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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的秘密上折,在纪新雪面前没有任何遮挡。
长平帝忙着与清河郡王世子抢女儿,没时间操心立太子的事。
他吩咐纪新雪和虞珩整理朝臣的秘折,直接告诉他,先立太子再成婚,还是先成婚再立太子。
纪新雪为此,久违的生出患得患失的情绪。
原本他并不在意,秘折中被看好的太子人选是谁。
无论朝臣继续恪守老祖宗留下的规矩,不肯放弃身为嫡长子的纪璟屿。仍旧抱着可笑的念头,以为纪璟屿成为太子就会为江山社稷和下任出身‘正统’的继承人纳妾。
还是他们虽然不再指望只爱美人忘记江山的嫡长子,但难以改变顽固的倔强,依旧执着于愿意为平衡朝堂,甘愿卖身的太子,将希望寄托于长平帝尚且年幼儿子身上。
对于纪新雪来说,都不是大事。
他有的是时间慢慢打磨朝臣的固执。
然而......
忽然覆盖在肩侧的力道陡然唤回纪新雪思绪,他下意识的抬起眼皮,什么都没看清,嘴角便被熟悉的灼热侵蚀。
“担心什么?”
纪新雪不想回答,抬手搂住对方的脖颈,将人拽回眼前。
太子的婚事和皇女的婚事,在规格上,会有明显的区别。
如果朝臣依旧没能想开,他应该怎么做,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敲开他们迂腐的脑壳?
一触即离的亲吻毫无预兆的由热烈转为凶狠,半个时辰后,两人面无表情的顶着明显红肿的嘴唇走入凤翔宫。
好在长平帝已经带莫岣和惊蛰出宫,松年又在养病。其他人即使发现不对劲,也不敢探究原因,只会假装没看见。
纪新雪准备好笔墨,气势汹汹的拿起最上方的秘折。
工部左侍郎,孔恒志。
早先做过工部尚书,自称是圣人后代,比代代出礼官的张家更推崇‘旧’礼。
灵王妃萧宁刚诞下长子,他就与数人联名上折,请长平帝为纪璟屿选名门闺秀为侧妃,为皇室开枝散叶。
仅过半个月,他又附议御史台对纪靖柔的弹劾。言宝鼎公主与承恩公牵扯不清,令民间肆意议论皇族,有失公主的端庄,请长平帝严惩不贷。
......
纪新雪会记住他,不仅因为他弹劾过纪敏嫣弄权、纪璟屿不肯纳妾、纪靖柔败坏皇室名声、纪明通不肯成婚、纪宝珊驭下不严。
还因为他曾数次在大朝会,声嘶力竭的控诉纪新雪和虞珩不忠不孝、奢靡成风、败坏纲纪等。
若不是孔恒志在修缮水利方面有令旁人望尘莫及的大才,还能培养出本事不输给他的徒弟,已经告老还乡几十次了。
圆润的指甲在宣纸上留下明显的痕迹,纪新雪冷笑着展开折子。
孔恒志若是连侍郎都不想当,便去国子监做个教学博士甚至是匠人,也不耽误继续为虞朝培养最顶级的人才。
拿他磨刀,绝对不算冤......
杀气腾腾的目光陡然凝结,随即转为诧异。
‘臣工部左侍郎孔恒志,私以为五殿下可堪大任。请陛下早日使其恢复皇子身份,择名门淑女为妃。’
纪新雪自动忽略后半句话,恨得将前半句话拆开,逐字研究。
这个又臭又硬的老匹夫,竟然没在立太子的事上为难他?
纪新雪发出声冷哼,忽略心底几不可见的遗憾,气势汹汹的拿起下份秘折。凤郎什么都用最好的,期待已久的婚事也不能例外。
谁敢阻拦,他就拿谁开刀!
虞珩以手扶额,饶有兴致的以目光描绘纪新雪眉宇间少见的凶相。
虽然他仍旧没明白纪新雪身上突如其来的斗志从何而来,锋利的凤眼却逐渐染上笑意。也许......阿雪的变化是从那个吻开始,与他有关?
