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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头静静的, 唐眠坐在铺着金黄色丝缎的床铺上。
橘色的宫灯无风轻曳。唐眠站起身, 踩着赤脚就走到门边去,附近两个宫人忙急急忙忙跑过来,帮着打开了门。
门外一个年轻宦官也慌慌张张伏倒在地:“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皇上呢?怎么还不见他来睡?”唐眠也不拐弯抹角。
“禀娘娘的话, 皇上方才说了,今晚去卫夫人那里。”那宦官冷汗直流, 声音也有些颤。直叹魏德臣师父把这么个苦差事交给他,却不知道这回素有骄横之名的皇后娘娘要怎么闹了。
“是吗?”唐眠看了眼天色, 却也并不很晚。
“这宫里我住不惯, 我也去看看卫夫人。”她很自然地道。
可是这话一出口,可把那宦官吓个半死:“娘娘,这可使不得!要是惹怒了皇上, 娘娘却只管挨上两句话, 小的们的人头可都不保啊!……还请娘娘体谅体谅咱们这些贱命……”
其他宫人听闻,也是倏地都跪了下去求饶不已, 倒哭得唐眠有些头疼。
不过刘彻今晚还能去卫子夫那里, 倒着实让她有些生疑了。他这样的大计没有得逞,不乖乖处理之后的事,在窦太后和馆陶公主处小心掩盖,谋出新的计策来,实在是说不过去。
不过刚才之语也只是试探, 见宫人们这般回答,唐眠也不计较,豁地伸脚出门, 笑道:“既然皇上不在这里,我去他书房坐坐,却也总是无妨的吧?”
不待左右阻拦,她便风也似的向前大步走去。
那余下的几个女宫人哪里赶得上她?便是那年轻宦官追上了,也不敢阻她的去路,只得走远几步跪在她的脚前。唐眠一脚踢开他,自顾自前去。
走到书房门口,却见魏德臣还候在外头,见到唐眠来,面有惊色。
唐眠便知道自己是猜对了。刘彻不过是找了个借口,他没工夫没心情上卫子夫那儿去,却也不想到她这儿来,便只在书房歇着了吧。
“娘娘,皇上已经歇下了,娘娘有事,还请明日再”魏德臣也跪了下去。
“等什么明天,我今天又不是想来见他,不过是想来书房转转,难道这也不行?”
“这,皇上在歇息,若是惊扰了……”魏德臣知道这是皇后在无理取闹,却是毫无办法,只能跪着磕头。
然而门外这一阵吵吵闹闹的,本来就郁郁满怀的刘彻哪里还听得进去,提高了音量颇有些倦愤道:“别阻了,她既然要来,就让她进来。”
话音刚落,早有宫人开了门来。唐眠冲魏德臣抬了抬眉毛,孔雀似的昂脸进去了。
魏德臣心内暗暗叹气,还是起身随进去服侍。
“你别进来。”唐眠道。
“这……”
“我和皇上讲几句体己话,难道你也要插两个耳朵进来吗?”唐眠现在才觉得自己有几分陈阿娇的架势了,心中竟然颇有几分自得。
“魏德臣,别和她废话,在外候着吧。”门内刘彻的语气更不耐烦了。
魏德臣只得作罢。
唐眠进了门去,见刘彻倚在倚在灯下独坐,一张刚毅的脸在灯影底下,倒颇耐看,只是现下眉头紧皱,两眼微醺,坏了风度,而他的手边,放了一个玉壶,竟是在喝酒。
刘彻看见她进来,也并不想掩饰什么,提了酒壶起来就往爵中倒,边倒边问道:“你又来干什么?”
他从高光宫回来,可是越来越想不通陈阿娇此人,时或满口胡言,时或故弄玄虚,时或又是平常的模样。更要命的是今晚她流泪楚楚动人的模样,竟让他也有些动心了,这在刘彻自己,简直就是耻辱。他今日把她带到自己这儿来,本也是想试探她的,只是心里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更是憋闷,越发不想见这个女人了。今夜计策落空,他甚至都起了暗杀她的心,然而心里另一个自己却在劝他,遇事不可慌乱,还得将一切都布置好了才能动手,不然,他也就只解决了一个陈阿娇,却留下了后患。
唐眠听见刘彻的问话,却只是敛了敛袖子,微微一笑。
袖子底下的手捏了一个玉瓶,瓶中正是她制作好的药丸。
“我想来杀人”这种话,她本来也不介意明说,只是闻到刘彻酒壶中的香气,她也不禁有些馋了。
这酒的香气,竟比她在宫里喝的都要好得多。
她禁不住问道:“这酒,你从何处得来?”
“酒?”刘彻略略起身,拍了拍身子底下的垫子,好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而后像是不懂唐眠的意思,道:“与你何干?”
