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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曼容奉上的两道冷菜, 分别是糟鹌鹑和糟鸭舌,原本是极具特色的南方小菜, 下酒极妙。她做的这两样都是熟糟, 也就是将鹌鹑和鸭舌烧熟之后, 再用酒糟与香料调制的“糟卤”,密封在小坛子里慢慢卤制,待糟味彻底浸透, 再开坛食用,便糟香扑鼻, 美妙绝伦。
只是到场的洋人, 望着冷碟里的菜式, 都没怎么动筷。黄朋义去问了原委, 回来的时候拼命忍住了偷笑,说:“洋人不认得那是鹌鹑, 还问我,怎么会有这么小的鸡崽儿用来吃的。”
至于满满一盘的鸭舌,敢于尝试的洋人就更少了。
待热菜上来, 洋人们大多舒一口气,觉得终于有能吃的来了, 品尝之后, 也觉得味道颇佳, 便连连点头。姜曼容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得意,面上绽放微笑, 眼光在锦江饭店的大厅里转了一圈,只见阿俏正远远地缩在屋角。
姜曼容有把握这一次大出风头,她对阿俏的存在,便也不那么在意了,当下高傲地将头扭过去,转向那些洋人,面上则挂起矜持的微笑。
便有洋人叫了通译过来请姜曼容,只说请亲手炮制这一席菜式的“女性厨师”过去,详细问一问这些菜式的出处。
这正中姜曼容的下怀:她做的这几道菜,有些人吃过就是吃过了,根本不知道菜式有多么金贵,原料又有多么难得,如今有个机会能够解说,姜曼容再乐意不过了。
便有洋人挟了一筷子火芽银丝,向姜曼容请教,这火腿丝,究竟是怎么跑到绿豆芽里面去的。
待通译转达了问话,姜曼容便微微一笑,伸手做了个穿针引线的动作。
举座的洋人尽皆惊叹——果然这是一道女士菜,天底下只有熟悉针工绣活儿的女士才做得出来这样精细的菜色。
他们便又问姜曼容,这道火芽银丝要准备多久,姜曼容答了“三天”。又将一众洋人给惊到了——竟然为一道菜,准备三天的功夫,这中华菜式,精细起来,真是精细得不得了啊!
除了火芽银丝这道最费功夫的菜式,其余如干烧鲈花鱼、素炒莴苣叶,看起来就平常一些。
姜曼容有些不乐意,就只解释说,这道干烧鲈花鱼,只取鲈鱼面颊上两块蒜瓣肉,和独头蒜在一起干烧而成。这么一盘儿菜,差不多要用上百条鲈鱼的面颊肉;而那道莴苣叶,也差不多用了上百斤的莴苣,才得了那么一小盘儿的叶菜,道理同出一辙。
洋人们听到这个用料的法子,纷纷总结道:“任太太是个有钱人吧!”
姜曼容将这当了恭维,当即点点头,伸手撩撩头发。她生得妖媚,举手投足之际风情万种,又有钱,又有手艺,登时不少洋人看向她的目光也不颇不同。
最后是那道“秘制豆腐脑”,虽说有些人并不喜欢这道菜柔滑的口感,但无不赞叹其鲜。
“这真是豆腐吗?”品尝之后,有人大声询问。
姜曼容妩媚一笑:“你们猜!”
立时有人猜是,有人猜不是。
更有人大声说:“美丽的任太太,这豆腐像你一样美味!”
这洋人,学得蹩脚汉语,大概晓得“吃豆腐”的意思,就到这儿来与美人调笑来了。
岂料美人儿轻轻一笑,说:“你们以为这一道,真的是豆腐脑吗?”
她伸手指指席间一只金色瓷盆中盛着的“豆腐脑”,里面的豆腐脑盛乳白色,微微有点儿发黄,凑近了,能闻到明显的酒与姜的气味,显然是厨师在烹制的手下了狠料去腥。
美人儿见无人猜到,当即揭晓答案:“这一盆里,是一千只画眉的脑子。”
话一出口,那通译就先受不住了,拖拖拉拉地将这话翻译出来,立时有两名尝过这道“豆腐脑”的洋人觉得胸口不适,恶心欲呕,纷纷用餐巾捂住了口,挣扎着道歉,忙不迭地离座,冲去盥洗室。
而余下的人总是没有觉出什么生理不适,可也实在难以接受:
“你们……竟然吃画眉的脑子?”
“你……这么漂亮的女士,竟然杀了一千只画眉,吃它们的脑子?”
