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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老七一向以船运为生,这次他举债买了艘装有马达的机帆船搞船运,可人就是不走运啊,船到手还不到三个月,结果是连船带人都给灭了。
他的债主不少,其中就有范成贵家的。
如今,陈老七和他唯一儿子都死了,船也没了,家里人是病的病、傻的傻,明眼人一看就明白,这欠的债往后就没法还了。
这不,范成贵听闻后连忙派其二儿子上门来要债,唯恐去晚了,连个破扫帚都捞不着。
在范明忠身后,跟着几个范府家丁。
挡在范明忠面前的,是位与他年龄相仿的洋派女子,天姿国色,一身丝质夏秋装显得很得体、高贵。
她脸上带着浓重的厌恶感,伸展开来的双臂拦住了闯入者的去路。
“范二少爷,你最好收敛一点,这里是灵堂,摆的灵位也算是我等长辈,你这样高声喧哗地闯进来,是来祭奠逝者亡灵的吗?”
女子轻咬着嘴唇、怒目圆睁,喉咙里发出十分不爽的怒斥。
这位洋派女子,本名刘玉芳,字文雄,是本村里长(村长)、乡绅刘文杰之女。
她的另外一个身份,是筹建中的绍兴府山阴县镜明学堂的督办。
她的名头还真的有点谱:中华近代首座女子学堂-上海经正女学的首届毕业生。
这座女子学堂亦称中华女学堂,民间通常称为:经正女学或经正女塾。
二年前,国内赫赫有名的唯新派首脑人物,梁启超先生倡导,力邀十二位国内外名流出任校董,其夫人和蔡元培夫人等名媛都在列,他还亲任教长。
清政府专门批奏并御命,并由浙东富商,上虞人经元善先生投资兴建。
学堂就设在上海桂墅里。
据说在东南亚的新加坡,香港,菲律宾马尼拉都开设有分校。
说起来,这位年轻的刘玉芳,还是梁启超先生的得意门生、嫡传弟子,所以,她在浙东绍兴府的文化、教育界里享有一定声誉。
她这次准备在山阴县筹建新学堂,传授新文化,宣传唯新、新法家思想,主张男女平等,女性解放。
她刚回老家没几天,听说村里陈老七家出事,还跟绍兴府的义和拳团有关。
她深感这事蹊跷,并当即前来祭拜,恰好碰上范明忠一伙前来胡闹,她义不容辞地站了出来。
范明忠双眼贼兮兮盯着她那张漂亮脸蛋,嘴里面发出“啧啧啧…”的怪声,嚎道:
“刘玉芳你识相点,一个大家闺秀不守妇道,抛头露面的成何体统?你认为自己是谁呀?想拦住本少爷…嘿嘿我告诉你,陈老七家完蛋了,这债你来还呀!”
他说着双手往腰间一叉,眼神凶恶地扫向周围。
那些惧怕范家势力、胆小又愚昧的村民,鸡啄米似的在那点头哈腰。
见刘玉芳还是一副鄙视的眼神,范明忠撇嘴道: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实话告诉你吧,是陈家族人放本少爷进来的,陈老七也欠了他们不少钱呐…哈哈…他们不好意思进来说,本少爷可不讲究…”
他越说越得意,口中吐沫纷飞。
刘玉芳扫了一眼四周,发现在眼下帮忙做事的,都是女主薛婉珍的娘家人,怎么就不见陈家族人的踪影了呢?
陈老七,家里自然是排行老七,上面有三兄三姐,怎么就不见这些人的影子?
这也太势利了吧,眼看这家人塌了、完了,像一堆烂泥一样,不可能再糊起来了,就个个像瘟神似的躲得远远,唯恐这家人开口再向他们借钱救济。
手足之情不讲,就连基本同情性都没了吗?
这就是没文化、愚昧、思想觉悟落后的劣根性呀!
刘玉芳心里愤恨道。
见刘玉芳没再吭声,范明忠以为她胆怯了,眼神变得猥琐起来,咧嘴道:
“大小姐,听说你很新潮,要不然你来个什么…司…唉这洋文咱不会,就是你现在当众亲我一口,本少爷就看在你的面子上,今个先离开这里,咋样?”
刘玉芳冷眸一扫,口中怒喝道:
“呸…不要脸的二流子,做你的丧梦去吧…嘴巴给本小姐放干净点,灵堂之上容不得你如此放肆,若再敢羞辱姑奶奶我,就让你没好果子吃。”
范明忠听罢,纸扇一收瞪眼开始发飚,破口大骂道:
“贱胎那嬷逼的,这山阴县里想做本少爷女人的多了去啦,我是看得起你才开的口,别不识抬举。”
他说话的口吻,就像是山阴县的太子爷,气焰十分嚣张。
“刘大小姐,你就不要假装正经了,还不从了我们范二少爷,他一定会好好怜惜你的。”
“就是,做我们家的二少奶奶吧。”
“……”
范明忠身旁的那些家丁狗腿子,口中飚出污秽不堪的脏话,一个个猥琐的样子,让前来吊丧的亲朋好友和村民们都义愤填膺。
“这太不像话了,在灵堂上如此放肆,要有报应的,都说死者为大嘛。”
“天大的债,都得出丧完事之后,坐下来商量,那有尸骨未寒,就来逼债的道理?真没教养…”
“这范保长家就出这么个活宝,哼!”
“……”
旁边干活的薛家亲戚都放下手中的活,纷纷看向娘家长兄薛兴财。
薛兴财早已是脸色铁青,拳头攥得紧紧,但他还是强忍了。
这种事,理应由夫家,也就是陈家长兄长嫂们出面说话,这才符合规矩,他一个娘家人出面扛头,会让别人说闲话,说他没把夫家人放在眼里,费力还不讨好。
再说,他娘家人出面扛头,也必须有还债这个实力。
而妹夫买新船,还是艘装有马达的机帆船,是花了大血本的,自己老本掏空不说,还到处借钱来凑,债务肯定不小,他薛家那里有这种实力。
现在陈家几个兄长,连个影子都不见,兴许就是想让薛家人出面扛头,才故意放范明忠进来挑衅。
这年头人心隔肚皮,很难说呀。
薛兴财四十多岁年纪,闯荡江湖多年,这点心计还是有的,他明白自己眼下只能隐忍不发,可不能引火烧身。
反正妹夫家底就在眼前,三间破旧木瓦房,为做棺材,床板、门板都拆得七零八落。
家里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有点陪嫁过来的金银细软,早被陈老七弄到县城当铺里换钱了。
逼债,这样子只会把人逼死,他就不信这陈家长兄不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