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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梅问情道：“你看我这一身禁制,可不就个凡人。”
贺离恨看了看她，眼中映进她含笑的眉目，他喉结微动,着：本来就不该一己私欲拖她下水,在人间,她才有更多的快活子可过……
“我觉得你穿红的更明媚。”梅问情端详着他，“这路尽枯败无人的景『色』，教人提不起精神，你站在那儿,好看得很。”
此前没有人会在意贺离恨穿什么的衣服，他出之，大多了结恩怨、报仇雪恨,他只熟悉沉寂的玄黑『色』,和衣衫血迹洇透的枯败暗红。
他道：“……你喜欢就好。”
梅问情拉他靠近,两人近在咫尺。她抬臂锁住对方的腰身,轻声道：“再过来点,我量量，到了下一处镇子，再给你做一身红衣。”
丹砂『色』的长袍跟淡『色』裙摆交融在了一起,贺离恨腰的平安扣穗子也坠下来，缠着她腰间的绶带。
梅问情仿佛仔细丈量，随口聊道：“过了关,就彻底域外之地了,走了个月，一走就走到了晚秋，昨刮起了北风，夜冷得我睡不着。”
贺离恨皱起眉：“我已提前给你叠铺床,捂好了……”
她的手按在腰带，手心紧紧地贴着，绕到后腰有痒，贺离恨便忽然住口，按住她的手。
梅问情倒也任由他按着：“那点热气都散尽了，就和你同寝效果也不佳。贺郎体热，抱起来哪都舒适，不，到了夜跟我一起同睡，或许能好。”
贺离恨盯着她的眼睛看，如何不道这人就故意的？两人注视片刻，她不仅没有半分心虚，还颇坦率赤诚、不似虚言。
贺离恨无奈叹气，觉得自己再这么下去得完了，一边，一边却低声道：“你觉得舒适，我……我也并非不能。”
梅问情笑眯眯地亲了亲他的脸颊。
她不拿这当成奖赏，贺离恨不道，但他确实很不体面地感觉奖励了。按着他后腰的手劲儿没松，不不觉就陷进了梅问情的怀。
贺离恨抵着她的肩膀，车帘外又装了厚厚的门板，在四角挂了崭新的铜铃。铃声清脆，马蹄哒哒，又在她怀中，不不觉便感到困意涌，他默默地着：幸亏她不道我什么身份，恶能止小儿夜啼的魔尊，在她身边竟如同寻得依赖般渴求温情，实在像个小孩子。
修界那仇敌看见这一幕，该吃惊不已，下巴掉到地吧？
他如此着，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反暗暗涌起一阵高兴，贺离恨安稳睡觉的子不多，在梅问情身边的这个月，就最安稳的子。正因如此，他最近也养成了一个难以摆脱的恶习，若休息起来看不到梅问情，便心慌忐忑，焦躁得快失去理智。
梅问情握着他的手。
马车又走了一段间，暖炉加了三回炭。随后，匀速前进的马车忽然停了。
下午才喂过马休息了一阵，此刻大概率不因马匹疲倦。在车停之，梅问情便敲了敲车门：“怎么了？”
“主、人。”纸人扭头，顶在脖子的头颅自顾自地转动了半周，给她打开御寒的门板，“有、人。”
它说话板板正正，一字一顿的。
贺郎难得熟睡，梅问情不惊动他，拿过来软枕轻轻将他放到一边，又解开两人纠缠到一起的穗子和绶带，才撩起帘子出去。
她下了马车，将『毛』领缎面披风披到肩膀，随手系了个带子，随后便看到在道路中央，车的正前方，一个身着深褐『色』的拄拐老妪站在道路，四野昏暗，只能看见她苍白的发『色』。
