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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了七八天的自身调养和服药后,李玄内伤好得七七八八,后背的外伤也已经结痂。
这天,李玄在屋子里书符,突然小院里传来说笑声,然后王成便领着一人走了进来。
来人是位男子,年龄与王成相仿,一身锦衣长衫,模样清瘦,面色有些大病初愈的病态苍白,手里拿着一把折扇。
王成笑着对男子道:“张图,这就是救你性命的李道长,还不跪下磕头,感谢救命之恩。”
李玄微微有些惊讶,原来是王成的那位同窗啊,不过半月未见,他这身子恢复得也真快。当日见他面容枯槁,一副鬼态,现在竟然已经恢复样貌,就连精气都恢复得七七八八了。
张图先是整理衣衫,然后对李玄一揖到地,犹如见到了最尊敬的博学先生一般,道:“学生张图,拜谢道长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李玄赶紧搁下笔,瞪了一眼在一旁窃笑的王成,然后赶紧起身去扶起张图,道:“张公子不必客气,您的父亲已经谢过了。”
他转头看向挂在正堂的三清老祖挂像,道:“这三清挂像便是你父亲送来的。”
张图转动身子,对着挂像再一揖。
王成哈哈笑道:“张图,李兄可不像你一样古板如老夫子一样,你真像要谢恩的话,那就该请李兄去那天香楼摆一桌。”
张图转头瞪了一眼自己的这位从小到大的损友,皱着眉头道:“李道长乃是清修之人,自有戒律,怎能去那些荤素不忌的地方!我这就回家吩咐厨房做好上好的斋饭,然后再来请道长。”
说这,这位张公子竟然就要转身离去。
王成赶紧拉住他,然后对李玄解释道:“他就这么个规规矩矩的,恨不得万事都按照书本上古人先贤的规矩来做,真是比读了一辈子书的老秀才还要刻板。”
张图却道:“古人先贤的言语规则都是经历了时间长河的涤荡后沉淀下来的至理,为后世人开路,就应该遵循啊。”
李玄似乎已经看到了一位几十年后的腐儒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王成也是无奈扶额,道:“好了好了,这顿饭我请,你张大公子陪着就是了。”
张图惊讶的望向李玄,道:“这……”
李玄笑着摆手,道:“无妨无妨,小道修为浅薄,不能免俗,所以不忌荤素的。”
张图更加惊讶,眼神中似乎在质疑李玄的道士身份。
确实,天底下哪有不守清规戒律的道士啊。
可是李玄和他师傅两人却和那烟花道人一样是异类,不仅在这些小规矩上不管不顾,甚至是一些大规矩都觉得可有可无,而且破不破戒,全看心情。
就像老道士,每次下山,都要爬一次王寡妇家的窗户……
王成赶紧扯着好友的肩膀往出拽,嘴里道:“快走快走,一会儿去晚了再没了位子。”
李玄笑了笑,然后跟上。
三人一行出了王府,由王成带路,一路往天香楼走去。
路上,王成毫无读书人的矜持样子,硬要与张图勾肩搭背,惹得张图直呼“放肆”,而王成则哈哈大笑。
李玄也跟着笑。
可是没一会儿,李玄就剩下苦笑了。
因为张图不知道突然怎么了,好像对道法有了兴趣,对着李玄问个不停。
什么镜花水月作何解释,道法自然,又为何自然……
李玄一个头两个大,心里直呼我知道个锤子哟,我那师傅也没教过这些给我啊。
于是他只好求救似的望向王成。
王成秒懂,不轻不重的一拳打在张图的肋下,然后趁他吃痛弯腰之际,一把勒住张图的脖子,哈哈大笑道:“张图啊,这都回家了,怎么还像在书院的时候那样,碰着个先生夫子就问个不停啊,你累不累啊?”
张图先是吃痛得呲牙咧嘴,然后呼吸不畅,脸色涨红。他赶紧去掰王成的胳膊,嘴里道:“大庭广众,有辱斯文啊!”
王成一下子放开他,看着他踉跄几下,然后赶紧整理衣衫的狼狈样子,肆意大笑,指着他摇头道:“你们张家几代经商,都是一身铜臭,可是没想到到了你这一代,却转了根,变成一身酸味了。”
张图恨恨的瞪着他,咬牙切齿道:“胡说!”
王成看着他调笑道:“你就不能出一句放屁?”
“有辱斯文!真是有辱斯文!”
“有辱斯文!真是有辱斯文!”
