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宫主与教主 > 第 1 章

第 1 章

笔趣阁 www.bqg45.net,最快更新宫主与教主 !

    地牢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道黑色的身影闪身而入,来人步履极轻,下盘极稳,一双雪白如莹玉的手只轻轻一动,便接连点住了几名狱吏的穴位,狱吏们迷茫地倒下,一点儿声音也来不及发出,倒下前也不过只看见以黑纱蒙面的一张模糊的人脸。

    那人轻巧地走过长长的甬道,两边是空荡荡的一座座牢房,走到尽头,黑衣人伸手轻叩墙壁上的凹处,整条甬道都散发出沉闷的回音。

    石门应声而开,里面却居然是一条燃烧着烈焰的通道,黑衣人皱了皱眉头,凝神运气,整个人轻飘飘地凌空而起,而后面不改色地过了燃火的通道——这利落的轻功,赫然是江湖上难得一见的一苇渡江。

    燃火的甬道后又有射箭的机关,有藏匿在黑暗处的五名暗卫,有冒着毒气的密室……黑衣人一路过关斩将,等抵达最后的囚牢,已是满身大汗,右手臂上还挂了彩。

    但在见到那个囚牢中的人时,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

    偌大的囚房中吊着一个人,那人一身白色囚服此刻尽数被鲜血染红,原本俊美无双的面容亦是遍布伤口鲜血淋漓发丝散乱,他仿佛快要死去一般安静。要极认真地看,才能看出他的胸膛犹有起伏,尚未完全断气。可再看他身上,竟似已被打断手脚关节,极为惨烈。

    黑衣人霎时红了眼,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将落未落,她上前两步,挥剑斩落绑着那人的铁链,然后伸手扶住他,轻声道:“修泽,修泽……”

    白衣人毫无反应。

    黑衣人只觉触手一片滑腻,大概全是鲜血,伸手摸了摸修泽的脖颈,却是一息尚存,她只好咬咬牙,掏出两颗续命丸硬是塞入了修泽嘴里,一边尽力呼喊他的名字:“秦修泽……你给我醒过来,我不准你死!”

    这一下倒像是有点作用了,秦修泽的手指头微动,睫毛微颤,而后终于缓缓睁开眼睛。

    即便是昏暗一片的情况下,也能见他一双星眸微微发亮,光彩慑人,只是终究那眸光中透着几分迷茫和无助,眼角一颗红色的泪痣更显凄凉。

    只这一点动作竟像是花光他所有力气,秦修泽很快又再度闭上眼睛。

    不过吃了续命丸,只要能睁开眼睛,想来是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黑衣人松了口气,将他背起来。

    秦修泽人高马大,即便因为这段时间的折磨瘦的快没了人形,也还是颇有重量的,黑衣人不过小小女子,竟也将他背了起来,而后沿着原路返回。

    闯入地牢的事情已经暴露,外面逐渐有人赶来,黑衣人咬咬牙,加快脚步,足尖轻点,终于是在彻底被围住前出了地牢,紧接着又躲在一处假山之后,听着外边人来人往,一颗心悬在空中。

    大理寺并非可以随意出入之地,尤其是秦修泽被抓的这半个月以来,除了原本的皇家禁卫军,不少江湖人也被请来守卫此处,若非今日安平坊出了大事不少人临时被调去,她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将秦修泽带出来。

    然而感受着背后秦修泽越来越弱的呼吸之声,她决定拼一拼。

    黑衣人拾起几块石子,往另一头的假山那边狠狠一丢,石头落地发出重重的声响,外面巡视的人顿时换了个方向纷纷涌过去,抓住这一个瞬间,黑衣人背着秦修泽一跃而起,拼力飞过屋檐,而后在一片呼喊声中又背着秦修泽连飞了一里地,快速上了早就停靠在那儿的马车,而后扬鞭催马,向着密林深处进发。

    后面的追兵逐渐失去了踪影,黑衣人松了口气却不敢完全懈怠,只不断赶路,终于在天降拂晓前,赶到了一个没什么人烟且破落的小镇之上,她擦了擦汗,将车停在一栋陈旧的小屋之外,趁着四下无人,将秦修泽背入屋内。