看到梅问情出来，老妪颤巍巍地低头行礼：“娘子夜安。”
“老人家夜安。”梅问情道，“深夜拦路，可有事相商？”
老妪拄着拐杖疾咳了声，身躯倍显虚弱：“请娘子不再往前去了，寿宁镇这条路，最后一个没有战『乱』的城镇……咳咳咳……”
下一个到的城镇就寿宁镇。
梅问情摩挲着『毛』绒套的手炉，语调淡淡：“老人家对每一个行路之人，都如此劝阻吗？”
“不瞒娘子，因域外的战火，许多人都逃到大殷境内去了。这过往的马车人口，只有娘子你们已。”老妪道，“我好言提醒，不让这片土地再添尸骨。”
“土地，”梅问情笑了笑，“老人家身寿宁镇的土地『奶』『奶』，居然愿意让别人远离这块地方，你这身躯没了香火，恐怕维持不住。”
那老妪呆滞片刻，借着洒下的月光，终于看清驾车的纸人容貌，她顿醒悟：“原来仙驾临！”
说完便纳头便拜。
梅问情倒也没扶，以她的身份和年龄，给她磕个头乃寻常之事。这孱弱的地仙若无香火供养，连维持人形都耗费力气，自然看见个有能耐的便口称“仙”，如果这个鬼物前来，这土地也得喊一声“鬼仙娘娘”。
梅问情道：“如果如你言，那你倒慈悲心肠，连自己香火断绝都不顾惜，也行路人远离危险。”
老妪『露』出苦笑，坦诚道：“便我不来劝阻，其实这地方也并没什么人往来，寿宁镇的破败，我也无力阻拦，不遇到仙娘娘您……寿宁镇下乎无人，只剩下零散家人口和裁缝店、棺材铺，尚在开着。”
棺材铺？临近战火交接之地，有这种营生还算合理，但裁缝店就显得有不寻常了。
“这裁缝店……”
“老裁缝早不干了，留在那儿的，一个年轻娘子，收了棺材铺子的钱，帮着做寿衣，只住在裁缝店已。”土地道。
梅问情道：“我们须穿过寿宁镇向北行，过了关就保家仙的地界，你们这地仙本就羸弱，护佑百姓倒尽力。”
土地本欲让开，但频频望向那只活灵活，精巧无比的纸人，随后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扑通再度跪下，连连道：“请娘娘施救，向寿宁镇仅存的一百八十人口伸出援手啊！那棺材铺、面，有个我不能敌的邪祟！不它兴风作浪，寿宁镇也不会这么短的间变死镇……我实在无能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邪祟镇的人害死，受人供奉，我愧不能当……”
说罢，头发花白的土地泪如雨下，嚎啕大哭起来。
梅问情还没来得及阻止，车的贺离恨便吵醒了。
这个月过去，贺离恨原本在昏暗环境下看不到东西的症状好了许多，但因他的伤本质还需天材地宝、灵『药』奇物作医治的根本，以夜间视力仍然不佳。
他从车醒来，视野无人，昏暗模糊，那股焦躁感便疯狂涨。幸他听到了梅问情的声音，便努力重新调整心态，掩饰神情，才下了车。
贺郎一袭丹砂『色』的衣袍，玄『色』腰带，平安扣、明黄穗子，更衬得俊美锋锐，颇不俗。此刻眉目略微低落沉郁，可能没有睡醒便吵起来的缘故。
梅问情拉过他，抬指抚平了对方紧锁的眉，附耳轻声道：“这一脸不高兴的模，还以我欺负你了。”
贺离恨吐了口气，自己再三掩饰都让她看出，也不道刚醒的表情又多么可怕，他道：“不冷么。”
说完，便检查了一番她的衣袍、手炉，幸梅问情什么都没忘，严严实实地下车。他神情才稍好一，一同听着这土地泣泪不止地将事情说清。
“邪祟。”贺离恨眸光冷淡，“什么古怪东西，装神弄鬼，未必我一合之敌。”
