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戎胥仲牟渐渐回神,腹部和眉心都有丝丝温热,只觉神清气爽。
夙旦交替时分,天光即将到来,寝帐四周渐渐多起来的脚步声、私语声、火燃木裂之声、风吹草动之声、叶落虫鸣之声,虽不真切,却能一一听到。
身体的变化让他有些不安,又有些兴奋,双腿一撑,一下子便站起身,这才留意到自己浑身是劲,再不见两日来的虚弱和劳顿。
仲牟轻手轻脚走出寝帐,没有吵醒熟睡的一干人等。
来至帐外,凝神听着远处兵将们的私语,无数只言片语让他渐渐补齐了昏厥后的大概。
联兵因顾忌周国痛失君伯后的反应,加紧行军,并未在程国停留,而是趁夜渡过了泾水,直达北洛河西岸休整,而东岸则是芮国国邑,天亮全师便会急行过境,东渡九曲大河。
周原这一连串的大事接踵而来,可谓惊心动魄。吴伯被杀,无疆挟持自己,大王子妃遭雷击身死,周季历不屈而亡,大王子被妖人行刺,众兵将私议着每一件大事时,无不是心有余悸,甚至惴惴不安,不知还会发生甚么。
只是提及周老伯时,商和戎胥兵将的态度却截然不同。前者,无不拍手称快,庆幸西土少了个强人;而后者却为他的勇烈叹服,特别对自家小君子有救命之恩,不免有些惋惜,甚至还有种兔死狐悲的情绪。
对仲牟唯一的好消息,淳师没有死!
他的心与常人不同,长在了右边,所以性命无碍,已被送回戎胥修养。
“参见小君子!”“小君子,您醒啦!”“小人这就去禀告戎胥甸!”
他在营中随意走着,碰上了巡逻的将士,自然有族人随护在身侧。
他看到了程人为姒姨和周老伯准备的棺椁,上好香木的自然是成殓大王子妃所用,而大商罪人没有被草席覆身已经是阿爷的坚持了。
“天雷所击吗,似乎众人都说姒姨是获罪过于神明,但那白日霹雳,我就在跟前,根本没有看到闪电,只有火光,而雷声也不是自天空传下……”
“周老伯是被黄甸击杀的?我清楚地记得,从周老伯心胸穿出的短矛是向下扎向我的。如今回想一下,我清楚地看到当时追逐周老伯的,一个是阿爷,还有一个便是黄甸,但他的个头不高,难道是跃起身飞的矛?脑海中并没有这个景象的记忆,或许是我被高大的周老伯遮住了……”
原本吴伯之死他便有许多疑惑未解,如今又新添了无数新的,更让他难以释怀的。
有种新的情绪在心底滋生,不甘!
他只觉不能解开这些疑惑,便好像对不起曾经照料他的止叔,对不起疼惜他的姒姨,对不起救护他的周老伯,甚至险死还生的淳师。
仲牟胡思乱想之际,被寻来的族将带去阿爷的大帐。
进帐时,阿爷正在把玩着自己那柄黑匕,那柄一直留在吴伯脖颈上的‘宝物’,不知道甚么时候已经被阿爷索回。
戎胥仲潏见孙儿无恙,连日的积郁霎时便消减了许多。
待感受了阿爷的臂抱之力和嘘寒问暖后,仲牟不禁问道:“阿爷也相信姒姨死于天雷?”
“牟儿是说大王子妃。”戎胥仲潏笑道,“牟儿以为阿爷老糊涂了不成,我虽不知那是何等秘术,但绝不是甚么天雷,天雷天雷,自该从天而降,哪有凭空而生的道理。”
人身都有雷电,凭空而生真的不可能吗?
他想到《自然经》,怔了一瞬,但也欣喜阿爷与自己看法相同,叹道:“怎么会有这等恐怖的秘术?”
“秘法万千,这不稀奇,阿爷曾见过口吐神火,召唤鬼火,还见过驭剑浮空,甚至生吞利剑,要知道连阿爷的内腑都受不了刀剑之伤。巫武又何尝不是秘法,传承千年的大族都有巫血秘法,我戎胥的‘伏兽桩’,周族的‘轩辕十方’车阵之道,这些众所周知罢了,但更多的秘法却鲜为人知!”
“那阿爷有没有怀疑的人?”
“阿爷想多半是那诡谲的刺客妖人,先以雷法秘术刺杀大王子不成,便铤而走险,直接行刺,最终被老夫重伤逃遁。如今想想,那刺客倒真有些可怕,那感觉就不像个活人!”
戎胥仲潏突然哈哈一笑,蹲下身盯着仲牟,“牟儿,你的失魂是不是好了?阿爷看你说话又回到了从前那般的小儿老成。只是如今的牟儿,愿意与阿爷说说话,很好!很好!不要再整日沉默孤冷的!”
原来失魂前,我是那个样子!
仲牟刚想回应,就听帐外传来族叔戎胥伯承的声音:“子甫大人,怎么不进去,你找二叔有事?”
“千夫长啊,正要进帐,确有急报来见。”说着整了整发髻,挑帘进了帐,正是云君祀子甫,只见他三步并作两步,“戎胥甸,大事不好,大王陟亡了!……大王子如今伤心有莘妃,不能主事,还烦劳戎胥甸安排立刻启程,好送大王子赶回殷都,越快越好!”
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走时还望了望戎胥甸手中的黑匕,眼神中难掩那一丝贪婪。
戎胥甸自然留意到,待无旁人时,才对孙儿道:“多事之秋啊!牟儿,这柄刺杀了吴伯的黑匕,恐怕也是个麻烦。虽说真凶是无疆,但你大哥已当众承认黑匕是他的,再加上无疆曾经攀扯老夫的话,怕是阿爷的嫌疑并未洗净。或许在外人看来,那一切都是老夫和那无疆共同谋划也未可知!阿爷就先替你保管它,待你长大些巫武有成时,再给你……”
仲牟心中泛起嘀咕:“为何我总感觉无疆以为的同谋之人是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