两人竟然同时一副气愤跺地的架势。
显然,王成是在学张图。
李玄看着哈哈大笑,几乎要笑弯了腰的王成,由心的感觉到他是真的高兴,于是他也笑了起来。
只有张图,憋着一张红脸,无可奈何的悲愤模样。
天香楼算得上是武功县最好的酒楼了,菜色繁多,味道可口,尤其是那十几道招牌菜,更是美味。
当然,理所当然的,价格也不俗,一顿饭下来,也得几十两的银子吧。这要是搁在平常人家,估计能养活一家四五口两三年了,但是对于王成和张图这样的商家子弟,当然不值一提了。
于是进楼后,王大公子大嘴一张,就是一桌子整整十八道招牌菜,外加三壶上好的回春酿。
张图大病初愈,且本来就酒量不行,属于三杯下肚就胡言乱语的“沾酒就醉”,被王成玩笑说不是真男人。
按照他的说法,男子就得要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快意潇洒,豪迈风流,这才能称得上“大丈夫”三个字。
张图则立刻反驳,说身为读书人,就要有“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大胸怀,这才对得起“顶天立地”四个字。
李玄能明白王成所说的浅显语言,却不懂张图所说的圣人言语。
在他看来,男子汉大丈夫几个字并不那么重,只要问心无愧,人人都是大丈夫。
一顿饭花了六十两银子,且浪费不少,这让李玄有些心疼。
然而王成已经架着五杯酒下肚,摇摇欲坠的张图出了房间,他只好叹了一口气,跟了上去。
在天香楼外面,王成要扶张图回去,便和李玄分开了。
李玄没有着急回王家,而是在街上转悠。
此时已经十月,天气稍冷,大家都加厚了衣衫,尤其是一些家住城外,只是挑着东西来卖的贩夫走卒,由于天未亮就要赶路,所以穿的更厚些。
李玄蹲在一个贩卖草药的摊位前,仔细的看着手里的一朵白色花朵。
这是一株比较少见的草药,对治咳嗽体寒有奇效。
卖药的是一位老人,一张被岁月侵蚀的褶皱起伏的苍老面孔上带着质朴。他咂了一口自己种的旱烟,笑着道:“小伙子,要不要?这五瓣花可稀罕的紧。”
李玄抬头,问道:“多少钱?”
老人伸出五个指头,道:“五个铜板就行。”
李玄惊道:“这么贵!”
老人解释道:“这可不是老汉我胡乱要价,实在是为了这株五瓣花,费了不少功夫啊。”
老人用烟锅指指自己绑着布带的右腿,道:“就是为了这株草药,老汉我可是跌断了一条腿的。要不然我能在这里摆摊,直接去卖到医馆不是省事?实在是想多赚几文钱而已,不然心里不甘啊。”
李玄看着老人用棍子绑定的右腿,顿时觉得五文钱不贵,甚至还有些少了,因为一副治断骨的膏药至少也得五文钱,这样算来老汉依然是亏的。
他伸手去摸怀里,然后又抽了出来,将手里的五瓣花放下,有些歉意的道:“对不起,我不要了。”
老人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经中午了,他低头叹了口气,对李玄道:“要不三文钱你拿走吧,这时间也不早了,再过一个时辰,我就得出城回家了,不然天黑了回不了家啊。”
李玄站起身子,抱歉道:“真的对不起,我忘带钱了。”
说完,李玄直接走开。
老人也不在意,继续咂巴着烟,有一搭没一搭和旁边的一位同村卖干枣的老人聊着天。
李玄走远后又回头看了老人一眼,心里有些愧疚,其实他是有钱的,只不过太大了,十两雪花白银。
可是这要老人如何去找呢?恐怕老人摆摊买药十年也赚不了这么多钱吧。
李玄转过头,开始往回走。
突然,他站了下来,往右转头。
那里,有一个粉雕玉琢的三四岁小姑娘站在小巷口的屋檐下,哭的伤心欲绝,撕心裂肺。
李玄想了一下,走了过去,弯腰与小姑娘等高,然后露出笑脸问道:“小姑娘,干嘛哭的这么伤心啊?”
小姑娘圆圆的包子脸上布满泪水,放下揉着眼睛的小手看了李玄一眼,然后继续大哭。
李玄左右看了看,周围没人,应该是谁家的孩子走丢了,找不到父母家人了吧。
他索性便在小姑娘身旁的台阶上坐了下来,也不在意灰尘会不会弄脏王家人给他定制的长衫。
李玄不再说话,只是陪着小姑娘,也不哄劝,任由她哭的稀里哗啦。
突然,李玄眼睛一亮,街上有人在卖冰糖葫芦。不过很快李玄就叹了一口气,把双臂搁在膝盖上,然后再将下巴抵在胳膊上,就这么怔怔的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
小姑娘哭了一会儿,余光瞥到李玄,见他傻了似得望着街道,连眼睛都不眨一下,顿时起了好奇心。
她吸了吸鼻涕,然后用袖子胡乱的擦擦笑脸,也坐在了李玄的身边。
小姑娘学着李玄的样子,摆出同样的姿势,然后看向街道。
半晌后,小姑娘伸手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转过头气鼓鼓的瞪着李玄,道:“你骗人!”
李玄转过头露出一个笑容,问道:“我骗你什么了?”
小姑娘伸出左手指着街道,喊道:“什么都没有。”
李玄好笑道:“我也没说有什么啊。”
小姑娘顿时露出吃惊模样,半晌后脸色发白,露出害怕表情,一下子双手捂住嘴巴,含糊不清道:“糟了,奶奶说了,不让我和陌生人讲话的。”
李玄看着这个可爱的小姑娘,无声而笑,嘴角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