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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麻子骑着自行车飞奔着越过荔花岭,他进入村落里,并没有走直道,他来到要经过闻家门前的那小巷道,迟疑不决,最后还是绕过村落里闻家所在的那条巷道,因此有自行车,也很快就回到了家门口,可是一眼瞧着是门上上了锁。他知道妻子肯定是到闻家帮忙去了。村子里的人们缘来就有这个风俗习惯,不管是谁家老了人,即便是平时没有一点来往的仇家,也会过来瞧瞧,帮帮手,所谓“人死为大”,特别是家族里的人,更要无条件地过来帮忙打理丧事,让哀丧者感到安心宽慰。
方麻子坐在门前的石墩上等待着妻子回家,搜出身上的香烟抽,一看才知道只剩下两根了,刚才在荔花岭那边的棺井边,分给八支给他们抽,其实大家都不知道,虽然自己是天天抽香烟,只不过做给人们看的脸面,其实一包香烟在自己的身上,至少要抽上一个星期,每天只抽二三支,给人抽香烟,是为了让村子里的人更相信自己,看得起自己,今天竟然让人一下子抽走八支,心里还真有舍不得的心痛。
他点燃了一支香烟抽起来,想起刚才在棺井那边,哇子两次说到那个“公”字的时候,那脸色就让人猜测到他想说什么。哇子是村子里的一个老实人,只是村子里的人把他当作傻瓜一样来看待,甚至欺负他。然而他的老实至少比自己十年前那样被欺负要好得多,他的被人欺负是笑料,自己的被人欺负是打击。
方麻子想着,那些过去的事情都不能怪村民们,他们毕竟不是读书人,更不是贤人先圣,任何一个人没有饭吃的时候,都会一样忌妒那些有饭吃的人,那怕是偷抢,那是为了生命的存活,因此那些问题,已经不是某个人家庭的问题,而是一个时代的问题,更是一个社会的问题。
“一定会有机会的,时代一定会变的。国民党八百万的军队是纸老虎,共产党也是人呀,一样要吃饭,不管是谁的天下,人人有饭吃,那么这个天下就是谁的。国民党不以让天下人人人吃饱穿暖,那么共产党将国民党推翻,就要寻求让天下人人人吃饱穿暖法子,不管怎么样,应该至少有这个信心,否则就会出现很大的乱子。”
方麻子静静地想着,搜身上的烟抽,这时才发现烟盒里的烟已经没有了,他抬头望向天空,太阳在开始西落,他回头望了望门坊的锁,伸手摸了摸了,正要离开,村落里南边的深巷里突然传来鼓锣、胡笛、唢呐等乐器的奏鸣曲,间或地传来鞭炮声,渐渐地远离村落里:那是在送死者上山信号。
方麻子想着,闻家出了傧,妻子也差不多会回来了,于是打住了脚步,坐回门前的石墩上,还是没有过去观望。他此时此刻心理明白一点,闻大书记去世了,自然要热闹些,村子里的人都会去帮手。闻大力虽然没有什么文化,是个粗人,但是他毕竟是大队书记,倍受尊敬,虽然他没有给村子里的人们带来什么大的贡献,多多少少为村子里的人们卖过不少力气,俗话说得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见不到功绩,可见着了人情。然而方麻子还真的如在做棺井时的哇子所急,他会误听自己的话,以为是闻大力死了。
方麻子想着,马上又想到了闻大力他的几个儿女,在这样的岁月里丢下老婆孩子,将会是怎样的惨淡生活日子。蓦然间令他方麻子想到父亲未路时那悲惨的命运,祸及子孙后代,他被革命群众批斗得吐呕血水,还要扛着大石头,脖子上挂着几十斤重黑牌和高帽子游行示众。我们没有偷,没有抢,就不能拥有自己的应该有的东西——家破人亡。方麻子想着有些气愤了。
“孩儿!如今世道变了,不同了,没有我们说话的份儿。”
“娘亲。你不要死。你千万不要死呀。”
方老太婆奄奄一息地躺在床铺上,半响才拉出一个屁来,呕出几句话。她的儿女们逃的逃,跑的跑,躲的躲,不知道到底是死是活,唯有小儿子方麻子留在自己身边,也许是他年纪最小的缘故,没有胆量远走高飞,或许是他出于一片孝心,守护在她身边。
“明天,明天工作组来了。孩子呀,千万不要嘴硬,说那些不该说的话。如今是共产党的天下,轮不到咱们说话的份儿。”
“孩儿知道,阿娘请放心,我什么话都不说。什么话也不说。”
“对对,你只要什么话也不要说,他们不会把小孩子怎么样的,明白吗。”