“平沉稳内敛，今儿怎么了，狂得这么……可爱。”梅问情『揉』了『揉』他的耳根，调侃哄道，“看不出你还有这一面。”
贺离恨沉默了一下：“这才我的本来面目，冲动暴躁、矜傲自负，没有一点儿女人的贤德。”
梅问情听闻此言，忍不住弯起眼眸：“哎呀，看来贺郎这身，供人探索的地方还多着呢。”
她轻飘飘一语，贺离恨一下子就顺气了，他抬手捏了捏鼻梁，闭着眼了片刻，心平气和道：“你怎么的，不去看看？”
梅问情无谓道：“这事儿原本与我们无干，多一事不如少一……”
贺离恨眉峰一挑，早就道她不行侠仗义的『性』子，这人素来顺其自然，一股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意思。
梅问情这话说出来，一旁的土地顷刻便急坏了，她立即抓住这娘子的银白披风一角：“求仙娘娘开恩垂怜啊！我、我们这寿宁镇的祠堂藏有黄金珠玉，愿意奉！”
“太俗了。”梅问情打了个哈欠，摇头道，“我又不没有。”
“那、那还有一株珍存两百年的天寿莲，一并愿意酬谢两位！”
这总算说到节骨眼了。
梅问情确实很少『插』手人间事，她在这都只开个书院过子，至于这沧海桑田变化、世事红尘翻涌，在她身边如流水般过去，罕少沾衣。
她握着贺离恨的手，终于这株天寿莲支起兴致：“两百年……也够了。既如此，我与贺郎便替你走一遭。”
那土地大喜过望，连连感谢，引着两人前往寿宁镇。
马车重新行驶，缀着那道不遁入土地之下、缩地成寸的身影。过了一三刻，两人终于抵达寿宁镇。
镇荒凉无比，虽有门户，但大多空置，很少见到人影。土地将两人请入自己的贡祠，才松一口气，在蒲团解释道：“免那邪祟警惕，还请两位暂不表『露』出异常，就当寻常过路人便好。”
“听你这话，意思它会自己盯我们？”
“正。”土地道，“我们寿宁镇本来一座很繁华的小镇子，各个运输队从域外入关，都从我们这儿周转，虽然小巧，可也五脏俱全、人生鼎沸……哎，盛景不复当年呐。”
她只感叹了一句，又继续道：“我姓程，叫程秀冰，两百年前的本地举子，后来入京考科举，榜眼。做了十年京官，乞骸骨还归此地，百姓们供奉土地，才有这身香火金身。
“老『妇』看顾寿宁镇两百余年，看待百姓就如同亲人孩子一！从没过有朝一，这域外战火会波及此处，更招来邪祟。若没有那邪祟，或许寿宁镇还能挺过这阵风雨……那邪祟就在那间棺材铺，这个铺子本来不兴盛，可自从邪祟来了之后，镇频频死人，生意渐兴，那挨千刀的掌柜竟然贪图钱财、与虎谋皮！”
说到这，程秀冰大愤慨，原本慈祥的面容都迸出许怒火：“她跟邪祟不用什么办法合作，将许多人骗到一起，邪祟一并吞吃，形成了一个怨气极重的『乱』葬岗。此事事发，我才发觉寿宁镇早已在它们的掌控中！……咳咳咳，悔之晚矣！”
“就因这件事，才有那么多人搬走的？”贺离恨问。
“对。”程秀冰道，“后来我大怒之下，没有准备就去除灭它，偷袭受创。这邪祟发我斗不过它之后，愈发猖獗，会使幻术将看中的路人骗入棺材铺，特别喜好年轻俊俏的男子……”
老太太说到这，忍不住看了贺离恨一眼，见这郎君眉目平静、毫无惧『色』，他妻主也唇边带笑，面『露』温柔，似乎毫不在意。
“两位只扮作寻常夫妻，引诱它出手即可。”程秀冰道，“有用得我的，我什么都可以答应。”
“这倒不必，你在反妨碍我们。”梅问情道。