    虽然从外面看,那小屋又旧又破,但内里却是窗明净几,院子里还栽种着几颗果树。

    黑衣人把还在昏迷的秦修泽安置在床上,去院子的井里打了水,现在是秋天,天气不算冷也不算热,但秦修泽自从被抓进去已经有半个月,这半个月他受尽虐待,也肯定没洗过澡,现在身上散发的味道简直一言难尽。

    黑衣人一点点剥开他的囚服,露出已经变得有些瘦弱却依稀可见之前优美线条的胸脯,此刻这胸脯上满是鞭痕和锐利器具刺入的痕迹,那些鞭痕纵横交错,有的地方皮开肉绽,只一眼就能看出是打了一次然后让秦修泽养了几天,生出粉色皮肉后,又照着旧鞭痕打下去。这样的痛楚不可想象,然而这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的人,却全部抗了下来。

    黑衣人抿了抿嘴,沾湿毛巾,替他一点点擦干净身体,灰尘和血痕,都小心翼翼地擦掉,即便如此,也还是不免会经常碰到他的伤口,引起床上之人的一阵无意识的战栗。

    回想昔日秦修泽一袭白衣立于摘星楼楼顶,当空迎风,衣袖翩飞,面若冰雪,身似蝶轻,简直一副谪仙误入凡尘的模样,再看他如今落魄至于此,真是让人于心不忍。

    一边流着泪一边流着汗,黑衣人花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将秦修泽的身体清理完毕,又一一包扎,私密之处的清理她自己实在不好意思做,又不能不动手,于是想了想,换了一身粗布麻衣走出去,此刻外边已经天亮,有零散的镇民出现,黑衣人走了几步,忽地瞧见一个瞎了眼的算命先生,于是一边靠近对方,一边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匕首,轻轻抵在那算命先生的背上。

    算命先生毕竟一般都是走南闯北大风大浪过来的,自然是很快就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微微颤着声音,说:“这位客官,请,请问有什么吩咐……老朽自会遵守,不必如此……”

    黑衣人压低了声音,道:“跟我走。”

    算命先生没动。

    他有些害怕,现在好歹是在街上,这人不可能随便杀自己,万一将他带走然后引去没人的地方,那真是手起刀落的事了……

    结果黑衣人又默默掏出一锭银子塞在他手里,说:“不要你的命,去帮我给一个人擦身子,擦完这钱就是你的。”

    算命先生无语了一阵,感觉到身后匕首又逼近了一些,只好道:“走吧。”

    黑衣人拉着算命先生进了自己的小屋,给了他三盆水三条毛巾一套干净的衣裳,说:“你是盲人,怎么给自己洗身子的就怎么给他洗,然后穿上衣裳。我先出去,一会儿你好了喊我。劝你不要动其他心思。”

    说完黑衣人便转身离开,只留下算命先生在里面捣鼓,虽然不好意思看,但黑衣人还是将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地听着门内动静,以防算命先生做什么。

    好在算命先生颇为老实,乖乖地替秦修泽洗好了下半身穿好了衣服,然后扬声道:“姑娘,我好了!”

    黑衣人推门进去,扫了一眼,见秦修泽浑身上下已经换上干净的衣服,满意地点了点头,押着算命先生往外走了一段路,又给了他一锭银子,道:“今天你什么人也没遇见。”

    “是。”那算命先生颤悠悠点头。

    黑衣人转身回了自己的小屋,在秦修泽床边般了一张矮凳坐下,望着秦修泽发了一会儿呆。

    毕竟一夜未睡,她也觉得有些困乏了,不自觉地开始打盹,而后终是把头靠在床边,陷入了梦境。

    这一睡就是一整天,黑衣人听见有细微的动静,猛然睁开眼睛直起身子,只觉得脖颈处一片僵硬疼痛,她一边揉着脖子一边四下打量,发现周围已暗了下来。

    而动静的来源却是床上那人。

    秦修泽已经醒了,他睁着眼睛,静静地看着黑衣人。

    黑衣人一愣,道:“修泽,你醒了。”

    秦修泽只沉默不语。

    黑衣人并没有多想,伸手拿火折子点燃了一盏蜡烛,周围稍微亮了一些,黑衣人见他依然面色苍白,但眼神已不似早上看见的那般无神,不由得微微安心,道:“修泽,你感觉怎么样?你渴不渴?我去替你倒水好不好?”