唐眠早知刘彻不会给他好脸色,一脚踹过去,欲踢刘彻刚整好的垫子,刘彻怒极,下意识地去阻拦。唐眠却是嘻嘻一笑,弯腰拾起了刘彻的酒瓶,退开三步,掀开盖子一嗅,目中有喜意:
“确是好酒!”
她不再多话,仰起脖子就是咕咚咕咚几口灌了下去。
这酒大约也是用寻常粟米谷物酿造的,度数并不高,只是入口清冽,腹中清爽,而犹有醇香之意。
刘彻本就微醺,见她如此,心生奇怪,竟消了几分怒气,只冷笑道:“想不到你也懂酒?”
这下却是唐眠不理他了,她只顾着自己品酒咂嘴,面有得色,甚至就顺势坐在了几上,边坐还边嘟囔了几句:“这地方没椅子没凳子的还真让人不习惯……”
刘彻见她没有还回来的意思,眉一皱,手一推席子借力起身,大步上来一把欲夺唐眠手中的酒壶。
唐眠虽在得意忘形之时,倒也不是全无防备之意,手上立刻抓紧了。
只是她是就着壶口喝的,哪怕壶中所剩之酒已然不多,她和刘彻四手相争之下,玉瓶振动,壶中之酒倾出,泼了唐眠一脸,散落的发丝也滴落下酒滴来。
刘彻一惊,看着这样狼狈的陈阿娇,有些愣了。
“我勒个去!”唐眠一怒,忍不住粗口一句,猛地把手一抬。
剩下的酒就乖乖地顺着她的意泼在了犹在发愣的刘彻脸上。
唐眠得意地“哼”一声,才发觉壶里的酒也几乎被倒空了,仰起头张嘴去接,也不过三两滴的剩头。唐眠惋惜地叹一声,鼻子里却还闻得到脸上的酒香味,舌头禁不住诱惑,不听使唤地伸出去舔嘴唇周围,舔了几下却还不尽兴,只恨舌头不够长。
把刚才散酒的头发丝儿也放进嘴里咂了咂,唐眠才犹自反应过来,问刘彻:“你这酒还有吧?”
刘彻见过骄慢无礼的陈娇,见过娇媚承欢的陈娇,可哪里见过这样率性放纵的陈娇?
看着阿娇嫣红色的小舌舔着唇,被酒染过的脸色微红,几缕发丝湿润,他自己也被诱得想上去吃上几口了。
陈娇小产前,两人其实还是一月有几次云/雨之欢的,刘彻本人厌恶陈娇,却也不曾厌弃她这方面。
他本已醉,突然一把拉过唐眠的手臂,将她拥在了自己的臂弯里,埋头下去就要吻她的脸。
“擦!居然被亲了!”唐眠见他一张大脸俯下来,脸上有温热湿润的感觉,只觉得心头大恶,顿时清醒过来,一把把刘彻推了开去,拿袖子擦自己的脸,一边也感叹,男人就是男人,即使是帝王刘彻,精/虫冲脑要乱上人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刘彻见陈娇脸上显出厌恶之色,感觉自己倒是被嫌弃的一方,不由怒气又生,面有嘲色:“怎么?你巴巴地赶到甘泉宫来,难道你和姑母日日盼的,不是这个吗?”
刘彻一句嘲讽,倒让唐眠酒醒了大半。
她冷笑一声道:“是啊,全天下的女人可都盼着你临幸呢。因为什么呢?我想想,不过是因为你是天子,若你没有皇帝这个头衔,你以为别人还把你放在眼里么?”
“呵……”刘彻也是冷笑,目中透着阴沉之光。他早就清楚自己这个王位是怎么来的了,听见陈娇这么说,自然以为她在讽刺他是靠着她才当上皇帝的。
“陈娇,你给我记住了。我刘彻就是天子,是当今皇帝,哪怕你和你母亲,如今见了我也得跪拜。这是父皇传给我的大汉天下,也只有我刘彻能让这天下升平,岂容你们妇道人家评头论足!他日我便要让你看看我刘彻打造出如何富强的国度!”刘彻宽袖一扬,尽管一副被酒泼过的狼狈之样,面上容光,眼中精神,依然让人不可逼视。
他在很久以前,在夫子的指导下,在愤愤的思索中,就已经悟出这个道理。卧薪尝胆,十年不晚,他的皇位靠的是别人的力量,那么他便要靠自己的力量打造出一个黄金盛世,靠自己的力量永远留在青史上光耀后世!
唐眠看着这样的刘彻,愣了愣,突然低头看自己的袖子,整了整,而后轻叹一口气。
尽管轮回转世无数次,她始终也没有忘记很久之前镌刻在脑中的自己的民族,这也是她前世愿意征战沙场的一个原因。
而无可否认,汉这个名号的发扬闻世,正是从眼前这个胸怀壮志的男人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