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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尖锐的惨叫声在破败的房屋间炸响,哭声、喊声、碰撞声响成一片,沙石铺就的街道上,尸体纵横,鲜血蜿蜒,染红了地面。风吹皱了那些人染血的衣服,一张张失去生息的面庞上恐惧凝成永恒。
在街道的一角,一群黑衣人围在那里,而很多流民,则瑟缩着身体,拼命地往墙边靠。
黑衣人只有十几个,但是,却足够屠杀了整个流民营。
在墙角瑟缩着的,是这个流民营里、男人和老人们拼命保护的、想要拯救的女人和孩子。
孩子的哭声响成一片,几位母亲怀抱着自己的孩子,全身都在颤抖。人群里只剩下三个男人,也是整个留民营最后的三个。此时他们手拉着手,把女人和孩子圈在身后。很单薄的圈儿,小到不能照顾到所有人……但是他们的背影,却成了女人们和孩子们最后的依靠。
黑衣人对这一幕,视若无睹。站在前面的男人舔着嘴唇,手里的刀还在滴着鲜血。他一脚踏在一具尸体上,目光阴邪的看着面前的这些人类,嘴角还挂着大大的笑容:“怎么样?不过是让你们指条路而已——为什么要让我杀这么多人呢?”
“……”男人们全身颤抖,哆嗦着嘴唇,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透着深深的恐惧,但是挂满了冷汗的脸上却刚毅的很:“我们不知道去安全区的路!知道……也不会告诉你们这群怪物!”
黑衣人眉毛一挑,歪着头,露出一个病态的笑容,手起刀落,只发出了像是风吹树叶的声音。
说话的男人的睁大了眼,纹丝不动的站立。三秒钟之后,他的脖颈上忽然飙血,脑袋随着身躯的倒下也滚落在地面上。而他旁边的同村的男人,甚至还在拉着他的手,掌心的温度没有丝毫的减弱,但是,他再也不能把他拉起来。
就像小时候躺在草地上,看着蓝天和白云,几个小伙伴互相搭着手,把对方拉起。那时候的大家,稚嫩的脸上洋溢的是多么璀璨的笑容?
而现在,伙伴的头颅,在几米之外,瞪着眼睛,看着他。那眼神仿佛还在问:为什么不拉我起来?
“啊!啊!啊!你这个怪物!”另一个男人猛地松开了手,仿佛受了极大的刺激,疯狂的冲向了那个凶手——杀死他,必须杀死这个怪物!
噗——
长刀贯穿了这个人的身躯,黑衣人伸手环住那人的后背,好像多年不见的老朋友,轻轻地拍了拍。但是他说出的话,却比冰还冷:“啊,忘了说了。我呀,最讨厌别人叫我怪物。”
男人口喷出鲜血,黑衣人抽出长刀,他的身体便软绵绵的瘫在了地面上。
在最后的几秒,他看见的是女人们和孩子们绝望的眼神——他们都在看他,那些泪水,比这亡命的伤口,更加让他感觉到痛苦。
但是,他什么都不能在为他们做了。
黑衣人慢慢蹲下,眼底带着诡异的光,伸出一只手,帮他闭上了眼睛:“死的这么狰狞可是会吓到小朋友的……所以,还是闭上吧。”
这样温柔的动作。这么冰冷的声音。
异变种。
这群黑衣人,都是异变种。
女人们忍不住自己的哭泣的声音,孩子们更是开始哭喊。
场面一片混乱。
仅剩的一个男人,像是雕塑一样,傻傻的站着。就是眼前这些怪物,杀了营地里那么多的居民。那些人,或者和自己感情深厚,或者和自己有矛盾……但是他们都死了。
现在,就剩他一个人。
巨大的悲哀,铺天盖地的吞噬着他的灵魂。世界上最悲惨的事情,莫过于一个人再也不祈求希望和光明。他现在感觉不到温度,感觉不到声音……天地里充斥的是死亡、绝望、痛苦……
“这样的世界……”男人看着高广的天空,眼角留下一滴眼泪。砸落在地上,仿佛成了永恒。
这样的世界,为什么还没有毁灭呢?