寿宁镇的事情了解得差不多后，梅问情又跟程老太太验了验货，确认她手确实有一株两百年的天寿莲。
次一早，天空飘起小雪。
晚秋与初冬交接的节，马车刻意停在外头，在寿宁镇寥寥无的人烟中，突然出了一道令人目不转睛的风景。
一对外来的伴侣。
贺离恨一袭红衣锦袍，冲淡了他身不易接近的疏离之感。两人沿街走过去，走进这条街唯一一家开着的裁缝铺。
裁缝铺子坐着一个有年纪的裁缝娘子，她低头嗑着瓜子，看见仿佛有人影才随意抬头，刚一抬头，忽然就挪不开眼了，冲着贺离恨咽了咽唾沫。
贺离恨差一点按住腰间的刀，然他的手却梅问情适牵住。
像一头暴怒的豹安抚下来。
“这位娘子，”梅问情搂住他的腰，颇有宣示主权之意，“我给夫郎做一身衣裳，冬装，尺码……”
她详细地报了尺码，每一个都亲手量的，细致无比，让那裁缝颇遗憾失去了占便宜的机会。
两人选定了料子，裁缝道：“一两银，不二价。”
好昂贵的价格。
梅问情虽然揣着不少金银，但却很晓民间的物价，这价格恐怕也因域外稀缺才炒来的。
她装作在夫郎面前维护面子，才不得不购买的子，跟裁缝娘子谈妥了式、取货间，顺理成章离开，但两人出了裁缝铺才一会儿工夫，就感觉这路越走越窄。
路窄难行，四周的风景还乎不变，走着走着，面前竟然成了一堵墙。
只有初冬飘雪未变，雪花落在贺离恨乌黑的发，沾湿了发丝和镂空莲花冠。梅问情从右侧吹了吹他眼睫未融的雪花，语调低柔：“鬼打墙，过不去了。”
贺离恨在她气息氤氲、淡香缭绕之下，原本镇定的心中都『乱』起来了。他一边责怪梅问情又勾/引他，总不分机地胡『乱』散发魅力，一边又骂自己心神不静，受不了她半点举止诱/『惑』。
没出息，说好的心肠冷硬不外物动，全都喂了狗了。
“许幻觉。”贺离恨慢慢道。
梅问情并未发觉贺离恨的心『乱』如麻，仍旧语调温和地道：“它觉得自己在收网捞鱼呢……幻术都只能『迷』『惑』那心志不坚之辈，我的贺郎既然修行之人，自然不会吃这一套，定能杀它个措手不及。”
贺离恨看了她一眼，心道，有你之前定当如此，有你之后……
梅问情这么一通吹捧夸赞下来，他就拒绝也说不出口，只得硬着头皮道：“自然这。”
梅问情对贺离恨极有信心，就如同贺离恨说，寻常邪祟不过他一合之敌，像她这种文弱不能动武的可怜书生，自然乖乖站在夫郎身后，享受保护了。
她这边刚打好算盘，结果两人刚推出胡同，走进另一条路，眼前的场景翻天覆地，瞬息间变了面貌，身边的贺郎居然也一息消失。
……这幻术分开施展的？
梅问情一直很好说话的温柔脸『色』顿一变，肉眼可见地垮了下来，她看着面前仙气流『荡』不散、霞光万丈，灵气浓郁到令人身心舒畅的四周，又望向不远处在云霄之中，不飞过的大鲲和灵鱼，再看了一眼座下零零散散跪坐云中、俯首帖耳、面『露』恭敬之态的诸多弟子，长长地叹了口气。
那弟子见她投来目光，更加谨慎恭敬，恨不得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印刻在耳朵，最好全都洗进脑子才好。对他们来说，这听道的机会可千载难逢。
但对于梅问情来说，这讲不完的道，解答不完的问题，从来只会感激涕零毕恭毕敬的学生弟子，还有这万年一成不变的风景，让人做梦都不梦到这，这个无趣的阴阳天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