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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匪兕匪虎
十月初,皇帝诏令皇后迁出凤仪殿,入住秀玉宫;
举朝哗然,本朝历任皇后皆居凤仪殿,秀玉宫只不过是宫中普通嫔妃住所。皇帝此举,难道是要废后?
皇后是原配嫡妻,出自名门,贤良淑德,素无过失,又育有太子和福宁公主,如何能够无故被废?
言官文臣,一道道“恭请皇后迁回凤仪殿”奏折雪片似飞进宫中,全部留中不发;
十月十五,祭祀太庙,皇帝体弱,命吴王代祭;
一时间,群情激愤,请皇帝遵循祖制,令吴王就藩奏折,再次雪片一般飞进宫中,依旧是留中不发。
接着,支持太子大臣们被一一清洗:葛首辅被斥;武英殿大学士季学士被贬;杜阁老告老还乡;礼部尚书董志被下诏狱;
情形很诡异,要知道本朝是内阁天下,内阁有票拟权,所有国家大事,都由其拟定处理意见,然后交由皇帝审阅批准。现皇帝把内阁几乎全都拿下了,难道所有活儿他都打算自己干?敢拿内阁一帮大佬开刀皇帝很少,何况皇帝一向是个心软。
再加上皇帝已多日不上朝,这就令人无限遐想了。大家心里都只能说,秦贵妃母子,当真有胆气。
本该就藩苏州吴王,这些年京中过得太滋润了,自由自实不像个藩王。要知道,自从先帝造反上位成功,藩王就成了朝廷重点防备对象,不但收回了所有兵权,连藩王日常生活都有知府知州严密监视,藩王活动范围仅限于本州本府,如果未经朝廷允许擅自外出,掉脑袋都是可能。
而吴王,自由出入禁中,交往大臣,培植私人势力,现要觊觎大位。
是可忍孰不可忍。祖宗家法,嫡长子继位,太子宽厚仁和,又占着名份,要动摇太子地位,恐怕只有先废后,再立秦贵妃为继后,吴王成了正宫嫡出,也就名正言顺有了争夺储位资格。
文官们如何能接受这种乱国乱家做法。十一月初一,悲愤文官们联合起来,集中正德门前聚会,声讨秦贵妃母子行径,要求探望久未出现皇帝陛下。聚会正到群情激昂时,为数众多锦衣卫无声无息从四周围将过来,手无缚鸡之力文官束手就擒,所有场人等,全部被捕,下了诏狱。
一时间,诏狱人满为患。
一时间,京城人心惶惶。
悠然这几日根本不出含芳轩门,“若有人问起,就说我病了”,府里现乱成一团,估计也没人顾得上自己;孟赉跟着一帮文官一起入了诏狱,钟氏只会哭,只会上娘家求助,可这次吉安侯府也没办法;孟老太太直接撅了过去,醒来后每天大哭,一帮女眷陪着哭,悠然自命为是个有涵养人,可是这哭声让她发疯,必须要逃离。
孙先生见惯大世面,淡定宣布暂且停课;悠然私下里跟他讨论过如今时局,一致认为文官无事:不管太子上位还是吴王上位,都是要拉拢文官。早早入了狱,反倒安全。
本朝向来重文轻武,若是太子上位,这帮忠心耿耿文官自然是升官加爵受重用;就算后吴王得手了,也不会对文官大开杀戒,肯定是先劝降,而且会劝不只一次,到时候顺势降了他便无事。
莫利莫怀奉命悄悄出去打探了一番消息,用上魏国公府和张并人脉,联络上几个狱官,成功给孟赉送过几次饭食,还带回一封孟赉亲笔信,悠然看过后长长出了一口气,拉过躲被窝里偷偷哭肿眼睛黄馨,一起看过信,黄馨才慢慢好了。
要不要拿给钟氏看呢?悠然想了又想,决定还是算了,钟氏不是坏人,但是她智商,跟她解释清楚这件事情,实是费劲。
孟老太太就别提了,只要孟赉不出现她眼前,她是不会停止哭泣。
