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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望坐在位置上,黑眸盯着那明明早已死在他自己手上,而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老者,高大的身躯一动不动。
可衣下的手掌,却狠狠握成了拳。
“杨素?”
天子黑眸一眯,转头将目光递至杨广一边,“这是怎么回事?”
“回父皇,此人确实是越国公杨素。”
“若朕没有记错,杨素早几个月已经伏法,如今为何会好端端的活着?”
“他的确差点死在护国将军手上,不过,儿臣又救了他。”
“救他?这又是为何?”
“因为此人并非是杀害萧老将军的真凶,而他的身上,还掌握了一个惊世阴谋!”
大殿上一片死寂。
“将军,用不用...?”一直站在后方的何平向前一步,贴近萧望耳边,轻言问了一句。
“不必。”
男子低声,黑眸深不见底。
“惊世阴谋?”
文帝一愣,审视的目光重回杨素身上,“你有何要说的?”
“回皇上,老臣曾问过太医,萧老将军是死于一种慢性□□,名叫曼陀罗花。”杨素抬起头,毫不慌张,一字一句道,“这曼陀罗产自西域,本是剧毒的致命之物,只有加上一种特殊的水草,才会给人以慢性中毒的假象。而这种剧毒的水草,就是长生殿的稀有之物。”
长生殿?
众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听的一头雾水。他们自然是不会忘记这‘长生殿’的名号,当初长生殿的白问柳以舞女身份入宫,不仅差点刺杀了天子,还当场掳走了护国将军。而这么想着,众人的目光又转向方才那位与那刺客太过相似的女子身上......
问柳心一沉,指尖用力抓紧了宇文成都的衣角,又被他反手握住,露出了一个安心的微笑。
“你是想说,是长生殿之人害死了萧老将军?”
文帝看着他,继续问道。
杨素冷声一笑,狠辣的目光扫过坐在众大臣中的萧望,才面对天子开口,“当日,公主的大婚之宴上,护国将军曾亲口告诉我,萧老将军,乃他亲手所杀!”
全场一片哗然。
长生殿、西域曼陀罗、萧望......
这代表的是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一瞬间全部向他涌来,有不明、愤怒、惊诧、不怀好意......
可只有他一人,安安静静的坐在椅上,仍是毫不在意的品尝杯中美酒,一语不发。既不解释,也不否认。
“你胡说些什么!”
倒是宇文成都先着了急,他直直站起身,冲着杨素吼了起来,“你这老贼,若是再敢胡说,别怪我一掌了结了你!”
“宇文将军是想杀人灭口吗?”杨素冷笑,“是为了你的好大哥萧望,还是为你身旁的女人?”
“你再说一次!”
成都叫嚣着就要冲上去,却又被一旁的宇文化及喊住。“成都,坐下!”
文帝看着这场上的混乱,不知在思索着什么,稳声问道,“杨素,你有何证据?萧望又怎么可能会杀害自己的生身父亲?”
“没错,萧望没有理由要杀害自己的生身父亲。”
杨广冷声开口,“那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是真正的萧望!”
人群中,死一般的沉寂。
“你说什么?那他又是谁?”天子似乎也愣住了,过了良久,才开口问道。
“他就是长生殿主,地狱修罗!”
大周天子,宇文衍。
没人再开口说话,甚至没人敢用力呼吸。整个含元殿,连一支针掉落在地都清晰可闻。
‘啪—啪—啪—’
一阵鼓掌突然响起。
然后,是男人低哑的毫无情绪的声音,“太子殿下,果真是想象丰富。”
他一身玄色窄袖锦袍,发束紫玉。那袖口处镶着金丝祥云,腰间一条白玉腰带,上面悬挂一块玲珑白玉。他坐在那儿,眉间似乎还带着笑,可就是那分笑意,却有着令人惧怕的压迫之感。
他是大隋朝文韬武略的护国将军,是江湖上无人不晓的翩翩公子,是长生殿杀人不眨眼的地狱修罗,更是大周国所有臣民的王。
他身上那与生俱来的王者之气,从来就没有任何人可以撼动!
“看来,你当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杨广转过身,与他平视。
嘴角蔓着冰冷的笑,“你是想让本王在众朝臣面前列出所有的证据,你才肯俯首认罪?”