只是个念头而已,虞珩的脸侧便不知不觉的浮现梨涡。
迄今为止,共有宗室、勋贵和朝臣,一百二十人上折。
其中有半数秘折,是从地方夜以继日的送回长安,也就是说,从地方官收到长平帝令他们秘密上折举荐太子人选的旨意,到他们写下奏折,只有半日的时间。
这些或工整或仓促的字迹中,皆有相同的笔划。
‘五殿下。’
竟然有超过四分之三的人,明确的表示,五殿下可堪大任。
余下的人即使没有选择纪新雪,也不曾举荐他人。皆言长平帝春秋鼎盛,不必急着立储,不妨再看几年。
纪新雪积攒的怒气尽数转为动力,他立刻拽着安静许久的虞珩,迫不及待的出宫寻长平帝。
他要做太子,越快越好,不能耽误他和虞珩的婚期。
翌日大朝会,北疆守将和玉门关守将所奏的秘折同时抵达长安。
长平帝当众拆开两个密封的木箱,依次展开其中的信件,面露惊讶的沉默良久,忽然感慨,“众爱卿竟然英雄所见略同。”
朝臣们隐秘的交换目光,眼底皆是了然。
如果边关武将推举不同的人选,他们未必能猜测出都有谁能得到青睐。
然而会令所有人做出相同选择的人,毫无疑问,必然是五殿下。
纪璟屿出列,肃容跪地,沉声道,“儿臣觉得五弟可堪大任,不知是否与将军们想到同处。”
纪敏嫣等人相继附议,皆言愿意辅佐纪新雪。
早就放弃挣扎的朝臣们见状,从善如流的跪地,请求长平帝立五殿下为太子。
如承恩侯等极少数仍旧怀有其他念头的人,在明显‘凸出’的情况下,面对长平帝探究的目光,只坚持几个呼吸的时间,膝盖便难以抑制的发软,终究还是与地面紧密贴合。
可怜礼部和钦天监,不眠不休半个多月,拟定出几份安武公主和襄临郡王大婚的规格和日期,供长平帝和宗人府选择。
折子还没送到凤翔宫,大婚的主角已经由公主和郡王,变成太女和东临君。经过反复斟酌才列下的东西皆变为废纸,全都要重新拟定。
早知道立太子这等关乎国本的大事,从开始到结束仅仅需要半个月。长平帝甚至能在几个呼吸之间做出决定,继续对民间隐瞒五殿下的真实性别,封安武公主为太女,其未婚夫襄临郡王为东临君,位比太子妃。
他们何必浪费这半个多月的时间?
直接按照太子大婚的规格拟定婚事的具体流程,岂不是一步到位。
然而礼部和钦天监万万没有想到。
白忙半个多月,并非他们最凄惨的经历。
更惨的是,他们正在白忙半个月之后,需要同时拟定册封太女、东临君的典礼,大婚仪式和过继女儿的具体过程。
纪新雪几乎每日都要派人到衙门询问进度,以至于礼部和钦天监只能保持‘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的生活。
经过多方商议,婚期定在十月十日。
十月十二,是纪新雪和虞珩被册封为太女和东临君的日子。
十月十五,宗人府再开祠堂,改纪月卿的玉碟。
半年的时间匆匆而过,转眼便是大婚的日子。
纪敏嫣、纪璟屿等人,成婚时无论是否开府,皆是在宫中大婚。纪新雪作为已经通过圣旨昭告天下的太女,自然也不会例外。
从十月五日起,他便搬回玉和宫居住,不再和虞珩见面。
他们的洞房却没有在玉和宫,而是在新修葺的东宫。
长平十六年,十月十日。
纪新雪几乎整宿没睡,数不清在夜里睁眼多少次,终于顺着床帐的缝隙见到洒进屋内的晨光。
他本想提前起身却在闭目养神时意外陷入沉眠,直到碧绢和彩石敲门才从睡梦中惊醒。
辰时三刻,比他平时醒得还要晚些。
礼部为纪新雪准备两套大婚礼服。
一套是按照东宫太子的规制,领口和袖口皆以金线绣制祥云、蝙蝠的纹路,胸口的盘龙昂首而立,颇有意气风发的神采,衣摆上共有六条飞舞的游龙。华丽的腰封绣制千种‘囍’字,只悬挂个红玉鸳鸯佩作为点缀,再配六龙戏珠金冠和绣制龙纹的鹿皮靴。
纪新雪在衣服刚送来的时候,就透过等身铜镜看到效果。
由百名绣娘耗费五个月绣制的婚服,不仅对得起消耗的人工和珍贵材料,也没有辜负众人的期盼。
可惜纪新雪和虞珩私心更中意另外一套婚服。
同样是由百名绣娘耗费五个月的时间绣制的......凤袍。
两套婚服除了龙凤的图案不同,几乎没有区别,配饰却天差地别。
