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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府。
嬴政回到府内,坐在屋内,看着眼前摊开的书简,静静思索,看上去像是在发呆。
这时,屋外人影攒动,随后李斯的身影显现,来到嬴政身前坐下。
“先生来了……”嬴政听到动静,看了眼李斯,开口问候了一声,便再度沉默。
李斯看到嬴政的反常,顿时明白了过来,小声问了句:“公子可是对此番处罚不满?”
“……”嬴政不语,只是面上的神情,多了几分愤愤。
“方才听吴成说起,公子去了相府,想来便是为了此事。相邦对芈系中人恨之入骨,能够让他不追究芈宸之责的,唯有王上……”李斯渐渐说出自己的猜想,时不时还抬头看向嬴政,查看嬴政脸上的神色变化。
“……”随着李斯的话,嬴政脸上的表情越发僵硬,最终化为一声叹惜,低头抚额,心中焦灼。
看到这一幕,李斯又怎么会不明白,当即劝言道:“公子,依李斯之见,公子不应在此事上空费心神。”
嬴政眼珠子微动,盯着李斯,眼白处有些许血丝,目中波澜不定,似有内蕴。
李斯没有注意到此,自顾自说道:“王上仁德,为保太后声誉,保下阳泉君芈宸,这无可厚非。芈系经此一事,已经是消亡殆尽,留下一个芈宸,也根本威胁不到公子,公子要小心的,另有其人!”
“……”嬴政脸上略微有些复杂,静静地看了眼李斯,突然问道:“先生,当此之际,先生的策论就是如此吗?”
李斯沉默了下,似乎察觉到了嬴政话语当中的一丝愠怒,当即沉声回应道:“公子,李斯知道公子心中有所怨愤。但是对此事而言,如今对芈系的处置也已成定局,公子即便愤恨,也无济于事!既定之事纵然万千谋划,终不得改变!”
“此事既然王上插足,那就自有王上的思量。现如今对公子最为重要的,是尽早确立太子之名!若是能够以此来促成太子封立,那对公子而言极为重要!公子如今虽为嫡公子,但毕竟不是太子,难保不会有意外发生!早日为太子,公子也好早日积威,这样即便日后芈系所出之成蟜公子有所建树,也难以抗衡公子声威!公子在秦国的地位,将不可替代!”
嬴政静默无声,低头思忖了良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当嬴政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目中没了以往的亲和,多了一丝冷漠,难以察觉……
此时的嬴政缓缓出声,轻声问了句:“先生之谋略、算筹,都过人之极!可是王叶一府人丁的遇害,身死者惨象犹历历在目,嬴政当日在他们面前,许下愿景为他们之中的无辜者复仇,如今先生让嬴政避若不见,任由那施下恶行的罪魁祸首逍遥法外,嬴政日后如何自持内心?”
“……”李斯闻言,低眉思索了良久,这才缓缓抬头,目光注视嬴政,郑重说道:“公子,取大仁则必舍小义!公子有定鼎天下,治理万民之心,眼前的些许,该自当取舍!况且,王叶本身就是带罪之身,公子此番将芈系拔除,已是为王叶等人平反,公子无须再有压力!”
“只是先生,我诛除芈宸,貌似并不影响我做其他事情,于我自身大仁小义更无关联。甚至说太子一事,不论我杀不杀芈宸,此番伐赵之后,我秦国将坐拥天下险关,六国将被我秦国据之险外,只剩平原之地,再难防备我秦军东出!这样的功绩,足以令我抬升至太子!如此,芈宸~~我为何杀不得他?”嬴政坐起身子,脸上再也没有以往之颓丧,眉眼凌厉,望向眼前的李斯,压迫感十足。
面对嬴政的厉眼扫视,李斯身形不动,正色说道:“这,便是李斯想让公子小心的原因!”
嬴政眸光一闪,看着对坐的李斯,似乎想到了什么,心中隐隐有感,等着李斯接下来的讲说。
“芈系此番遭受重击,日后再难恢复往日之荣光,就连自保都成问题。这一次芈系空缺之位大都被相邦府中的士子填补,相邦现在已经是秦国朝局当中的一大支柱!公子可曾想过,如何制衡相邦?”
“……”嬴政面色不改,依旧静静地看着李斯,面色平静如一汪幽泉,波澜不起。
见状,李斯继而说道:“朝局之上,重在制衡!一国之朝堂,不可有绝对超然的势力存在,否则人心不古,必将再次重蹈芈系的覆辙。”
“如今相邦势重,王上亲信吕不韦,而宗室又无心于朝堂,当此时公子若是不管不顾,难保吕不韦不会成为下一个芈系!故此,李斯为公子举谋,当尽力保得芈系与楚系不灭,令其两方在相邦的压迫下能够坚持不倒,用以制衡相邦!”