一直冲姜曼容色眯眯地笑着的某个洋人,眼下目瞪口呆地望着姜曼容,就像是望着一名女杀|神。
姜曼容轻描淡写地说:“怎么了?”
一时又冲出去两个,去了盥洗室。
阿俏缩在厅角,冷冷地望着这一幕。
她觉得国人在“吃”这上头,原本百无禁忌,若是逢上饥荒的时候,什么都可以捕来吃。可是如今在上海的这些人,不缺吃穿,做这些金贵的名菜细点出来,并非为了饱腹,只是为了满足舌尖上的一点点欲|望而已。这道菜,若说是有人愿意猎奇尝试,或许能够理解,但是一千只画眉……
她不由得记起当初她离开浔镇的时候,宁老爷子放生的那只画眉。若是外祖父知道有人竟抓了这么多画眉去……吃,铁定伤心不已。
说实话,她也不大明白,姜曼容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才会做这样一道菜式。
或许,对于姜曼容而言,她对人的性命都不在意,更不会在意禽鸟的性命。
“对不起,这一道菜,我们……我们,无法评价——”
又一名洋人站起身,握着嘴勉强说完这话,回头转身就跑,冲向盥洗室。
双方谈判下来,这一场比试中华一方没有算“输”,毕竟对方“无法评价”。可是他们也没有“赢”,因为姜曼容做出来的这些菜式,到底没能得到对方的认可,甚至一定程度上与原先的目标渐行渐远,没叫人觉得中华烹饪有多好,反而将人给吓回去了。
僵持之下,双方都建议另起炉灶,暂时将姜曼容这一段揭过去。这个提议一被接受,中华一方就立即开始筹备第三场,而这一场对方点名要比试的是——刀功。
“刀功?”
阿俏很惊讶,因为在她的印象中,西餐菜式好像都不以刀功著称。
“这一件,是东洋人青山提出来的。”黄朋义唉声叹气地说。
他们这些上海厨子组成的临时团体,一时又走了几位。原因也很简单,在这里,又没名,又不得利的,没事儿出那么多力做什么?
“东洋菜式,听说对刀功很讲究。他们都是将新鲜水产剖来生吃的。”
“生吃?”阿俏听说,倒想起那位开居酒屋的青山夫人在惠山打酱油的事儿来。她很想说,生吃这种吃法,其实也是从中土流传出去的呀。
“我们要不,就彼此看看,看谁刀功最出色,就推举谁明天去应战就是了。”有人出声。
立即有人应声说:“我……我恐怕不擅长这个,酒楼里有专人切配的,恐怕切配的小工都比我做得好。”
“我……我也马马虎虎吧,真算不上是擅长……”
黄朋义说出了题目,在场的人却一个个往后躲。
毕竟他们有目共睹,卢天明在输掉一阵之后,自动辞去了“杏花阁”的职务,回南边去了。这种事儿,做好了,也捞不着好,若是一个不慎输了,积攒了好多年的名声,就此全毁了。大家都是拖家带口在上海混日子,不想在这种事儿上冒险。
“阮小姐,你呢?”
阿俏被问到的时候,她正在一旁出神,脑海里一会儿是那位青山夫人念叨着“鱼脍”是他们东洋的吃法,一会儿是周牧云被人报复,受伤躺在病榻上的模样。
她记起青山那半月形光光的脑门,还有他那凶狠的眼神,心里就是一阵厌恶——那人,明摆着就是来挑衅的,而他们这些人,又凭什么要退让?
想起周牧云,阿俏更是一阵心潮澎湃:眼前的这些人,在这歌舞升平的世界里,恣意享受太平人生,却不知道他们的平安其实是不少人在背后,在那些旁人轻易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守护的。
所以他们凭什么不该去争一口气?
想到这里,阿俏突然冒出一句:“我能行!”
旁人听见她这一句免不了吓了一跳。
阿俏却抬起双眼,自信地说:“我的刀功还行,说得过去。”
刚才旁人谦虚,那是自谦,然而突然冒出来一个这么不谦虚的,旁人看阿俏的眼光,却更多些质疑。
“哟,原来是阮小姐啊!”
“也难怪,阮小姐毕竟年轻,初生牛犊不怕虎,怕也是有的。”
阿俏全不理会这些议论,望着黄朋义,微笑着说:“黄会长,怎样,要不要我给大家伙儿演示一下。”
她也不等黄朋义答应,当即转头:“拜托,谁能去取一副砧板,一把厨刀,再……再带一条黄瓜来!”
