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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姐弟大清早的说甚么,这般热闹?都别杵在院子里,进屋来坐!”骊戎氏推开屋门,招呼二人,转身间已见迟缓,腹部眼见得隆起,为仲牟孕育着弟弟妹妹。
“姒姨,您身子如何了?”晴姒乖巧赶上前,搀扶着骊戎氏跪坐在坐毡上。
屋里有婢女正在高脚陶豆的盘面上摆放着黍米糕和果品。
“害个喜而已,没甚么大碍,怀宝宝嘛,就是这样。”骊戎氏笑呵呵道,手摩挲着肚腹。
“看上去就好麻烦啊~”
“丫头,这是咱女人的命,也是咱女人的福,你早晚也有这么一天。”说着瞅了瞅晴姒那丰满的腰臀,“以姨母族里传下的经验,你这丫头也是个能生养的。”
“甚么啊!”晴姒大囧,急忙换着话题,“姒姨,我们刚刚在说先王听说是被盂伯毒死的。”
骊戎氏眉角一挑,颇为惊讶,忙将婢女遣了出去,才问道:“可是朝室的定论?没听爹提起过,先王横死,可不是小事,王族和诸侯伯们都不会安生。”
“不是,只是宫人的猜测罢了,但我也听说盂伯一向桀骜,多年来对大商也时有不臣的言语,先王就曾经朝议过要征伐他盂国,后来也是看在盂伯及时纳贡的份上才姑且搁置。嗯~费氏这黄黍做的不错!”跪坐在旁的晴姒,拿起糕点边吃边说着。
“喜欢就多吃一点,反正也快到大食了。对了,来儿呢?”
“阿哥说院子小,腾挪不开,嘿~我想他是怕吵了阿娘休息,去外面炼武了。”仲牟笑道。
骊戎氏欣慰的点点头,忽然记起一事,蹙眉道:“我记得前几日,费子也拿了些好酒与爹喝,说是跟盂伯纳贡时换来的,不会是同样的酒吧。”
三人心中各自一惊,但她很快反应过来,“不对啊,爹和伯承大哥他们这几日也未见异样,何况费子喝了更久,他费氏因缺少传承,所以巫武低微,若酒里真有毒,他一家怕是最先出事。”
“听说当时是先王与众臣一起飨宴,左右相尹都在,确实也只有先王一人中毒,会不会先王饮用的酒与旁人的不同?”晴姒回忆着听到的传言。
仲牟见阿娘摇摇头,知道这等朝室的事她也不熟悉,更无法揣测,便自己想着其中的关连,“晴姒姐,你说先王既然不信重盂伯,甚至疑心他不臣,怎会轻易喝他的酒?”
晴姒想了想道:“商王饮宴,都有小臣当面试食的,试过无事才会用。”
“既然试过无事,那便是说酒中确实无毒啊。”骊戎氏道。
“会不会有人暗中勾结了小臣,让他服过解药?我知道大多数的毒都是有解药可以解的。”晴姒猜测着,却又被自己否定,“也不对,那些小臣不过是卑贱的奴隶,大王若死,他们统统要被处死!若是明知事后必死,当时大巫主那么多高手在场,他们如何能毫无破绽的试毒?”
“晴姒姐,先王是当众毒发而死吗?”
“那倒不是,说是回到了后宫才死的。”
“那先王会不会是在后宫中的毒?”
“你是说姌夫人下毒?”见仲牟疑惑,她解释道,“是这样的,先王醉酒后便是宿在姌夫人的寝宫。但若说是她下毒,一者,毒发后两位相尹派人彻查过,并没有查出甚么,再者,她那寝宫中,无论小臣、侍婢,还是姌夫人自己,都是要以死殉葬的,那她为何要下毒,既然都要死,为何至今仍矢口否认呢?”
仲牟想到活人为死人殉葬,便觉十分凄惨,不忍再想下去。
他想起淳师的‘可能’之说,在他看来,淳师那番道理的精粹便是紧紧抓住可能,无论合不合常理,便说道:“若真有人对先王下毒,谁人有这个能为?”
晴姒顿时明白他的意思,想了想:“这么说来,我所知道的三大用毒高手,真有一人在殷都,就是大巫主,我听姑丈私下说,周伯季历被囚困时,毒软之药都是大巫主亲自调配的。”
“莫非朝室上诸位大人,还有侯伯们就没人怀疑他吗?”骊戎氏问道。
“有怕是有的,我估摸也没有人敢提出来罢了。一来没有明证,二来帝神教势大,连姑丈姑母和我父君都不想开罪,三么,我姑母不在了,雍夫人怕是要封妃了,她笃信东母,众人皆知,自然是与大巫主亲近些。”
她的这番话倒是提醒了仲牟,商容当初的利益之说。
暗想:“姒姨身死,得利的是那个雍夫人,会不会有所牵扯?哎,我在想甚么,姒姨死于天雷虽有太多蹊跷,但最可能的是被大王子和周老伯牵累的,何况一个在殷都,一个周原。”
这时晴姒继续说着:“还有两大用毒高手,一位是南土有苗的蛊神巫,但他最无可能,他的有苗部落,乃九黎后裔,居于大江之南,与大商偶有往来,也不多,更无怨隙。周边虎国、林国、荆越等时时纷争,哪有闲工夫来掺和咱殷商的事。再有一位便是东夷的瘟君……”
仲牟还沉浸于利益之说,也没仔细听她所言,冷不丁道:“先王身死,谁的利最大?”