可是,怎么把消息传给嫣然、安然、欣然呢,她们一样担心孟赉啊,还有孟正宣和孟正宪,白天外面奔走,遍寻门路想要救人,晚上还要回家安慰女眷,这些天实是累坏了,既累身,累心。
“莫利有主意了,你想个办法。”悠然只觉这几日自己脑子不够用,只好寄希望于他人。
莫利抿嘴笑道“这容易。”当晚莫利换上夜行衣,拿上孟赉亲笔信,轻轻巧巧将信投到门房,门房老李是个识字,听外面有声响出门察看,回来已看到桌上放着老爷亲笔信,当即兴奋得抓起信往内院跑去,央人通传了,把信传到钟氏手中。
孟正宣、孟正宪正陪着钟氏开解,拿到信仔细看了,确是孟赉亲笔信,二人很是兴奋“世上果真有侠客义士之流,肯悄悄带这封信给咱们,连姓名都不留,真真令人感佩”,高兴之余拿起信详细讲给钟氏“父亲狱中和张大人、武大人关一处,目前尚好,不必过于担心”,于是,府中众人,虽不至于完全放心,到底没那么慌了。
第二日孟正宣、孟正宪还要出门寻人营救,刚走出大门却被人拦了下来:门前一队黑衣黑甲兵士,守门前,客气而坚决不许他们出门。“两位公子请回吧,这几日切勿外出。”
孟正宪欲动手,却被为首黑衣人三两招制服,扔了回去,“得罪了。请两位约束家人,万勿出门。”
孟正宣赶忙上前扶起弟弟,二人又气又急关了大门,回到内宅,钟氏听说后倒合掌幸庆“幸亏家里存粮不少。”二人相视无语。这当儿还惦记吃?
接下来几天真是惨淡无光。内城外城都有厮杀声,传闻太子殿下带兵围了皇宫,吴王当然不肯束手待毙,兄弟二人自相残杀。
五日后,皇宫敲起云板,皇帝驾崩了。遗诏命太子殿下即位,葛首辅和季学士辅政。
秦贵妃对皇帝痴心一片,自愿殉葬;吴王就藩山东泰安。
百官到皇宫哭临,市肆重热闹起来,平民百姓可不管谁做了皇帝,只要太平过日子就好。
孟家,围门前兵士退去;次日,憔悴瘦削孟赉被宫中侍卫恭敬亲热送了回来,“孟大人持身周正,国之栋梁,皇上很是器重呢。”
孟家众人已是望眼欲穿,忙接着孟赉,先打量着没有缺胳膊少腿儿,也没有受伤痕迹,先放了一半心,却是是瘦厉害,脸色又灰暗,心中各各酸楚,面上却要先热情招待宫中来人,那侍卫头领甚是豪爽,“孟大人和家人团聚,下官就不打扰了。若孟大人不嫌弃,改日再来领杯水酒。”
送走宫中侍卫,孟家人方抱头痛哭,孟老太太尤其哭得厉害。她这个唯一有出息儿子,差一点就回不来了!若没这个会做官儿子,以后日子可怎么过呢?
乱了一番,孟赉方梳洗了,用了饭食,跟孟老太太告了乏,沉沉睡去。
孟家又恢复了正常。只是过几日悦然红着眼圈来访,见过孟老太太、孟赉、钟氏,只剩下众姐妹时,便被嫣然讥讽了几句,意思不过是家里有事时不出现,没事了才回来献殷勤之类。
欣然先不依了,“大姐姐难道不孝顺父亲?她是出嫁女,上有公婆,能不能出门她自己说了又不算!三姐姐请你慎言。”
安然也柔声道“大姐姐必是身不由己。”
悠然叹道“大姐姐,这些日侯夫人没少为难你吧。”长兴侯自己根本没有出仕,没领过实差,侯夫人官场经验不会充足,她见这政治情势,会对悦然有好脸色?这些天也不知悦然过得什么日子。
悦然眼泪掉了下来。
嫣然也后悔自己孟浪了,却不好意思承认自己说错话,只嘟囔道“夫家怎么了,若夫家亲长不合理,也要反驳啊,总不能坐视娘家有难都不理。”嘴里虽嘟囔着,脸上有不由自主有了歉意,看着悦然神情软了下来。
这话真是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出嫁女,被婆婆管得死死,哪容得你说回娘家便回娘家?难不成不想过日子了?