她一说“黄瓜”,旁人就知道她要做什么——学厨之人,练刀功入门的,蓑衣黄瓜。
蓑衣黄瓜是用蓑衣花刀切成,切出的瓜片薄如纸张,却连而不断,一根黄花切完之后能延至三四尺长。
当时便有人想:这切蓑衣黄瓜,人人都会,又有什么的特别的。
可这话他们又不能说,说了岂不就是打自己的脸了?
只见阿俏要到她需要的工具和材料之后,伸手试了试厨刀的重量,看看觉得没问题,当即伸手,去取了一条帕子,三叠两叠,折成细细一条,蒙在自己眼上。
旁观的都是颇有经验的厨子,知道阿俏这么做,颇有炫技的成分——可是考校刀功,不就是在考炫技么。
另有些人见阿俏年轻,大多不肯信她真的能蒙着眼将这一趟蓑衣黄瓜切下来——人家练了十几年刀功的老师傅能做得出来,她看着不过是个二十未满的小丫头,难道能打出娘胎起就在练刀功?
阿俏却不急不躁,伸手去抹了抹案上黄瓜的短长,然后开始下刀。
头两刀阿俏下得很是小心,切完之后还稍许比了比下刀的深浅,紧接着,她的刀法突然快了起来。因为这蓑衣黄瓜讲究连而不断,每一刀都不会将黄瓜切穿,因此听不见刀刃敲击案板,只听见细而有节奏的“沙沙”声,瞬间整个一条黄瓜已经切完,阿俏放下刀,将整条黄瓜翻过来,换了个斜角,继续切。又是一通细微的“沙沙”声之后,阿俏放下刀,解下眼上的帕子,双手将黄花的两端一提,将整个切成蓑衣花刀的黄瓜提了起来。
果然,黄瓜从中未断,而且切出的每一片似断实连的黄瓜薄片,都非常匀净,一样厚薄。
——这,真是下了十几年苦功才练得出来的本事啊!
围观的厨子都是高手,自然明白其中的关窍。他们唯一不明白的,就是阿俏这小小年纪,这身本事到底是怎么练出来的。
既想不明白,就只能当人家是天赋了。黄朋义看得目瞪口呆之际,开口朗声问:“还有哪位,自忖这厨刀上的功夫,能强得过阮小姐的么?”
无人接口。
这对阵青山的人选,便就这样定了下来。
第二天,阿俏带上了自己准备的厨刀厨具,去了锦江饭店。
她一进大厅,就听见青山在不满地咆哮,指手画脚地向通译比划着说了一大堆话。
那通译颤巍巍地翻译出来,说:“青山先生问,你们为什么派了一个女人出来,和他对阵,这不是侮辱他么?”
青山夫人正立在青山身边,见丈夫这样激动,忍不住也叹口气,望向阿俏的眼光里,都是歉意。
这话也被别的通译转告给了其他金发碧眼的洋人,当即有人回应了:“男人,女人?切菜……这有很大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青山继续暴跳,“女人,女人有什么资格……?”
“别忘了,你们大家现在在的这间大饭店,创始人与所有者,就是位女性!”阿俏在青山不远处,淡淡地补了一句,“您什么时候拥有过这么大一间饭店么?”
青山当然没有。
“那你凭什么说女人没有资格与你对阵?”阿俏冷冷地问。
青山听完传译,一时语塞。
“要不,我们先请准备和青山先生比试的这位……女士,先露一两手,让他判别一下,是不是足够做他的对手,好不好?”
