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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效远跨过了游廊,飞地跑到了她屋子门口,身子要撞到门了,这才硬生生地停了下来,伸手轻轻地碰了下门。
门还是虚掩着。
他心怦怦地跳了起来。犹豫了片刻,终于一下推了进去,门发出轻微吱呀一声,极是悦耳。
“余甘吗?”里面传来了一个娇脆声音,“不是跟你说了,我要歇了吗?”
步效远不应,只是飞地朝里走去,没有停顿。他怕自己一停下来就会失去刚才那种勇气。
他绕过了那扇长长屏风,一眼就看见帐子并没有放下,昌平正懒洋洋半躺半坐地靠床头,手上握了本书卷。
他脚步停了下来。
“是你!”
她抬眼看见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只是很就哼了一声,侧过头翻着自己手上书页。
“我……,我晚饭还没吃饱……”
步效远吭吭哧哧地说道。
昌平神色一动,瞟他一眼,这才弓腿坐起了身,软软凉凉说道:“你这么急火火地冲进来,我还当是天塌下来了呢,原来不过是晚饭没吃饱,叫厨娘再烧就是了。这话我面前说还可以,若是被别人听见,人家还当我待你不好,连饭都不让你这个尚公主驸马吃饱呢。”
“我想吃你做梨花糕!”
步效远仿佛没听出她话里意思,红着脸说道。
昌平咬唇盯他片刻,见他自己注视下终于有些忸怩地低下了头去,生了一个晚上闷气这才稍稍消去了些,哼了一声:“哪里来梨花糕!”
步效远一怔,抬眼看去,见她侧头正斜睨着自己,烛火映衬下,一双眼睛里隐隐仿佛有笑意流动,只是嘴里说出话却又像是还生气,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犹豫了片刻,终于低声说道:“我刚才听余甘说你做了梨花糕,以为……以为……”
“以为是做给你吃吗?”昌平接过了他话,“我是自己想吃了,这才做了几块!”
昌平说完话,见他失望地哦了一声,慢慢垂了下头,竟然转身要走了,心中一下又有些恼起来,一下掀开了盖腿上锦被,趿了鞋就朝桌边去了。
步效远听见身后起了响动,回头看去,见她已是到了桌边,抬手掀开了上面摆着一个精致食盒盖子,从里面端出了个碟子,沉着脸朝门外叫了起来:“茯苓,茯苓!”
桌子有些靠里,刚才他没注意到上面东西,现才看清了她手上那个碟子,里面还正盛着几块雪白糕点。只是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
茯苓听见里面高声呼传,急忙推门进去。
“把这东西拿去倒了,喂猪也行!”
茯苓偷眼看了下呆若木鸡步效远,又见公主神色不善,笑着上前接了过来,这才状似无意说道:“公主为做这几块糕点,跟着厨娘学了一个下午,连手都烫了,抹了火油才好些,这样倒了真是可惜。驸马不吃话,我拿去分给小丫头们可好?”
步效远这才反应了过来,红着脸对茯苓说道:“给我吧。我要吃。”
茯苓瞟了下昌平,见她虽仍皱着眉,只并未说什么,于是笑嘻嘻把手上碟子递给了他,这才出去了。
步效远一手端了碟子,一手捏起一块雪白糕点,送到了嘴边,两口就咽了下去,又狼吞虎咽了两块,却是被噎住了,正有些难受,看见面前多了只白皙小手,手上一只杯子。
“慢点吃,噎死了可别怨我!”
话声里带了丝微微娇嗔之意。
步效远急忙接了过来,喝了几口水,这才长长地呼出口气,朝对面她嘿嘿笑了下。
“呶,坐到桌边吃吧!”
昌平接过了他手上碟,放到了桌上,自己也坐了下去。
步效远应了一声,急忙跟了过去。
“好吃吗?”