“阿娘,他们以前,为什么要把阿爹拿出去,脖子上还要戴着那块大黑牌子,头顶上戴着一顶高高的尖帽子,站在街道上的太阳底下,晒着阿爹流大汗,一站就是一天,二天,阿爹晕倒了,也不让阿爹回来。”
“长大以后,你就会明白。”
“大姐为什么不在家里,丢下我们不管呀。”
“你大姐是国民党的官,又是国民党军官的妻子,当然要走。不走,你大姐也会遭殃,没有命。”
“阿娘,大姐她们,是不是,国民党为什么要逃跑到台湾去呀。”
“这是政治问题,不是我们这样的小家庭能够做的事情,也不是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说得清楚的事情。”
“阿娘,我们也跟大姐、二姐,三姐、四姐她们那样,离开这里,逃到台湾去好不好。”
“别胡说八道。阿娘从小在丽沟河长大,能去哪里。”
“阿爹已经死了,不管去哪里,只要能够离开这里,他们就找不到我们,就不会把阿娘也拿出去批斗了,挂黑牌子。”
“孩子,阿娘已经走不动了,那里也去不了了。听阿娘的话,你以后要好好做人。”方老太婆说着,咳嗽了几声,一股血水跟着跑出嘴里,方麻子抱着母亲大哭:“阿妈,阿妈,你嘴里流血了。来——来人啦,救命呀,阿娘,阿娘——你不要死呀,阿娘,你醒醒。”
方老太婆凝聚一股力量,接着又说:“孩子,娘是上了年纪的人,迟早是要走的,要去陪你阿爹,可怜你一身瘦小,那禁得起折腾呀!”
“阿妈,我不怕,只要阿娘好好的,我什么都不怕。”
“孩儿呀!只要你好好做人,世道一定会变得好起来的,共产党也是人,也要吃饭、种地、穿衣戴帽,生产劳动……”
“阿娘,阿娘,阿娘——”
“阿娘——”方麻子在回忆里自然地呼唤着母亲。
方麻子正抓耳挠腮停留在对母亲的怀念之中,仿佛看到了母亲那慈祥的脸孔望着自己微笑,正伸手过来拥抱儿时的自己,正好被女儿方小洋放学回家所瞧见,叫着他,让他一下子清醒过来。
“阿爸——”方小洋见到父亲,兴奋地叫着,一头扑进了父亲的怀里,连连叫喊着父亲,可把她乐坏了。方麻子急忙偷偷地摸了一下带泪的眼睛,觉得自己好多年来没有这样伤感过,也许是听到闻家新丧的鼓乐声,因此想到了闻家的孩子那将惨淡的日子,才想到自己的惨淡的过去,而触感生悲。
方麻子破涕为笑,笑嘻嘻将女儿搂在怀里,抱着旋转了好几个圈圈,乐呵呵地刮着女儿的小鼻子,说:“有没有想阿爸呀。”
高兴之余,方小洋迫不及待地对方麻子说:“阿爸,你可把我和阿妈急坏了。”
“哦,洋洋真的有,有那么想念阿爸?阿爸不过出去几天而已,又不是永远不会回来了。”
“阿爸是好人。”
方麻子不太理解女儿方小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略微深思了一会儿后又仿佛明白了什么原因,才问:“洋洋,是不是同学们欺负你啦?”
方小洋劂起了小嘴巴,不敢说话。方麻子见着她的情态,有几分猜测得到是有这么回事,逗着她玩乐说:“阿爸是好人嘛,告诉阿爸,哪个同学欺负你,阿爸告诉他们老师,处罚他们。罚他们的站,竟然敢欺负我们家洋洋。”
“同学都说阿爸是杀人犯。”
方小洋不说倒好,一说吓得方麻子一跳,正如锁子所说,村子里变化可大了,大书记死了,自己成了杀死外乡人的凶手。
其实公安局并不是人们所想象的那样令人恐惧的地方,为人只要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不去违法犯罪,去哪里都用不着害怕,挺着腰,站得住。俗话说得好: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叩门。
方麻子记得那日来到县公安局里,首先是被公安局的同志叫到接待室,然后又被传唤到审讯室。
审讯室里很简单,两张小方桌拼凑在一起,便成一张“八仙桌”的样式,一旁放着一张长凳子,小凳子后面挂着马克思、恩格斯、毛主席、周总理、朱总司令的画像,两边的墙壁上写着“抗拒从严和坦白从宽、毛主席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等标语。八仙桌对面靠墙边放着一张四方形木凳子,显然是给受审的人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