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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礼洲在301门口敲了半天,没有人开门,倒是楼道里又走上来一个染着头发的中年妇女,手里拎着个小马扎。
“你也找钟未时啊?”女人好奇地打量着他。
“啊。”顾礼洲点点头。
“他欠你钱了啊?”女人问。
顾礼洲一愣,“不是啊,他欠你钱了?”
“对啊,上上个月的房租都还没交呢,老是拖拖拖,电话也打不通,我今天非得堵到他不可。”女人说。
当年这老房子卖掉的时候是顾礼洲爸爸经手的,顾礼洲并不知情,等高考结束之后才知道这老房子没了,他回不去了。
“你是这儿的房东啊?”顾礼洲说。
“不是,房子是我表姐的,我姐妹出国了,我替她过来收的。”女人一说起这事来就停不下嘴,“这小孩子其实挺实诚,在这住了好几年了,就是贪玩,一天到晚的跟一帮奇奇怪怪的人混在一起,我怀疑他是故意躲着我呢……今天再不来我要叫人把锁给换了。”
顾礼洲看着她打了一通电话。
的确是关机状态。
女人又开始唠叨:“他也不愿意找份正经工作,一天到晚做梦想当演员,你说这影视城里成千上万的人,哪有那种好运气落到他头上是不是?这都是要有门路的呀。年纪小就是不懂事……”
顾礼洲感觉这女的叨叨起来就跟小蜜蜂一样,嗡嗡嗡的,有点听不下去,“他欠你多少啊?我先帮他垫了吧。”
女人先是一喜,随即又好奇道:“你是他的谁呀?”
“朋友。”顾礼洲说,“阿姨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回屋拿个手机,转账可以吧?”
“可以可以可以。”女人嘴角带笑,连连点头。
顾礼洲付完钱,就坐在阳台上发呆。
钟未时几乎每晚都会给他们表演点什么才艺,所以曹智恒搬了把长凳在走道里懒得搬回去。
卖章鱼丸的阿婆每次上楼看见他都会笑着打个招呼,“又等月亮出来啊?”
“啊。”顾礼洲点了根香烟。
换做别人大概会觉得他脑子有病,但阿婆会乐呵呵地说,“今天天好,月亮肯定很亮。”
今晚的月亮的确很亮。
B市雾霾严重,就算是晴天也很少能看见这么清晰的月亮,誉城就不一样了。
夜幕星光闪烁,像是沙滩上的贝壳那么多,走两步都能踩到。
思绪飘远了。
九点多的时候,公寓楼里的灯光都灭得差不多了。
钟未时拖着疲惫的步伐迈上楼时,被一个高大的身影吓得心惊肉跳。那人就这么一动不动地杵在301门口。
“你总算知道回来了啊?”
对方一开口,钟未时的一口气才缓上来,“是你啊,吓我一大跳,大半夜的你不睡觉,杵这儿干嘛!?”
钟未时掏钥匙开门,顾礼洲迈开步伐跟了进去。
“找我有事儿?”钟未时把背包一卸,瘫坐在沙发里。
顾礼洲:“不是我找你有事,是房东找你,说你欠了两个月房租没交了。”
“哦……”钟未时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又敲敲小腿,“我没钱了。”
“又没钱?”顾礼洲单手扶腰指着他,“你每天早出晚归挣的钱呢?”
“都给我奶奶了。”钟未时说。
顾礼洲一扁嘴,“你不是说你是孤儿吗!?从哪冒出来的奶奶?”
“是以前福利院里照顾过我的奶奶。她的孙女今天下午忽然打电话给我,说她中风晕倒了。”钟未时说。
顾礼洲愣住
了。
几十年前,C市镇上开了一间民办儿童福利院,收留了当地许多天生残疾或是无家可归的小孩,也帮许多孩子找到了新家。
赵奶奶原先是一名乡村支教,退休后就在福利里,帮着李院长一起照看小孩。
后来因为院长年迈,没有精力去各地筹集善款,福利院实在无法经营下去,面临了倒闭的局面。
钟未时恰巧是里面最后一批小孩,他小时候长得又黑又丑,跟只得了病的小瘦猴一样,所以一直到十多岁都没有人领养。
年纪越大,就越没有人愿意领养了。
因为怕养不熟。
福利院关掉没多久,院长就离世了,当时院里只剩下钟未时和一帮有残障的小孩,那批孩子先后被送到了市区的福利院,钟未时又哭又闹不肯搬走,甚至半夜偷偷爬墙溜走。
赵奶奶报警找到他以后,就把他留在了身边。
福利院的孩子,只要不是有智力问题,成年之后大多都会被安排到当地一些小单位做些简单琐碎的工作,实在无法工作的政府养着,但生活状况一言难尽。
钟未时算是里面的幸运儿,被奶奶逼迫着念了两年高中。
“她那时候还笑话我说,‘你长得这么磕碜,不好好读书挣钱,人家小姑娘都不乐意跟你’。”钟未时低头抠着裤腿上的破洞,原本小小的一个破洞,被他越抠越大。
无奈的身世,无奈的生活,总有很多人在意想不到的地方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艰难地活着。
“那后来怎么不念了啊?”顾礼洲问。
“那时候太穷啦。”钟未时说,“奶奶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要出去接散活挣钱,而且奶奶自己也有孙女,也要念书,我就跑出来打工了。”
“这样啊……”顾礼洲努了努嘴,觉得有些可惜。
钟未时念高二大概是六年前的事情,那时候的他正在星河世纪连载最后一篇《亡魂》。
要是早点知道这世界上有这么一个地方,这样一群人,他说不定还能帮上一点小忙。
“奶奶和院长她们人真的很好很好,可惜我混到现在也没什么出息,奶奶一定对我很失望。”钟未时垂丧着脑袋叹了口气,“要是我很有钱,她老人家就不用那么辛苦地生活了……也不至于把身体都累垮了。”
顾礼洲忽然发现,人在不开心的时候,就连头发丝都是没精打采的,失去了往日的光亮。
客厅里的灯泡接触不良,忽闪忽闪,男孩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还有几声低低的抽咽,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顾礼洲猜想他现在的眼眶一定很红。
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情,到底想干嘛,总之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手掌已经搭在钟未时的脑袋上了。
这还是他生平第一次摸别人的头发,触感就好像是大型犬的毛发一样。
软软的……还挺舒服。
“又不是你的错。”顾礼洲的声音又低又温柔,“你还记得奶奶的恩情,第一时间赶去医院看她,我想她一定很高兴。”
钟未时浑身一僵,一滴眼泪没控制住,落到了大腿上,“真的吗?”
“当然了。”顾礼洲的尾音向上一扬,让这个答案显得格外真挚。
钟未时吸了吸鼻子。
或许是因为对方比自己年长许多,又或许是因为他的动作和言语都相当温柔,总让人觉得这人很可靠,说的话也很有道理。
没错,奶奶一定是高兴的。
钟未时伤感的情绪都还没来得及缓上来,就听见很可靠的那位说:“你小时候有多丑啊?有照片给我看看吗?”
“靠!”钟未时气得一枕头砸了上去,“这是重点吗!”
顾礼洲抱住枕头的时候,看见他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