悦然忍住眼泪,强笑道“婆家有事不得回来罢了,并不是婆婆不许我回。”
几个妹妹听着这此地无银三百两说法,都不说破,姐妹几个闲话几句也就散了,悦然回一次家不容易,还要跟钟氏长谈呢。
关起门来,只有母女二人时候,悦然忍不住伏钟氏腿上大哭起来。
侯夫人塞进房里两个绝色丫头,都鹏正是婚情浓,对这两个丫头不怎么理睬,侯夫人便训斥悦然“醋汁子拧出来老婆!房里现放着丫头,不许爷们亲近,偏你一个人能霸着男人不成!”
悦然哪里听过这样话,忍气回到房里,已是哭成了泪人。
虽然夫妻恩爱,却又不敢什么都告诉都鹏,侯夫人到底是她亲娘。男人心里谁不向着亲娘。
“如今越发变本加厉了,竟要给世子聘个良妾回来!是她娘家旁支庶女,听说长清秀绝伦,又通文墨,娘,我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呀。”悦然哀哀哭泣道。
钟氏大怒,“她敢!她若一意孤行,娘少了跟她撕破脸皮闹一场,实不行,和离了事!宁可离了他们家,也不能由着他们搓圆揉扁!”
结婚离婚这件事情,端是看你条件如何。英国国王狮心理查母亲艾莉诺,先是法国皇后,和法王离婚后刚刚回到自己公国,英国国王求婚使者就到了,她又成为英国王后,先后母仪英法两国。当然了,艾莉诺嫁妆,是一个公国。
底气足话,离婚有何不可。
“娘,不行啊,传出去孟家女儿名声不好,还有几个妹妹呢。”悦然其实还不想离婚。都鹏待她还是不错。
“怕什么?欣儿可以嫁到你舅舅家!其余几个,我管她呢。”钟氏发狠道。
悦然素知钟氏爱冲动,也没把她话当真,又坐了会儿也就回长兴侯府了。都鹏来接妻子,陪她上了马车,见她显是哭过了,心疼把她揽怀里安慰。悦然想想侯夫人说要纳良妾时他只是软软说了句“不妥”,侯夫人一发火他就再没话了,心里对丈夫很失望,只沉默着不说话。
钟氏这次却不止是冲动,她把孟赉扯过来细细说了一遍,“依我意思,这样人家,我悦儿不能傻呆着受气!不如咱们接悦儿回家罢。”
孟赉沉吟半晌,温和说道“不能由着咱们闺女受气。却也不急一时。你让我好好想想。”
钟氏信服点头。“老爷这些天忙坏了吧。”说完女儿事,钟氏才想起孟赉这阵子公务实繁忙,忙脚不沾地儿。
“皇即位,事情自然多。何况鞑靼求开市不成,边境又燃战火,正是焦头烂额。”有了老板,正是表现好时候,当然要卖命办差。
罗湖山庄。董嬷嬷一边给收拾行装,一边不停唠叨着“又要打仗?啊?就没个消停时候!这可怜孩子,自打九岁上了战场,这些年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净打仗了。”
张并安慰董嬷嬷道“嬷嬷就放心吧。鞑靼人是我手下败将,这次我定能打胜仗。”
凶险一战已是打完了,鞑靼人,不足为惧。
凶险这一战,不只扶持太子殿下顺利登基,且伤亡不大,该保全人都保全了,大家都平平安安,真好。
皇是个大度公道人,只勒令吴王就藩泰安,并没有波及青川公主,张铭当然也没事。
泰安?张并咪起眼睛,泰安离京城这么近,马朝发夕至,就藩泰安,那是把吴王看眼皮子底下了。既得了友爱兄弟好名声,又不会有实际损失,皇果然有城府。
这些年来打来打去,有时真感觉自己像野兽一般,不停旷野奔跑。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呢?
想起皇郑重托付“边境绥清,靠卿了。卿本是季野公子孙,当效仿季野公,驱除胡虏,造福百姓。”张并打起精神,准备奔向战场。
先把鞑靼人打服气了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出自《诗经小雅何草不黄》,兕:野牛,“既非野牛又非老虎,却穿行旷野不停息。”
莫名想起一句流行语“一个女人顶三个男人,一个男人顶三头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