还是那个中国话说得流利,能说会道的洋人开口从中调停。
阿俏微微点头。她早已大致料到今天这里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毕竟自己年纪小,又是个姑娘家,旁人不信她刀功出众,恐怕也是有的。
于是就有饭店的侍应生送了几块豆腐,一盆清水上来。
洋人们看了不懂,不晓得阿俏在弄什么玄虚,然而中华这一方的人反而都激动起来。
阿俏伸手指,轻轻地在豆腐表面弹了弹,只见这豆腐软糯至极,触手即碎,是典型的“南豆腐”。阿俏伸刀抄起一块豆腐,随手拍在案板上,那豆腐瞬间碎成稀烂。
旁人一片惊呼,阿俏却淡笑着解释:“没关系,我这只是给你们试试看,这豆腐的质地,其实是这样的。”
她刀背一抄,另一块完好无损的豆腐已经稳稳地落在她手心里。阿俏将那块豆腐小心放在案板上,然后在豆腐上,刀身上,都淋了些清水,随即左手若有若无地轻扶着那豆腐,右手稳稳地下刀,竟然真的片下一片薄如纸张的豆腐来。
洋人都惊呆了。连那青山都僵着一张脸,木楞着看阿俏下刀。
阿俏飞快地将那块豆腐都剖成片,随即轻轻推倒,让豆腐薄片一层叠一层地铺在案板上。她将豆腐剖成片之后还没完,继续再将那豆腐薄片切成如头发一般的细丝。只是在这过程中,阿俏需要不断地往刀身上加水,防止豆腐丝黏连在刀身上——否则,豆腐丝会立断无疑。
待到将整块豆腐切完,阿俏轻轻地舒出一口气,右手挥刀,将切出的豆腐丝轻轻拢起,随即往她面前那盆清水里一放,左手提了一双筷子,在水里一拨,登时无数洁白如雪的豆腐细丝在水里载沉载浮,细看去,丝丝分明,没有一根是与其它粘连在一处因而沉底的。
做完这些,阿俏什么都不说,只放下手下的刀,往后退了一步,向众人躬身行了一礼,接着抬起头,傲然直视青山,那神色仿佛在说:难道我还没有资格,向你讨教刀功吗?
青山的脸色十分难看,其余洋人则如在梦中:他们从来没见过这样神奇的技巧,偏生又是在阿俏这样一位年轻漂亮的姑娘手中使出来,似乎更加神奇。
锦江饭店的大厅里,硬生生静了一分钟上下,才有人开始鼓掌喝彩,一时间众人都省过来,厅中便掌声雷动。
甚至青山夫人也激动不已,在青山身旁也跟着一起鼓掌,被青山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马上讪讪地收了手,随即往后退了两步,躬身似乎在道歉。
接下来,就看青山的了。
按说,若是两人在正常的擂台挑战过程中,阿俏露了这么一手,青山模仿不来,那阿俏已经赢了。
可是今儿个偏偏是青山出题。
只见他慢条斯理地取出一只木匣,将里面一柄细细的薄刃刀取了出来。
随即他慢慢开口,通译则在一旁帮他传译。
只听他说:“这位小姐切豆腐的技巧,也还真是算的过去……”
众人:切!岂止“算的过去”!
青山续道:“……只可惜,我今天要剖的,是鲷鱼刺身。”
众人都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可惜的?
只听青山冲旁边拍拍双手,有侍应生推上一座推车,上面赫然摆放着几条刚刚出水的新鲜鲷鱼,鲷鱼旁边,为了保鲜,还放着不少冰块,将鲷鱼保持在室温以下,接近零度的环境中。
这时青山陡然提高了音调:“女人,天生就是不适合做厨师!”
阿俏的脸登时一板,她的眼神甚至往青山夫人那里转了转,似是想不通,这种脑子有坑的男人,怎么就有女人肯嫁给他的。
“嘿嘿,”青山笑了起来,笑声极其难听,有如金属相撞,“这可不是我说的,是有人研究出来的。”
“就拿这剖刺身的事来说吧,女人手上的温度,比男人要高上两三度,握住鱼肉下刀,势必比男人的手更加影响鱼肉的肉质。”
说到这里,青山已经取出了一套磨刀石,将他手里那条窄窄的薄刃刀在磨刀石上慢慢磨着。
“做厨师,是一件追求极致的事,体温高这两三度,就意味着女人天生不适合从事这一行。这不是谁的错,这是造物的决定。”
“所以,这位小姐,说到这个地步,你还要坚持与我比试剖鲷鱼刺身么?”
阿俏望望青山,心里也气愤不已——
她觉得每个人的体质各有不同,这是哪里来的狗屁研究,竟得出这样的结论。再者,岂有因为这个缘故,就将一船人打死,将天下一半的人都排除在这一行业的门槛之外。
难怪青山夫人说过,在她们那里,很少有女子做主厨的,女人们只能在家里默默无闻地辛苦付出。即便是有天赋的女孩子也被劝告,不要轻易沾上这一行。
阿俏用力抿紧了唇,气得不轻。
她想,青山这人真的好狠,竟然在这个当儿,搬出这样的理由,阻止她与他比试刀功。偏生他说得这样冠冕堂皇,拒绝与自己比试,而她,竟然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出什么好法子,能够反驳青山的。
阿俏的目光在青山面前转啊转的,突然落在了鲷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