等他终于伸手去拿后一块时候,她突然看着他问道。
她做梨花糕,有些硬实,没有他从前吃过那样松软可口,比不上那种用鲜梨花蒸出来清香。但是他觉得好吃。管肚子已经撑得很饱了,他还想把后一块也吃掉。
他犹豫了下,抬眼看向了就坐自己边上她。黑发松松垂下搭鼓起胸前,腰肢一握,忽然想起前次涧底自己抱她怀情景,心又是一跳,急忙点头。
“好吃!”
“撒谎!”
昌平嘴里骂着,嘴角却有些微微上扬,“我自己都吃过了。”
“真好吃。和我娘做一模一样!”
步效远认真地说道。
昌平终于笑了起来,眼睛弯弯像月:“好啊,那你就叫我一声娘,以后我天天做给你吃。”
步效远脸一下红了起来,紧紧地闭着嘴巴。
“算了。”她大概突然意识到这话有些孟浪,自己也是微微脸红,挥了下手掩饰说道,“你吃不下就不用勉强了。我做得确实不好吃。”
步效远仿佛没听见,又拿了后一块糕点,就这茶水也吞了下去,这才抬头朝她笑了下,揉了揉肚子:“这回才饱了,明天一天都不用吃饭了。”
昌平看他片刻,这才低声笑骂了句:“真是个傻瓜……”
步效远虽然被她骂,只是见烛光里她眼波流转,端妩媚动人,只觉心神一荡,心中极是甜美,等听到她低声咝了下,这才惊觉自己竟已是握住了她还搭桌上那只手。低头看去,见她本来白皙柔滑手背之侧一道醒目红痕,知道是被烫伤,像被针刺了般地一下松开了自己正停她手背红痕上手,心疼道:“疼吗?以后不要再亲自做糕了。我吃一次就很满足了。”
他两个坐得很近,近得昌平甚至能闻到他白天从军营里带回那种尘土之气。此刻他眼中流露出疼惜,那种自然、直白、丝毫不加掩饰疼惜,甚至爱她母亲眼中,她也从来没有看到过。
她脸泛出了一层红晕,慢慢地低下了头。
步效远心开始怦怦地跳了起来,全身发热。此时她,露衣领外一截白皙脖颈被烛火映照得泛出了如玉般光泽,整个人看起来是那样娇弱温柔,就像一朵盛开海棠,仿佛只要他伸手轻轻一揽,她就能扑跌进他怀里任他蹂躏疼惜。
“昌平……”
良久,他终于颤声叫她。
她浓长眼睫一跳,迅速抬眼看了下他憋得通红脸,然后软软地嗯了一声。
“我……,我……”
步效远突然呼地一下站了起来。
“我该回去了。”
昌平抬起了脸,有些意外地盯着他。见他眼睛盯着地面,一只手紧紧地贴着身侧而立,身形崩得笔直。微微咬了下唇,压住了心中莫名泛出一丝不和失望,终于说道:“我也正想说了,你身上一股汗味,再待我这里要熏死人了。点走!”声音已是有些凉了起来,不复刚才温软。
步效远有些尴尬,抬手用袖口了下自己鼻尖上沁出汗,含含糊糊应了一声,慌忙转身而去。
“等等!”
他伸手开了门,一只脚已经跨出门槛时候,听见身后传来她叫声,立刻停了下来,转身看去。
“你想回去看下吗?我是说,你原来那个家……”
昌平犹豫了下,终于说道。
步效远惊讶地看着她,很,他脸上就现出了极其欢喜神情。
你怎么知道我一直想着回去看下?
他心里这样想着,却终于忍住了没问,只是重重地朝她点了下头:“想!”
昌平望着他仿佛孩子笑容和闪闪发亮眼睛,仿佛也被感染了,刚才那丝不已经烟消云散了去,脸上也渐渐露出了丝笑容:“那就明天吧。我陪你。”
步效远这一夜几乎是辗转难眠中度过。公主亲手给他做梨花糕,公主坐他身边温柔低头样子,公主还说明天陪他回家……
他那个生活了十八年家,现还吗?那些他曾经再熟悉不过亲邻,现还记得他吗?
