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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止,你知道她有多厉害吗?她把医生说的半年生生延长到了一年零十一个月。头发没了,她就戴着假发,身材不好看了,她还开玩笑让我跟她一起去健身。”
“她哭着喊着,我带她回家。一开始我很笨的,根本不知道她每天夜里都疼,看她脸色不好,总以为她是因为吃药,而导致的失眠。没想到是疼的睡不着。我们养了一条狗,是条很聪明的金毛,有一天我睡着了,就听它扒我房门。开了门,它就领着我到妈妈的门前,我一开掩着的门,就看到她蜷着身子,疼的脸煞白。”
“原来她疼的吃药根本就抑制不住,可她不愿去医院。我请来了医生,让医生给她打针,并且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因为家里没什么人,所以我就学着打针,害怕让她痛,就在自己的腿上试。直到最后,她的胳膊上没有一片儿好地方,我的腿上因为不专业也留下一个很深的紫印,像胎记一样。”
空荡荡的手术室外,女孩子特有声色的哽咽和抽泣让人异常的压抑。席莫言凉心登时就软了下来,把她搂的紧紧的,似安慰又似纵容,“我不说了,不说了,别哭了。我上回告诉妈妈,说我一回国就遇见了想了十年的姑娘,你说妈妈肯定很高兴吧。如果她知道,你是平笙叔叔的女儿,会更高兴吧,别哭了,等过些日子,我带你去见她,她可不想见一个爱哭的儿媳妇儿哦。”
如果,她活着,你会更高兴是吧。容止傻傻的想,哭的心口都有些疼,她真的心疼言凉。
她不知道为什么,十年来,席家都不出面,甚至笑妍阿姨重病,都没有人去把他们接回来。
她那么想念B市,连B大不算美味的糯米团子都想念,为什么就没有人管他们,像放弃了他们似的!
她以为是十年异乡的生活,造就了现在沉静如水的言凉,没想到是伤痛,锻造成现在的他。
十年前的言凉,和如今很像,但性子绝对不是这样。
十年前的他沉默,固执,不懂得表达,且有些傲气。那不足为怪的傲气,她一开始就知道,那是意气风发,诸事顺遂的男孩儿必不可少的,那时候的言凉就像一副油画一样,简单的色彩,异样的浓郁。
而如今的他,真的像一个大人。承受悲痛,笑对人生,照顾家人,也开始担负起一个家族的重任。
这样的言凉内敛,宽容,坚韧不动声色像一幅水墨画一样宁静致远。
可,这十年,他受了多少苦啊。
一个人为了母亲的病来回奔波,一个人承受所有的压力和痛苦,眼睁睁的看着一个鲜活的生命,走向衰败。
更何况,那个人还是生他养他的母亲。
容止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席莫言凉一笑,明明该他难过的事儿,她却哭的人事不省。
如今真的没有那么难受了,最难受的是真正走的那一天,最不适应的是最开始的那一个月。
妈妈是在下午走的,那天的伦敦天格外好。她似乎是早早的知道了一样,一大早上就戴好假发,化上了妆,自从病了之后,她再也没有化过妆。
穿上好看的旗袍,那是她最喜欢的一件衣裳,知道她喜欢,他早就让人照着她当时的身形进行了裁剪。她哪天状态特别好,穿着高跟鞋,在客厅里跳起了华尔兹,后来又让他陪着跳交谊舞。
她兴致很好,跳了二十多分钟,脸红的像涂了胭脂一样。中午的时候非要吃西餐,他坚决不同意,她就委屈的看着他,他没有办法。
请厨师来家里做,全熟的牛排,沙拉,红酒,面包,汤,一样都没少。
她吃的开心,却吃的很少,半个牛排,两口面包,几勺汤,还偷偷趁他不注意时,喝了一口红酒。
吃过饭,她照例去阳台,金毛一一被她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舒服地闭着眼睛。她半眯着眼睛躺在躺椅上,说了好多花。
她说:儿子,妈妈想看着你结婚。他回,会的。心里想的人是容止。
她说:儿子,我已经原谅你爸爸了,两个人走到这一步,是她太倔强。
他不明其意,只得点头。
她说:儿子,妈妈最放心不下你,你以后要找一个爱的人结婚,因为不在意间一个不重视,也许你就错过了和真正喜欢的人在一起的机会。
她说:你要多生几个孩子,一个孩子太孤单了,妈妈没能让你有个伴儿,看你辛苦,妈妈也难过。
她说:我不喜欢纸钱,一生没缺过钱也没见过的有多好,你要是去看过,就给我带满天星去,给我讲你的生活。妈妈喜欢听。
她说:妈妈以后就看不见你了,你可不能忘了妈妈,反正妈妈是忘不了你。
她说了两个多小时,总是害怕少说什么,想起什么就立刻说,她记性早已经不好了,有些事说了好几遍还不自知。