……
在他身后,女人们捂住嘴,颤抖着尖叫。
他的后背,露出半截刀尖。这个男人,在此时此刻,选择了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
懦弱?无能?可能是吧,不过,他只知道,他好累啊。
这样,他便解脱了。
……
黑衣人也愣了愣,看着男人拔出刀,仿佛对待仇人一样,狠狠地插入自己的心脏——他摸着面颊,倒吸一口凉气:“我去,真狠,看得我都觉得疼。”
他身后,走过来一个黑衣女人。女人蒙着面纱,看见眼前的景象微微一皱眉:“看你干的好事。人都死光了还问什么路。”
“恩……对不起,夜姐。”黑衣人似乎很听这女人的话,边道歉边边走到了后面。
……
剩下的女人和小孩,都没有了声音。
麻木的抬头和黑衣女人对视,所有人眼底一片灰暗。
黑衣女人走到她们跟前,她们依旧一动不动。这个距离,足够她们死上无数次——但是女人似乎并不像这么做,她蹲下来,与这些女人保持同一个水平线。
“只是问路而已,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呢?”黑衣女人声音轻柔,仿佛在蛊惑人心。
在她面前的女人,呆滞的看着黑衣女人的脸。很久很久,她才嘟嘟囔囔的说道:“异变种……不给你们指路……男人……都死了,我们也……活不了,杀了我们……也不会给你们……指路……杀了我们……也不会给你们指路……杀了我们……”
黑衣女人却并没有生气,目光温柔,细腻的声音从面罩后传进女人的耳朵里:“那么孩子们呢?你……不在意孩子们的生死么?”
“孩子……孩子?”女人茫然的低头,看见自己怀里的男孩面带泪痕,像只受了伤的小兽,瑟缩在自己的怀里。一滴眼泪,毫无预兆的流淌,然后滴落在孩子的脸上。女人脸上再次露出悲恸的神色,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孩子,嘴里不断地重复的说:“孩子……我的孩子……”
“……”黑衣蒙面女人看着女人,眼里的温柔慢慢散去。淡淡的仿佛是一滩死水的目光,在孩子的脸上、母亲的脸上、剩下的孩子们、母亲的脸上一一看过去,然后她沉默了很久,一声轻叹,她站起身来。
“夜姐?”身后的异变种们靠了过来,手里拿着的武器都在跃跃欲试。
“算了,咱们自己去找路吧。”而女人,却说出这样一句话。异变种们都有一瞬间的诧异,但是却没有人违背她的意思。她走在前面,很多异变种回头看了看墙边的女人和孩子们,然后转身正要跟着离去,然而……
“啊——”身后的女人孩子们忽然炸了锅,所有的异变种同时回头,却看见他们其中的一个黑衣人,手里提着刀,一步杀一人——无论是女人还是孩子,无论是接受还是逃跑,都被他一刀结束了生命。
“十一!你做什么!”蒙面的黑衣女人根本来不及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当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那人已经杀掉了最后的一个孩子。
女人身后的黑衣人们窃窃私语起来,最开始的那个黑衣人更是捏着下巴,砸吧砸吧嘴:“啧啧,这个疯子,还是一如既往的仇恨人类啊!”
蒙面黑衣女人站在那里,目光仿佛结了冰:“十一,我没有下命令!”
那黑衣人回过头来,病态般白色的头发下,竟然是一张看起来稚气未脱的脸。不过这张脸上没有一丝孩童的天真浪漫,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带着死亡气息的阴森和冷漠。一双死鱼眼,配着发青的黑眼圈,若不是他在动,真的不像是还在活着的人。
无神的双目望向黑衣女人,白发少年声音沙哑的回答:“这种事,不需要你的命令。”
“桑十一!”蒙面女人恼火的叫出一个名字,双手攥拳,怒火仿佛就要喷薄而出。
在黑衣女人身后,一干异变种都不敢再说话。他们都看得出来,黑衣女人是真的生气了。平日里这女人很好说话,脾气也温和,但是只要生气起来,不管是对谁都是丝毫不讲情面的。
“这小鬼……真是不要命了……”最开始杀人的那个蒙面男人显然胆子大一点,但是也不过是偷偷说一句给自己听。
“……”白头少年动了动眼珠,俯视着自己脚下、被自己结束了生命的女人、孩子,又抬起眼睛,淡淡的问蒙面女人:“难道他们不能死?”
“……你说什么?”蒙面女人本在气头上,但是听见他问这一句,却不知道如何回答。
“他们难道不能死?”小鬼一咧嘴,竟是勾出了一个乖戾的笑容。
女人皱了皱眉,冷声回答:“你又为什么非要这样?”
“为什么?”小鬼听到,却嗤笑了一声。目光落在女人身后的一个男性异变种身上:“劳尔,军队为了搜查你,把你全家关在监狱里已经三十多年,你说他们还活着么?”忽然被点名的男性异变种楞了一下,随即目光暗淡下去。
紧接着,小鬼看向了另外一名异变种:“黄松,你妻子怀孕的时候,和感染了人鱼病毒的你一起逃亡,在逃亡途中,被机枪扫射一尸两命,你还记得吧?”名叫黄松的男人脸色难看到几点,目光里隐忍则愤怒,和浓重的悲伤。
“古丽,你和我都是从实验室里逃出来的,日复一日被千刀万剐的痛苦,还有那恐俱和绝望的感觉,应该很难忘记吧?”一个女人咬着嘴唇,别过头去。
“阿弃,”小鬼目光望向了黑衣男人,在后者略微惊讶的表情里,他继续说道:“你的姐姐为了保护你,被人类侮辱唾弃,不但被虐待还被凌辱……最后惨死在你面前,想必也毕生难忘吧?”
