了我吧。”她眉间满是挣扎,不知是用了多大的勇气,才能在最心爱之人面前说出这种话,“本就是我不守妇道在先,你就算休了我,也不会遭人诟病。”
“你没有欺骗娘,是我骗了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他的声音很沙哑,“你不必感到自责,是我的问题,过了这几日,我便会给你一个交代。”
“什么?”语兰睁着大眼,不知所措的看他。什么叫是他欺骗了娘,他的话,究竟是何意思?
“你马上就会明白的。”萧望看着她,这个女子,终究到尾都是善良的不染尘埃,只是他,辜负她了罢。“语兰,你会不会怪我?”
“怪你什么?”
“怪我娶了你,却又耽误了你。”黑眸扫过一旁离得很近的哥舒瑀,杯内酒香醉人,“我看得出,他很爱你。”
“他?”
“的确是我对不起他,如果可以的话,请代我好好补偿他。”他低声说着,也不顾女子不解的目光,眸色复杂,扫过她的下腹,“给孩子取名字了么,我上次听你唤他.....念儿?”
“是,念儿。”纤细的手指轻柔的抚摸着腹部的凸起,她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呼吸,他应该睡得香甜。嘴角挂着轻柔的笑,她轻声,“是想念的念。”
“念儿,萧念、萧念,......很好听。”
“他...他不该姓萧。”语兰咬着下唇,声音轻不可闻。
‘不、没人比他更有资格以萧姓冠名。’
萧望苦笑了一声,仰头,又是一杯。
酒过三巡。
含元殿歌舞升平,觥筹交错,可再是热闹,这场景在达官显贵眼中也是屡见不鲜,毫无特别的玩意儿。众大臣明面上互相寒暄着,可谁都看得出,人人都是无聊的紧。
内侍上前,不知在文帝耳边说了句什么。他拍了两下掌,舞姬歌女悉数退去。
众官员本正趁着这乐声互相寒暄巴结,没想到弦乐突然停止,整个大殿也突然安静了下来。官员们大眼瞪着小眼,一副不明原因的样子。
“众卿家不必惊慌。”
天子靠在软椅之上,看着左侧方稳声开口,“成都啊,朕听说你有事要求朕,说吧!”
“回皇上。”
宇文成都成都拉起身侧的问柳,站起身来,走到大殿正中,面对着天子慢慢跪下,“臣想请皇上,赐婚予我和玉落。”
“赐婚?”
文帝看着那跪在殿上的纤弱女子,似乎觉得很是熟悉,“抬起你的头,给朕看看。”
白衣胜雪,倾国倾城。
天子日理万机,本是不该记得一个区区刺客的长相,可她却是白问柳,生着一张让人过目难忘的倾城面容。就算看遍花丛如文帝,也未见过世间几人能出其右。
不单是天子,就连刚才未被介绍过的众大臣,此刻也是满目吃惊之意。
“成都啊,”文帝眯着眸,声音听不出情绪,“你刚刚说,她叫什么?”
“回皇上,民女宋玉落。”倒是问柳先开了口。
她抬起头,眼眸直直瞧向大殿上方的天子,眉间没有一丝躲闪。她想她不该再懦弱下去了,这个男人为了她,甚至不惜以身家性命做赌注,只为给她一个正大光明的身份,甚至是她从未提过的身份。他那样清楚地了解自己,在地狱生活了那么年,她最想要的,不过是一方光明。
那方光明,该是他们一起努力去得到的,而不该只是他,独自费力去撑着已坍塌下的那半片天。
“宋玉落?”
文帝上下打量着她,“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长得,很像一个人?”
“皇上指的可是那名叫做白问柳的女子?”她淡淡笑着,嫣红的唇不点而赤,水瞳潋滟,“方才已经有好多大人说我的面容与她很像,莫非皇上也识得她?不过我听成都说,她早前几个月却已葬身火海了。只是可惜,民女家中也并没有什么姐妹罢了。”
她目光清明,纯粹的毫无杂色,似乎蛊惑着让人不得不相信她所说的每一句话。
“你是哪里人,家中有些什么人?”
“回皇上,民女是长安人,家中只有父母二人。”
“是吗?那你的父母是做什么的?”
“爹娘在经营着一个小酒楼,生意还算不错。”
她早已想好了应答,也决计是露不出破绽的。这长安城的酒楼不下千百,就算他派人调查,也很难一时查得出来。
“嗯......”文帝蹙眉,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这女子的言语没有一丝慌乱,甚至毫无一丝破绽,他也曾听太子等人提过,隋军剿灭长生殿那一晚,真正的白问柳已被宇文成都逼下火海。可是她的长相,嗓音,却太像那个刺客。莫非这世上,当真有两个如此相像之人?
“皇上。”
文帝还想说什么,却被身侧娇柔的女声打断。她轻声开口,“自古人有相似,而这位妹妹不过是一寻常女子,而且臣妾看着喜欢得很,您怎么能像是审犯人一样对待她呢?”
她眉目含情,红唇一张一合,而被那双美目埋怨着,文帝尽管多疑,此刻也还是退了步。“好,爱妃说的是,确实是朕的不该了。”
“皇上您看,他们两人站在一起多相配,您还不快答应成都的要求,赐婚给他们?”
“好,好,”文帝对她向来有求必应,“宇文成都接旨!”
“微臣在——”
成都这方还在高兴着,可问柳的视线却已全然被文帝身侧的女子夺取,从进门到现在,她都没有好好看看这传说中倾国倾城的宣华夫人究竟是什么样子,可方才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她才真正注意到了那人。
无欢姐姐......
怪不得她会替自己说话,可是她,为何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又怎会成了皇上的宠妃?她该是陪在主人身边的啊!
一别数月,问柳没有想到,再相见时竟会是此情此地此景。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却谁都没有发出声音。无欢微微扬起唇,对她缓缓露出了一个微笑,可问柳却看得出,她眼中藏也藏不住的落寞,她想她该是有千言万语想要对自己说吧。
究竟是为何,这一切,会变成如今这样?
文帝宣了旨,成都拉着还在木然发呆的问柳回身坐下。而天子刚想命舞女乐师继续表演,却又是被人打断。
“父皇。”
那是太子杨广,慢慢起身,向大殿中央走去。他身着一件雪白的直襟长袍,腰束月白祥云纹的宽带,上面挂了一块质感极佳的墨玉,金玉束发,白衣袖口缀着明黄缎边儿。俊美无铸的样子,可那微微勾勒起的嘴角下,却藏着一颗不为人知的狠厉心肠。
“方才成都这当众请父皇赐婚之举,可比舞姬歌女的表演要精彩的多。儿臣想着,众卿家该是看惯了这风花雪月的俗套,便也准备了些新鲜的玩意儿呢。”
他沉着声,微笑着开口,可那双黑眸中藏不住的嗜血之意却有能力让本是围观者的众大臣感到莫名恐惧。
今夜,注定会有大事发生。
而代价,是以血封喉。
“哦?你准备了什么?”文帝饶有兴趣的问。
“父皇别急,儿臣准备的节包您满意,只是在这之前,儿臣想让您见一个人。”
杨广拍了两下手掌,身后的影卫早已了然。
众人屏息,看着那缓缓走进含元殿的老者容颜。
是他?
杨素!
他不是早该死了,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萧望坐在位置上,黑眸盯着那明明早已死在他自己手上,而不该出现的男子,高大的身躯一动不动。
可衣下的手掌,却狠狠握成了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