紧接着便被对坐的晴姒用正在吃的豆子隔空砸了额头,哎呦~
“小牟,你该不会怀疑姑丈吧?”
仲牟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姐弟一直避免的话题:“晴姒姐,你觉得是谁在刺杀大王子和二王子,会不会也与先王的死有关?”
骊戎氏神情一凝道:“姒姐的死,怕原本是对大王子的刺杀,甚么天雷,我是不信的,只是我也看不出甚么名堂。我现在想起那诡异刺客,还觉得不寒而栗。”
“那刺客连阿爷都对付不了?”仲牟问道。
骊戎氏无奈摇摇头:“刺客本就是很古老的营生,以收取玉贝食货,替主雇杀人为营生。所有氏族对他们既憎恨又恐惧,时不时打压剿除,但却又忍不住要用他们,替氏族干些下作见不得人的勾当。能专事这等提着脑袋的营生,大多是些能人异士,巫武虽不及你阿爷,但他们也不正面杀战,多走诡谲之道,可以潜藏多日,一击即退,真的很难应付。”
晴姒也补充道:“我听说这天下最令人恐怖的刺客,是来自一个唤作‘山中人’的刺客之盟,据说存在数百年了!刚才我说的瘟君便是出自这个山中人,他曾以瘟毒毒杀了东夷一个部落数千人,我一直怀疑刺杀我和干的就是山中人,这么想来,会不会是这瘟君出手毒害的先王。”
“你说的这个山中人,我也听过,但王宫之内高手如云,戒备森严,想潜入单单对先王一人下毒,谈何容易,这可不是在外面。”骊戎氏又道,“何况就算是山中人所为,他们也不会凭白刺杀,身后必有雇使的贝主。只是山中人太过神秘,若真是他们所为,真相便永远石沉大海了。”
“说的也是,那瘟君只用毒杀人,应该不会潜入王宫。”
听着两人说起这等秘传奇人,他顿时眼睛放光道:“这么神秘,晴姒姐又是如何得知瘟君的?”
她忽地变了脸道:“其实我也是山中人!”
“啊~”“晴姒姐?”母子两人俱是吓了一跳。
“咯咯~看把你们吓的,小牟嘴张这么大,是要吃了我吗,姐姐这功夫,人家能看得上我?其实山中人对于王室并不算甚么秘密,百年前商王武丁的好妃(卜辞中称妇好),不但貌若天女,更有高深的巫武修为,能征善战,挥师数万,北征马、羌、鬼、土等部落,南剿彭、虎等蛮国,东征东夷,西征黎、基、亘、危、免等方国,可谓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晴姒如数家珍的说着,忽地神色转黯,“最终逼得暗中敌人以重酬请出山中人,山中人也是派出了大批高手围杀,那一战山中人死伤无算,大伤了元气,据说后来一隐便是百年。但好妃也落得伤重不治而亡,大商举国齐哀。”
见晴姒说得眉飞色舞,骊戎氏打趣道:“晴儿说得好似自己一般,莫非从小就立志当个女将亚?”
“姨母别取笑我了,但我真是听着她的故事长大的,这些日子还想偷偷去她的墓庙凭吊一番。何况晴儿要做也做那武能征战、文能安邦的王妃才对。”
日光透射到屋内,落在她昂着头的婷婷娇躯之上,仲牟只觉自己好似她身后拖着的长长影翳,忙岔开话头道:“如果大王子和二王子都死了,谁获利最大?”
“子余?不可能的,他才多大?”晴姒轻笑道。
“子余是谁?”
“先王有三个嫡子,最小的便是子余,姑丈的幼弟,按祀子之序,唯有姑丈、干和子余三人有承祀之权。”
晴姒又想起甚么补充道:“对了,还有一人,就是牟弟你见过的雍侯,他是先王的嫡弟,也有承祀之权。若是放在百多年前兄终弟及,争位不断那段时日,他怕是获利最大,但如今么,朝臣侯伯们第一个防备的就是他了。”
噗嗤一声,骊戎氏忽然笑道:“不知道的,以为我们这里是朝室议事,你们两个孩子家家的,吃着氏族的黍,操着王室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