只看镶嵌五百二十一颗红宝石、九千九百九十九颗珍珠的凤冠,精致程度和实际价值便是另一套礼服的十几倍。
可以说是将百万两银子戴在头上。
如此奢靡之物,只是看着过瘾,没有真正的派上用场,未免过于可惜。
纪新雪毫不犹豫的选择凤袍,令宫人们为他上妆。
因为即将有太女的名分,他的婚事不仅是家事,更是国事,长平帝甚至为此大赦天下。不仅没受到朝臣的阻拦,反而因为赦免的范围过于狭小,收到许多奏折,委婉的劝他给予民间的恩典不妨再大些。
今日的大婚,沿街为百姓赐福,更是备受朝臣关注的环节。
所以......纪新雪眉宇间的心虚逐渐散去。
他在百姓们心中始终是安武公主,大婚穿凤袍是理所当然的事。
上妆的过程对纪新雪来说并不陌生。
他虽然已经很久没有以女装出现在人前,但私下的闺房之乐从未停止,衣柜和妆奁更是常看常新,对审美的把控从未失去分寸。
纪新雪拨弄了下顺着凤冠悬在眉心前方的红宝石,吩咐道,“找半颗珍珠贴在眉间。”
碧绢立刻应声,找出专门存放珍珠花钿的木盒给纪新雪看。
从中拿出半颗小指骨结大的浅金色珍珠出来,比量在红宝石吊坠下方。
“殿下今日正好看,比陛下更好看。”彩石忽然发出感慨。
铜镜中的‘女郎’肌肤赛雪,仿佛吹弹可破,双眼顾盼生辉,流淌着令人见之便忍不住露出笑容的喜悦。
华美的凤冠非但没有夺走本该聚集在‘女郎’脸上的目光,反而以珠光宝气的色彩衬托‘女郎’因艳丽精致的五官,常常会被忽略的贵气。
纪新雪嘴角的笑容稍顿,继而比原本更加灿烂。
虽然他和长平帝很像,但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比较他和长平帝的容貌,还是他取得胜利。
无论是恭维,还是真情实意的夸赞,他都很难不高兴。
午时,纪新雪终于上完妆。
宫人开始最后一次清点大婚过程中会用到的各种物件。纪新雪忙里偷闲,缓嚼糕点抵饿。
纪明通最先到玉和宫。
未曾见人,声先至耳。
“除夕宫宴都没有这么多臣子家眷进宫,还好我机灵,特意将人带去长姐那边才抓住机会脱身,你......”
纪明通停在距离纪新雪五步之外的地方,眼底猝不及防的惊艳,毫无掩饰的展现给纪新雪看。
“真漂亮。”她发自内心道。
纪新雪轻咳一声,抬手捋直鬓边以珍珠和红宝石串成的长流苏。
纪明通双手聚拢在胸口做捧心状,发出仿佛放肆撸猫般的嚎叫,迫不及待的跑到纪新雪面前,兴致勃勃的道,“我也想穿婚服。”
虽然她没有阿雪好看,婚服也不会像阿雪的婚服这般精致华丽,但她不贪心,能比平时的自己更美就好。
没必要想不开,非要与阿雪比。
纪新雪抬起眼皮,似笑非笑的凝视雀雀欲试的纪明通,“你和纪成谁离开?”
一个爹宝,一个娘宝。
但凡有人能狠心舍弃如今的身份,假死离开长安,过两年再回来,他们早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纪明通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的掀起纪新雪裙摆,在他身边落座,凤眼中盈满狡黠,毫不犹豫的道,“我们不宴外客,在京郊庄子玩个热闹就成。”
假死?
不可能假死!
那就只能在其他方面委屈些。
在取舍方面,纪明通和纪成向来做的不比任何人差。
纪新雪闻言,缓缓摇头,忽然有些同情为留住女儿(儿子),整日与对方针锋相对的长平帝和清河郡王世子。
“殿下?”彩石大步走到纪新雪身边,附耳说了句话。
纪新雪眼中浮现诧异,按着纪明通的肩膀起身匆匆向外走了两步,随即停在原地,轻声道,“请她进来。”
今日不会有比他和虞珩更受瞩目的人。
况且他已经换上婚服,不可能有‘隐蔽’可言。
大大方方的将人带到房中,反而比他做贼似的去见人,更不容易令其他人发现异常。
纪明通不明所以的随着纪新雪起身走动又停下脚步,“阿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