卫尉寺羽林军们一年当中会有几次休假。但是他伙房中两年,却一次也没有过,他甚至没有踏出太宁宫围墙之外半步路。那时他不知道当初官府对自己缉捕令是否一直还,所以也断绝了回去看下心思。
她低着头时候,他真很想把她抱住,亲吻她泛了粉润桃花颜色脸颊和嘴唇。如果他没忍住,真就那样把她抱住了,她会让他抱,让他亲吗?
朦朦胧胧入睡前,他脑子里忽然跳出了这个念头,于是又一阵辗转。
步效远和昌平成婚那天,他曾骑高头大马上,与公主车辇一道出了太宁宫,绕街而行。他一些旧日亲邻也曾过去挤人群中看热闹,只毕竟是远远看见,就算依稀有些面熟,两年时间过去了,又会有谁会想到那个尚了公主驸马就是与他们曾比邻而居屠牛小子?所以当他出现了他家门前那条巷子里时,看见他人一阵短暂茫然惊讶过后,大叫出了他们曾经熟悉不过那个名字:“阿步!”
“阿步回来了!阿步回来了!”
人们闻声从家门口涌了出来,把步效远围住,上下打量着他,拍着他肩膀。
“阿步,比从前壮实了不少!”
“阿步,这两年做什么?”
“阿步,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胡说!谁说效远哥不会回来!”
一片欢声笑语中,一个女孩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格外响亮,把众人声音都压了下去。
步效远回头望去,看见一个十六七岁女孩,杏核般乌溜眼睛,尖尖下巴,正俏生生地立那里,注视了片刻,笑了起来:“阿杏!”
“效远哥,你还记得我!”
阿杏白皙脸颊上起了阵淡淡红晕,挤到了他面前。
“效远哥,别人都说你不会再回来了,说不定已经死了外面,我却不信,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你家里东西都还,我经常过去打扫,就是等着你回来。”
阿杏脆生生地说道,引得旁人都笑了起来:“阿步,有我们屠巷一枝花给你收拾房子,你福气不小啊!”
“阿杏,谢谢你了。老叔呢?”
步效远有些窘,急忙岔开了话题。
“效远哥,我爹去年得病死了,现我家里就我和我娘两个。”
阿杏眼圈微微红了起来,低下了头去。
步效远愣了下,心里涌上了一阵难过。
他到现还记得,老叔两年前往他手里塞包袱,让他逃命时情景。除了父母,住他家隔壁老叔一家就是对他好人了。没想到现他竟然也已经去了。
“效远哥,你回来就不会再走了吧?以后我和我娘再也不怕有人会欺负了……”阿杏擦了下眼睛,笑着朝他靠得近了些,“效远哥,到我家去坐坐吧,我叫我娘给你下香喷喷鸡蛋面……”
“他要走。他已经成亲,入赘了我家!”
带了些清冷女子声音响了起来,把正说笑人都给镇住了,一时鸦雀无声,齐齐看了过去,见一个衣饰精致女子站那里,相貌极美。说了这句话就紧紧抿住了红唇,只是盯着步效远看,眉间仿佛有一丝不悦。
“效远哥……”
阿杏脸上红晕一下褪,睁大了眼看了下那女子,又看向步效远。
“她……她是我妻子……”
步效远见众人看向自己惊疑目光,脸微微有些涨红,不自然地说道。
众人哦了一声,互相交换了下眼神。
男人入赘女家,是件极其叫人抬不起头一件事情,但凡有点血性男人,穷死也不会干这事。
“阿步,没关系。婶知道你从前有难处,一定是你媳妇家帮过你吧?你平安就好,婶放心了。”
一个妇人从人群中挤了进去,把阿杏推到了自己身后,然后笑着安慰。众人立刻顺着她话,纷纷点头称是。
“阿步,你媳妇要是不嫌弃,领了她到婶家坐坐吧。几年没回,一回来还带了个这么标致媳妇,你爹娘知道了,不知道有多高兴。”
阿杏娘回头,看着昌平笑眯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