“谁不知道,长生殿的地狱修罗早已葬身火海,而太子殿下以为救活了一个死人,再胡乱编造几句话,就可以置我于死地?”
“胡乱编造?”
杨广冷笑一声,回过身面对着天子开口,“父皇,你可曾记得,儿臣大婚当日,是谁人把太子妃掳走的?”
即便没人开口,可众朝臣又有谁人心中没数?
当日太子妃被劫,太子暴怒过后,二话不说便带着军队包围封锁将军府,弄得人心惶惶,连公主殿下的恳求都难以入耳。而隔天萧望回府,杨广甚至不顾及他大将军的身份而将他关入牢狱内严刑拷打。
这件事,文帝不提,却不代表心中没数。
众朝臣没人敢说,却止不住坊间谣言。
兄妹痴恋情深,太子横刀夺爱......呵......这种话,杨广已听的太多,从愤怒,心痛,到漠视。万般锦绣,千里江山,他只是想要她一人,只有她一人而已!
文帝不语,等着他继续开口。
“半月之前,儿臣派人去山上寻找太子妃的下落,可隔天却发现,他们已全部被人灭口。”杨广转向萧望,冷声开口,“四肢分解,一招致命,血流满地,死相惨不忍睹!这种阴毒功夫,世间只有一人懂得,而此人,就是地狱修罗!”
人群中又是一片哗然。
萧望是地狱修罗?怎么可能?
可这太子殿下却是说的丝毫不乱,字字铿锵,根本不像是在说谎。
从头到尾,杨语兰脑中都是一片空白,水润的双瞳看着身侧这分明该是很熟悉的男子,此刻又感到分外陌生。耳边又想起方才他奇怪的话语,内心有什么东西,似乎要逐渐清晰了起来。
众人的目光全部聚集在两人的对峙中,而谁都没有注意到,文帝身侧的那个倾国女子,脸色苍白的几欲死去。
“父皇一定在想,为何儿臣就断定了杀害众侍卫之人就是萧望对吗?其实,儿臣也曾怀疑过,所以那日南园狩猎,儿臣故意派人伪装成刺客来探萧望的功夫。结果,果真如儿臣所料,在山上杀害儿臣手下之人就是他无疑!现在众人的尸首还在儿臣府中,若是父皇不信,大可派人查看。”
文帝眼眸一暗,不动声色的开口,“你说的很有道理,只是,这些都是你的片面之词,不足为据。”
“那若是儿臣说,已找到真正萧望的下落了呢?”
杨广话锋一转,眼眸扫过坐在角落中独自饮酒,似乎一点不关心这场变故的哥舒瑀。
“父皇难道就不曾怀疑,为何这位突厥使臣会背井离乡甘心留在我大隋?您难道就不曾想过,他可能,并非是突厥人呢?”
语兰看着那人,纤细的身子突然重重抖颤了起来。
不、不可能的......
不可能是他,绝不可能!
指甲狠狠陷入皮肉之中,耳边那冰冷无情的话语却愈渐清晰。
[你以为他不知道?我告诉你,他只是不在乎,他只是要报复你们杨家,只是要报复你!]
[杨语兰你听好了,我才是你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我才是你这辈子唯一的男人,他所拥有的,通通都是我的!]
怎么会这样,为何一切会变成这样......
若他才是萧望,那坐在她身侧的男子,她的夫君,有谁可以告诉她,他究竟是谁!
而情绪已濒临失控的,不只是她,还有坐在对面,方才刚被天子赐婚的两人。
宇文成都一脸的不可置信,而问柳更是陷入完全失控状态,眼眸无意识的扫过文帝身旁那同样脸色惨白的女子,心底那万分之一的侥幸终于完完全全的消失殆尽,一分不剩。
萧望、主人......
她早该猜出来,早该看的出来的!只是为何,他要那么狠,他怎么可以那么狠!六年前,他一手将她推入地狱,让她变成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棋子,而六年后,他又怎么忍心让她再次重蹈覆辙!
命她在宴席上掳走自己是为了让文帝信任,接近宇文成都是为了将他带往长生殿,甚至连对他下药,都是他一手策划!
为什么......
这个男人,究竟还能够狠心到什么地步!
“你是说,哥舒瑀,才是真正的萧望?”
天子看向那由始至终都不发一言的男子,冷声开口问道,“哥舒大人,可有此事?”