黑衣男人一脸森寒,提着刀就往白发少年跟前走,被身边的人拦下。
小鬼完全无视他的杀意,直接把目光望向了蒙面女人:“所以,我为什么不杀死他们?”
蒙面女人默默无语,半晌,长叹一声,转身。
“我们继续赶路!”
……
异变种们深深地看着站在尸体中间的白发少年,然后纷纷转身,跟着女人的步伐渐渐走远。
白发少年沉默许久,正要抬脚跟过去,一只手,却从脚下猛地扯住了他的裤腿。
少年脚步停顿,低头瞥了一眼,却是刚才那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她的孩子此时就在她的身边,已经没有了呼吸。她的身上,也有一个穿透身体的巨大的伤口——这是致命的,只是她还没有死。
女人满脸是血,拼命地仰起头,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仿佛盛满了世界上最怨毒的诅咒。她声音嘶哑,断断续续的对白发少年说:“你们这样的恶魔,就应该全被杀光!我诅咒你们……不得好死!”
白发少年冷漠的看着疯狂的女人,抬起刀,却久久没有落下。
忽然,他收了刀,慢慢弯下腰,把头靠近了女人的脸。那双无神的眼,在女人最后的视野里,好像是吞噬灵魂的深渊。
“我会死,但你们也得不到救赎。同是恶魔,本该在地狱团聚。”
……
千里之外——一只飞鸟抖擞翅膀,沿着厚重的城墙一路飞上,掠过一个个隐藏的炮眼,最后冲入云层,风,忽然就轻柔了起来。
那是另外的一个世界。
高耸的城墙围成一个个三角形的城池,蜂巢般细密的链接在一起;城中人群攒动,车水马龙,高楼上放映着最新资讯,街道边商铺成云,行人如梭。巨大的拱形门是这些卫星城之间沟通的唯一通道,任何时间都不会关闭,而这些门的作用不仅仅是沟通,还具有更加重要的防御意义——这些大门一旦关闭,那一层又一层的围墙就形成了最有力的屏障,足可以将卫星城环绕的要塞与外界层层隔离,那核心处的城郭也建有巨大的城墙,其之高,却是连飞鸟都无法飞跃。
那就是世都。
一个甜蜜的牢笼、一座紧闭的伊甸园。林立的高楼大厦和巨无霸级别的城墙遮挡了大多数的阳光,但城中的万家灯火却依旧如繁星般耀眼。宽敞的马路上流光溢彩,高铁、渡轮、立交桥……不舍昼夜。只是在今天,整个世都的人都在向一个方向汇聚——
在世都的正中心,已经有十万人在万代广场聚集,朝圣般仰望着高台之上,那座气势恢宏的建筑——
圣音大教堂,被称作众神齐聚的地方。
138个塔尖像浓密的塔林刺向天空,青空之下显示出纯粹的力量感和无限的威严。神坛之上,圣母像闪着迷离的光芒,众神簇拥在圣女身边,神态安详,似是在倾听圣母吟唱的圣歌。高耸的石阶上,几千根蜡烛层层被点燃,自下而上,似是有神的指引。所有人都虔诚的注视着这一切,仿佛在他们眼前被点亮的,是人类的希望。
第一教父加布里站在烛火中央,手捧圣经,用慈祥的声音,宣示着人类最美好的愿望。当他宣誓结束,正好是下午四点十七分——四十三年前,人鱼屠杀爆发的时间。
“咚——咚——咚——”
那钟声恢弘大气,沧桑而悠长。
“壮哉我族,同此钟声,经久不衰,繁荣昌盛!”
在钟台之下的圆形水坛之中,九口大鼓整齐地摆放,一个黄衫女子伴着一声声的钟声,敲击出震撼人心的繁密的鼓点。她踏着水,飞舞旋转;裙摆摇曳,舞步将劲,就好像是满弓之弦,迸射出千万的无形箭羽。细碎的水珠有节奏的迸射,从水池之中扶摇而上,仿佛失去重力一样在她身边漂浮飞扬;她的长袖趟在水里,每一个旋转,都会带出一道水帘,就好像是透明的羽衣,围绕着她旋转……
会场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所有人的眼中都流露出难以复加的复杂表情。
那是一种对美的敬畏、对力量的战栗;带着神圣气息的美妙,让人无比沉醉的“生”的气息——
假琥碎银,风雷越进。
明琉宝珠,云雨轻浮。
聘婷百步一回头,
婀娜千步一忧愁。
娓娓如百蝶共振,
索索似万蛇共信。
好夜无尽,暂请聆听仙乐!
……
这便是享誉全世界的、世都祥门宴的开场舞——
《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