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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点,大巴车稳稳在学校操场停下。
这个点高三还在上晚自习,校园内静悄悄的。
校门口都是来接孩子回家的家长,私家车各型各色乌泱泱一片。
林栀夏说好了今天回来去医院看万晓宁,所以没让爸妈他们来接,只给江译发了信息说大概什么时候到,喊他来给自己搬行李。
她拉着行李箱,挤开人群走出校门,方一抬头,远远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迎面朝她走过来。
“江译!”她喊他一声,然后踩着板鞋哒哒哒跑过去。
“慢点儿。”江译走近她,稳住她的身体,自然接过她手上的行李,问道:“怎么这么晚才出来?”
半个小时前就跟他说到学校了,结果现在才出来。
“噢。”林栀夏回答:“我的行李箱放得太里面了,要等大家拿完我才能拿到。”
江译点点头,又问她:“坐这么久车,累不累?”
“还好,我睡了一路,现在精神得很,晚上还能和你们一起开黑到天亮!”
说着说着,她就开始摩拳擦掌起来,一脸兴奋:“凯凯和朝朝他们已经在医院了吧?他们买吃的了吗?咱们要不要先去趟超市?我好想吃薯片啊,边吃薯片边打游戏的生活我整整三个月没体会过了,今天晚上我一定要吃个够!”
她这边叽叽喳喳说了一堆,江译却安安静静听着没说话,甚至还有些走神。
林栀夏察觉到,拉着他的手不动了。
江译一心往前走,突然被拉住,下意识回头。
两人目光就这么对上。
这会儿趁着路灯,林栀夏才看见他眼底那一片乌青,以及他脸上的倦容。
一副熬了个大通宵的模样。
“江译,你怎么了?”她歪了歪头问。
江译沉默了会儿,看着她艰难开口:“我先跟你说个事儿。”
林栀夏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点点头:“嗯,你说。”
江译伸手把她拉进怀里,手摁住她的额头让她靠在自己肩上,说道:“昨天晚上晓宁突然心脏突发,到今天中午,一共经历了两次紧急抢救。”
“医生说,晓宁可能……熬不过今天晚上了。”
江译的话和昨天晚上梦里医生说的话重叠。
林栀夏整个人僵在原地。
她眼神懵懂,看着他:“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昨晚的手术,为什么她现在才知道?
江译声音暗哑:“晓宁不让。”
大宁不让。
她是在担心自己因为她试都不考了赶回来。
林栀夏闭了闭眼,把眼泪憋回去。
没等她接受消化了这个消息,江译的手机突然就响了。
是付朝昊的来电。
接通后随之而来的,是他哽咽无措的声音:“你们在哪儿?晓宁情况很不好,她好像……好像……”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但不言而喻。
江译把电话开了外放,陈晋凯的话,林栀夏也听到了。
忽然,“叮叮——”
耳朵传来一阵刺耳的声音,震得林栀夏猛然捂住耳朵。
然后她的听力开始一片模糊,只零星听到江译说:“好,我们马上过去。”
接着是他焦急打车的声音。
再然后,就什么也听不见感知不到了,世界像被按下了静音键一般。
等意识开始回笼,林栀夏已经被江译带到了医院。
万晓宁正在急救室里经历今天第三次抢救。
透过玻璃,林栀夏看到了万晓宁,此时她正躺在病床上,脸色痛苦到了极点。
急救室里四周都是医生。
每个人都在竭尽全力挽救她。
每一次除颤,万晓宁的呼吸都快要衰竭,她躺在病床上,像一只了无声息任人摆弄的娃娃。
但万晓宁是清醒的,她很痛苦,她在无声掉眼泪,因为她清醒感知着自己的生命在消逝。
她清醒知道自己即将离世。
脑海闪过某些画面,林栀夏发现这一幕又与昨晚的梦重叠了起来。
这一瞬间,她开始崩溃了,哭成了一个泪人,扶着墙壁的手控制不住颤抖,手指因为发力变得泛白,像是恨不得嵌进墙里去。
像是感受到她的到来,万晓宁朝门口看了过来。
看清是她后,先是顿了顿,接着咧嘴对她弯了弯唇。
像是在安慰她,让她别哭,她会没事的。
林栀夏看懂了。
可她反而哭得更厉害了。
心想,都这个时候了,她还在担心自己难过。
江译走到她身后,从后面用力抱住她:“会没事的,别哭了。”
林栀夏置若罔闻。
一个多小时后,医生从里面走出来,他沉默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对万父万母说了万晓宁的情况。
“我们已经尽力了,病人现在很痛苦,我的建议是选择放弃治疗,这样至少能减轻病人的折磨。”
这话跟下死亡通知书没区别。
医生的话一出,万母压抑的哭就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哭,整个走道都是母亲要失去女儿绝望的哭声。
“我的女儿啊……你怎么这么命苦,你怎么能丢下妈妈……”
万父抱着怀孕的妻子,将近四十的男人,霎时也红了眼眶,沉默许久,最终他点了点头。
他选择放弃治疗。
林栀夏他们几个就站在旁边,把他们的话都听到了。
陈晋凯脱力坐在椅子上,他垂着眼,拳头紧紧握住,关节交错发出骨骼摩擦的声音。
他表面看起来很平静。
可大家都知道,他比任何人都要难受。
晚上十点,江译通知了每一位亲人、朋友来同万晓宁告别。
林栀夏他们是最后一批进去的,但不包括陈晋凯。
他坐在医院的椅子上,久久没有动弹,沉默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没人上前喊他一起进去。
大家都很默契把最后时间单独留给他们。
一进去,林栀夏就握着万晓宁的手哭,边哭边拿出手链手忙脚乱给她戴上。
“大宁,手链我给你买回来了,你快戴上看好不好看。”
“好哦。”万晓宁脸上始终带着笑,她任由林栀夏给自己戴手链,然后认真端详:“嘿嘿真好看,谢谢你,夏夏。”
林栀夏抱着她哭得泣不成声,这样一抱,她才发现她去集训这三个月,万晓宁竟然瘦了这样多。
她把她抱在怀里,被她的骨头咯着,像抱了个娃娃,她心里止不住心疼。
万晓宁一直试图安慰她,但都没用,林栀夏的眼泪就跟水龙头一样,源源不断往下流。
不得已,万晓宁只好自顾自说话,什么都说。
让江译好好对林栀夏,照顾好她,让他们不要因为她的离世难过太久,生活还是要继续过下去的,她希望她的朋友们能活得开心一点。
还让付朝昊别再吃那么多了,要多锻炼减肥,很快就高三了,高考之后就是大学,女生都喜欢瘦瘦的男孩子,别到时候上大学了还这么胖,连个女朋友都交不到。
付朝昊边点头边说好,最后也没忍住哭成了大傻子。
万晓宁躺在床上看着他们哭,脸上还是笑着,她看了看他们,飞快眨了下眼说:“好啦,你们出去吧,我想见陈晋凯了。”
三个人离开后,陈晋凯一个人走进去。
没人知道两人说了什么,陈晋凯出来后没多久,病房再次传来机械急促又骇人的声音。
晚上十一点二十九分,医生跟众人宣布了万晓宁离开人世的消息。
这个勇敢又热烈的少女,终究还是永远留在了十七岁的夏天。
医生说完以后,医院走廊全场安静得不像话,只有万母轻微的啜泣声,过了几秒后,才是林栀夏的放声大哭。
陈晋凯坐在没有人看见的角落里,沉默得像一座雕像。
不知过了多久,一滴滚烫的眼泪滴落在他手中拿着的手链上。
泪珠凝聚滑落在衣衫上,最终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