    热情的询问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秦修泽依然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这让黑衣人有些心慌,她有些不确定地又喊了一声:“修泽?你到底怎么了?”

    难道是被折磨过度,竟连话也不能说了?

    不过好在秦修泽很快就张了张嘴,发出有些干涩的声音:“你……”

    “我……我怎么了?”黑衣人疑惑道。

    秦修泽说:“你……是何人?”

    黑衣人如遭雷劈,一时间愣在原地不得动弹。

    半响,她颤声道:“修泽,我是硫笙啊,你的左使硫笙!”

    秦修泽依然满脸困惑:“硫笙?”

    硫笙想过各种可能,独独没有想到秦修泽会失去记忆,她眼睛微微发红,道:“宫主……我喊你宫主,你能不能多想起一些事情?你不记得我了,那么,翻云宫你总该记得吧?右使莫笑你也该记得吧!?”

    可惜的是,秦修泽的表情说明了一切,他依然只是带着微微的困惑看着硫笙,而后道:“抱歉,我不记得了。”

    “那……你总不会连你自己是谁也不记得了吧?!”硫笙不死心地问道。

    秦修泽说:“我是修泽。”

    硫笙点头:“对!太好了,好歹你还记得自己是谁……”

    “这个我也不记得,只是你喊我修泽。”秦修泽理所当然地道。

    硫笙:“……”

    半响,她终于是缓缓闭上眼睛,道:“怎么会这样……”

    秦修泽见她落泪,不由得愣了愣,而后道:“你别哭,有什么事情可以好好说。我到底是谁?翻云宫又是什么?我身上的伤是何人所伤?”

    硫笙沉默了一会儿,擦掉眼泪,道:“你是翻云宫宫主秦修泽,我是你的左使硫笙。翻云宫是如今江湖上很大的一个势力,但……”

    “但?”

    “但,我们一直有个死对头,就是画影宫。前段时间,朝廷一直丢失的传国玉玺被人找到了一半,在送回皇宫的时候被‘勾月人’戴月行偷走了,戴月行素来神出鬼没,偷走玉玺之后不见人影。皇帝大怒,让太子和六皇子瑞王想办法找回,这件事和江湖人有关系,是以太子找了我们寻求合作,而瑞王找了画影宫,他们宫主柳问笑也答应了。”硫笙道。

    秦修泽道:“然后呢?”

    “半个多月前,瑞王设计陷害您,说您知道那半个玉玺在哪里却不肯上交太子,是有贰心,将您关入大理寺审问,我们一心顾着要去救您,却不料柳问笑那妖女趁机偷袭我们翻云宫,数十年的宫殿毁于一炬,几千名宫众散落各地,死的死,逃的逃,失踪的失踪……”

    秦修泽重新陷入了沉默。

    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是为此事感伤,硫笙赶紧道:“修泽,不要太难过。你告诉过我,你的确找到了玉玺,只是将它藏在了安全之地,眼下只要找到那半边玉玺交给太子,我们就可以洗涮罪名。”

    秦修泽微微点了点头。

    硫笙又道:“洗涮了罪名,我们就又可以集结宫众,寻上画影宫复仇。日前冤屈,我必要亲手报仇,血洗画影宫!让他们血债血偿!”

    硫笙一腔愤慨,颇为激动,不料此言一出,秦修泽立刻皱起眉头,目光颇为严厉地看向硫笙。

    硫笙心中一跳,道:“怎,怎么了……?”

    秦修泽道:“你当真是我左使?”

    硫笙瞪大了眼睛,道:“修泽……你为什么这么问?”

    秦修泽道:“我以前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又带领着一群怎样的人?!难道只晓得什么血债血偿……”

    硫笙十分莫名,又有些委屈:“以牙还牙,这是宫主您教我们的啊。何况这一次我们损失如此惨重,几乎整个翻云宫都荡然无存,难道就当做没事发生?!”