说着说着,就说困了。他去房间里给她拿毯子出来,抱起她往房间里走的时候,才发现。
那十几米的路,他步步艰难,始终不敢相信。眼泪滴打到她脸上,她什么都不说。她最喜干净,若是平常,往她脸上碰一点脏东西她都会大叫,然后手忙脚乱。
那时,他最希望的就是,她睁开眼睛,一巴掌打在他脸上,笑骂他:臭儿子,竟然把眼泪滴到妈妈脸上,真是越来越没出息了。
可是,什么也没有。
他跟爷爷打电话,告诉他。爷爷很担心,并且让他把母亲的骨灰带回去,葬在爸爸早就准备好的合葬墓里。
他笑,不是因为恨,他早就不恨了,看了生死之后,会越来越不把人事当做事。只是感觉这个世界可笑。
“我妈说了,十年期限没到,她熬不过去了,也就不回去了。”话不是妈妈说的,是他意思,可她知道,妈妈想着的,念着的,生前回不去,死了回去也没用了。
妈妈的葬礼,他不假人手,只请了妈妈几个感情好的画友,医生,以及他的一些朋友。
天气应景的很,淋漓的小雨下个整整一个过程。结束之后,他看着妈妈笑面如花,年轻的样子,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之后,他早饭准备两个人份的,盛好摆好之后,才感觉多余。会路过花店的时候挑上一束新鲜的满天星,等拿回家,就感觉少了一道惊喜的声音。
诸如此类的事情持续了一个月,他才走了出来,才认清事实。
他没有了妈妈,是真的没有了妈妈。那个他从小就感觉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真的不在了。
这些事他不打算告诉容止,告诉任何人,这是他跟妈妈的记忆,这是妈妈留给他的爱。
席莫言凉轻抚着容止的背,似在安慰她,也似在安慰他自己。
容止抽嗒了一会儿,从他怀里抬出头,揉了揉眼睛,就看见站在不远处的墙边儿,双眼通红的人。
“爸爸!”容止看他有些站不稳的样子,忙站起来往墙边儿跑去。
不等她跑到,席莫言凉就快了她一步,扶住了摇摇欲坠的人,水平笙摆手,松开握着他的手,一字一句的问:“你说的是真的?”
席莫言凉没有说话,既然听见了,那就听见吧。至于那个答案,他不说,他也知道。
水平笙问完,嘲讽一笑,真假自己不是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了吗?
处理好单位的事儿,一进医院就遇到了老爷子和席家二小子,结伴上来,没想到听到这样的一个消息。
笑妍,是真的没了?
怪不得他在英国的的同学,很久没有给他笑妍的消息了。看来笑妍是知道他让老同学帮忙照看她们母子的事了,照她的本事,说服他的老同学报喜不报忧,完全有可能。
所以笑妍病了两年,他还一直以为她好好的。所以她一个人承受病痛和磨难时,他不仅不知情,而且还以为她很好!蠢,真蠢!
看向眼前这个眼睛已然恢复清明的孩子,他不禁心疼。毫无预兆的被带去英国,一个人单枪匹马就是十年,他清楚三十岁之前的十年,对一个男人来说有多总要。他是笑妍的孩子,肯定不会随波逐流,所以如今的成就有多大,就代表着他曾经受的磨难有多深厚。
而且,人最怕的不是什么都没有,而是有了一切,却发现自己是独自一人。他这活了半辈子的人了,都受不得那个亲人分离的苦,更何况,他还本应该是个孩子。
只要想想笑妍受的苦,自己最后瘦骨嶙峋的样子,他都感觉难以接受,更别说这个孩子天天面对着,亲眼见证着。
二十几岁的孩子,真是苦了他了。
“好孩子,苦了你了。”水平笙拍了拍席莫言凉的肩,这是他第一次用一个看待男人的方式看待这个二十几岁,即将成为他女婿的人。
席莫言凉心里翻腾不已,这样一个红着眼睛隐忍着痛苦还不忘去安慰别人的人,他不得不心生感激。
老爷子被红着眼睛的席言宥扶着,一双手攥的紧紧的。
听着孙子风轻云淡的说着这些事,他心如刀割。儿媳妇生病他一开始知道,却不知道会那么严重。等到知道严重了,要派人过去照顾时,却被言凉拒绝了。他以为他找到了好的陪护,却没想到什么事情都是他亲力亲为。
在别人为了孙子的工作四处奔波的时候,他的小言凉已经有了自己的工作室,有了公司。
在别人为了孙子不懂事,处处费心费力的补黑锅时,他的言凉在大洋彼岸已经担负起了儿子应该尽到的职责,席家应该尽到的心。
莫家那个女儿啊,真是席家欠她的,欠了她的情;如今又教导出了言凉这样的孩子,是欠了她的义,那是无价的啊。对一个家族来说,那是无价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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