李斯说到这里,忍不住看了眼嬴政,对于此言的风险,李斯心中尽明。
嬴政自归秦第一年开始就极其厌烦芈系,甚至仇视之,自己在嬴政面前说出保住芈系的话,也不知嬴政能否认同。
对面,嬴政看着李斯,面色沉寂无一丝变动,忽然间毫无征兆就嗤笑了一声,这突然的变故还让李斯眼皮子跳了跳,可见其心中紧张情绪。
只见嬴政面带讥笑,戏谑说道:“先生,以芈系和楚系如今这一丁点儿的能力?如何能制衡吕不韦?”
见嬴政在此事上出声,李斯也是大喘了一口气,觉得嬴政应该想明白了,当即重重地松了口气,说道:“公子,芈系与楚系虽然势弱,但是他们还有一张底牌,能够保住他们不受吕不韦侵害!而且我估计……芈系已经开始与楚系商议这张底牌了!”
“什么底牌?”嬴政眼睛一眯,问了一声。
李斯看着嬴政,一字一顿地说道:“那张底牌,便是公子!!”
“……”嬴政先是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想到了李斯所言何意!
“呵呵呵呵~~”细想之后,嬴政低着头笑出了声,只是这笑声,貌似有些虚假的成分在内……
嬴政猛然抬头,星目如炬,直勾勾盯着对坐的李斯,不说一句话,就这么静静看着,似要从中看出什么东西出来!
李斯在对坐,看到嬴政望过来的探究目光,心中微微一沉,也随之注视,心怀坦荡,毫无保留。
盯着对方注视了良久,嬴政这才缓缓出声,问了句:“先生劝嬴政放下对芈宸的仇恨,是不是就为了此?不惜罔顾惨案,也要让嬴政保住芈系与楚系不灭,只因抗衡吕不韦?”
“……”李斯沉默了下,随后坦然抬头,正色回道:“李斯所想,正是如此!”
“……”嬴政目光幽深,看了看李斯,随后又低下头,伸手抄起桌案上一直摊开的书简,投目其上。
法不阿贵,绳不绕曲。法之所加,智者弗能辞,勇者弗敢争。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
书简之上,勾捺字体赫赫历历,一个字一个字深深烙在了嬴政的心中。
看着手中的书简良久,嬴政一把将书简收拢,随后放置一旁,脸上重新浮现出亲和的笑意,看向李斯,笑着说道:“先生大才,嬴政叹服!先生所想,即为嬴政所想!”
眼睁睁看到嬴政笑容相对,李斯那颗悬在半空的心这才放下落地,心中的紧张感瞬间消散,忍不住回以一笑。
只是,满心轻松的李斯却不知道,嬴政此时脸上的笑容,与在吕不韦面前所表现出的,简直一模一样!都是带有难以察觉的“假”!
两人对坐相视而笑,宛若君臣之交,彼此亲近充满信任。
这个时候,嬴政脸上笑容不减,眯着眼问了句:“先生,此前在邯郸见到先生之时,记得先生还有一位师兄弟,好像名叫韩非?”
“不错!此人乃是李斯的师兄,我等同时拜于老师门下,他跟着老师修学各家学术,而我则专精于‘帝王王霸之术’。”听到嬴政问起,李斯也连忙回应。
“此人居然是先生的师兄?那不知此人现身在何处?既然能与先生相提并论,想来也是一方名士,我秦国日后兼并天下,少不了大贤辅佐,像先生这样的才士,对我秦国而言,自然是多多益善的好!”嬴政笑眯着眼,不着边际地提到了统一天下的事儿,给人感觉秦国很需要大贤来撑一样。
对面,李斯的眉头微皱,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这样的变化无关嬴政,只是李斯自己的心底对韩非存有一丝深深的忌惮。
皱眉思索了片刻,李斯这才回应道:“韩非此人才学斐然,旷古烁今,但是此人乃是韩国宗室之后,更是韩王子侄,一心要强大韩国,恐怕无事秦之心,倒是让公子挂念了!”
“哦~这样啊!”嬴政笑了笑,一如方才的模样,静静地看着李斯,就这样静静地看了看。
“公子,若无事,李斯便下去了!”李斯看着嬴政望过来的眼神,总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前思后想都不着边际,当下只能纠集于自身问题,当即向嬴政告退。
“先生,请!”嬴政依旧一副笑脸,目送李斯离去。
嬴政眼看着李斯出去,身影也逐渐消失在视野当中,空荡的主屋内再无一丝外物响动。
也就是这时,嬴政面上的假意笑容逐渐僵硬,继而一点一滴消失殆尽,看着李斯离去的方向,嬴政呢喃了句:“玩弄权术之人,其心究竟是权术,还是自我?”
为了一时之谋划,罔顾一府之生灵,嬴政心中有些复杂,没想到李斯也会像芈宸吕不韦一样,开始步入权利的漩涡,而渐渐迷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