他端着酒杯,杯中液体摇曳,酒气香醇。男子嘴角向上,慢慢勾勒出一个弧度,可还未开口,却已被人打断。
“他不是!”
没有人想到,开口的,是杨语兰。
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知道此刻,自己是完完全全的慌了。她不要,就算潜意识里早已知晓这是事实,她也没办法接受。她接受不了眼前温文尔雅的萧大哥会是那个心狠手辣的叛国逆贼,她更加接受不了,她腹中孩子的父亲,那个从来只会逼迫她威胁她的男人,才是萧府真真正正的嫡亲血脉!
哥舒瑀原本微扬的唇角,生生停顿在那儿,勾勒出一个冰冷的,讽刺的弧度。
心在滴血。
一点一点,一刀一刀的凌迟。
她恨你,看到了吗?她在恨你!无论做什么,无论多努力的想挽回,你也早已被判了死刑!错了就是错了,从一开始,就是错了,她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
杨语兰,你知不知道,你有多狠心?
你比所有人都狠心。
“语兰,你闭嘴!”文帝站起身,冷眼看着已失控的宴会上众人,终于愤怒开口,“哥舒瑀,朕在问你,太子所言,究竟是真是假?”
“若是真的,皇上打算如何处置护国将军,又如何处置公主?”
哥舒瑀低低的笑,那笑声,那么无力,那么悲凉。黑眸轻轻注视着那低着头,全身都在颤的女子,整个人,竟倏然失掉了所有气力。
就算恢复了身份又怎样,名正言顺娶了她又怎样?
她不爱自己,她不会爱上自己。而由始至终,动过心的,只有他一个人。
只有他一个人啊......
“你不必管朕以后的决定,现在,朕要你说出事情真相!”
“真相?”
由始至终,那双黑眸,都没有离开杨语兰半眼。
他终是开了口,“公主说的,就是臣要说的。”
众人又是一头雾水。
这该算是......峰回路转?
文帝一愣,又是杨广先反应了过来,他开口,声音中已有了愤怒,“你在说什么?哥舒瑀,你不想恢复身份,不想认祖归宗了吗?你难道忘了你曾经受过的苦?你不想报仇了吗?现在你的杀父仇人就在眼前,你怎么能无动于衷?”
杀父之仇?
哈、哈哈......
报仇?他怎么会忘记报仇?他活下来,就是为了报仇!他怎么可以软弱,怎么可以那么没有用?软弱到头,善良到头,就是被人踩在脚下,生生夺去一切!
可是那又怎么样,他下不去手,从头到尾,都下不去手!
他有无数次机会扳倒他,有无数个理由杀了他,却也有无数个借口放过他。
因为他忘不了他那哀伤到极致,后悔到极致的眼眸,忘不了他退让的每一步,忘不了那日被狼群围攻,他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要以性命护他!
‘我说过,我伤了你一次,便不会有下一次,我保证。’
他忘不了这句话,那是他用鲜血证明的一句承诺。
黄泉路上,九泉之下,就算他对不起师傅,对不起父亲,对不起自己曾遭受过的一切苦难。
萧望看着他,那般脆弱又无力的样子,就像是十年前,他在他们的饭菜中下毒,他躺在地上,大眼死死的盯着他,他说为什么,阿衍,这一切,究竟是为何?
他的样子那么哀伤,那么无力。
白的是唇,红的是血,沾染了整片土地。
那是他,一辈子都逃不开的梦魇。
他很想知道,那个人,明明那么恨他,此刻又为何选择去保护他?
其实,他从来没有伤害过他,狠心的,一直都是自己。
修长的手指紧握着那玉石杯子,似乎要生生将它捏碎。瞳孔扫过身旁女子凸起的下腹,他闭上了眼,终于站起了身。
是时候了,那些罪孽,已到了他偿还不了的地步......
“太子殿下,你说的没错,哥舒瑀,才是真正的萧望。”
震惊。
整个含元殿,再次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众大臣目瞪口呆,甚至呼吸都轻不可闻。而杨广,似乎也没料到,处心积虑审慎安排了这么久,最后,却是他自己开口说了真相。
而同样震惊的还有哥舒瑀,他抬眸看他,眉间满满全是不解。
视线在空中相遇,萧望却是轻轻笑了起来,那笑容纯粹,一如初见。
“我曾说过,欠你的,总有一天,我会原封不动的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