    秦修泽依然一副平静的模样,道:“是的。”

    “什么!?”硫笙不可置信。

    秦修泽道:“冤冤相报何时了,江湖之中的打打杀杀永无尽头,我虽然不知道之前的自己是怎样的人,但对于现在的我而言,宁愿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从此退隐江湖,也不愿意又去酿造血案。硫笙,等我伤养好了,我们就去找玉玺,洗涮要谋反的罪名足以。当然,若你嫌弃现在的我没用,眼下便可离开自寻出路,我会自己去找玉玺,然后隐姓埋名。”

    硫笙全程保持目瞪口呆的状态,半响,她咬了咬牙,道:“不!宫主您说什么就是什么,硫笙的命是宫主救的,此生永远追随宫主!”

    而后她又放柔了语气,道:“既然如此,修泽你先好好休息,我去外边给你买点食物。”

    秦修泽点点头,便又轻轻阖上了眼睛。

    硫笙吹灭蜡烛,原本悲怆的表情在黑暗中瞬时褪去,只留一脸的冷漠。

    而后她走出屋子,走到院子角落,面对着房间,一边轻轻敲了敲墙壁四下。

    笃,笃,笃,笃。

    一个黑衣女子应声而落,道:“宫主!”

    “硫笙”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盈盈,你在这儿守了一天都没偷懒,有进步。”

    被喊做“盈盈”的女子衣袖上是半个面具样式的刺绣,分明是画影宫的标志!

    而所谓的“硫笙”,实际上却竟是她自己口口声声骂着的妖女,画影宫宫主柳问笑!

    柳盈盈笑嘻嘻地谢了柳问笑的夸奖,又问:“宫主,秦修泽醒了?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失忆啦?”

    柳问笑颇有些不甘地道:“暂时还不能确定,不过,他很有可能是在假装。”

    “为什么?”柳盈盈疑惑道。

    柳问笑把刚刚两人的谈话说了一番,柳盈盈也很震惊:“什么?!‘踏血玉郎’秦修泽竟说的出那样的话?!难道,难道他本性就是那样,只是因为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所以以前……”

    “放屁。”柳问笑咬牙切齿地道,“六年前试剑大会,我趁他不备假意要攻击他心口,他伸手格挡,我则以夹在指缝间的刀片割去他右边的胡子……”

    柳盈盈忍不住打断:“什么,胡子?玉郎不是玉面郎君的意思么,他还留过胡子啊?”

    柳问笑嗤笑道:“当年他年纪小,怕不服众,故意留的咯。我知道不可能伤他,就割他胡子羞辱他,想不到……”

    她撩起自己搭在右边脑门上的一束头发,原本应该是和左边一样有一道整洁而不失英气的眉毛的地方,此刻却空空如也,只十分稀疏地有几根眉毛。

    柳盈盈第一次见宫主右边眉毛,先是一愣,而后差点喷笑出来,但她到底还是忍住了,道:“怎,怎么会这样……”

    柳问笑恨恨地道:“秦修泽那个贱人,当时便回击剃了我右边的眉毛!我脸面尽失,他也没讨着便宜,此后但凡我们两边碰上或是一起参加这个大会那个大会,他便一定会想尽办法来剃我的眉毛!你可记得两年前我伤了他一次?那一次,他就是宁愿被我刺伤,也要过来剃我的眉毛……”

    柳盈盈目瞪口呆。

    “这六年来,我右边的眉毛一直被他剃掉,最后竟然长不出来了他才放过我,我,我……”说到这里,柳问笑极为愤怒地踢了一脚一旁的木桶,木桶直接散了,可见柳问笑对此事确是极为愤恨。

    柳盈盈却是觉得又好笑又荒唐,讷讷道:“看来,这个秦修泽,还真是眦睚必报。”

    柳问笑道:“所以他说什么冤冤相报何时了根本就是在放屁。他要是真能说出这种话,那我眉毛也可以长回来。”

    柳盈盈忍不住笑了,道:“那……宫主您努力,只要找到玉玺,这一次,咱们就是彻底赢了翻云宫。”

    一边说着,她拿了用油纸袋装着的包子,道:“对了,你们应该饿了吧,我刚刚去买的。”

    “嗯。”柳问笑点点头,接过包子,“你先藏好吧,秦修泽虽然武功基本全失,但毕竟曾经武功很高,辨别气息的能力还是很厉害的。”

    柳盈盈应了一声,又消失在黑夜之中,柳问笑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眉毛,暗骂了两句,又换了副深情款款的面容,捏着包子进了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