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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保弹了出来,也把景阳的思绪拉了回来,他用两根手指把照片放大了几倍,又把这场狂欢中的每个主角都看了一遍,在魏海瑶身上他看的尤其的慢,比在死党身上花的时间加起来还要多。最后他打开了评论区,写下“吃货们,看这儿!银门区前华街36号302,把全肉炖送过来!”之后关上智盘的屏幕,带着些许的惋惜准备进入梦乡。
但就在刚刚放松下来,合着微风略有睡意的时候,他想起今晚还有一件事未做。
“画眉嘴,那条裤子降价了吗?”景阳冲着面前喊道。
随着呼喊,距离床头不到一米的桌子下面,画眉嘴那破旧的老烟嗓又响了起来。
起这个名,这因为这个型号的卖点就在于开口脆般的迷人嗓音,广告单上清楚的标着,9位知名歌手和6位声优以及1位拍卖师都为它配过音。不过那也是在十几年前了,现在不仅声音没了诱惑力,外表更是和养眼这个词沾不上边,眼睛到嘴唇的一大片磨掉了漆,左边下巴弹簧都崩出来两根,假发上的污渍更多到数不清楚年份。
和时下流行的铃铛嘴比起来,这款老机器管家手脚基本等于装饰,所以索性全被卸掉,就留下个脑袋好让嘴巴能够坚守岗位,这颗孤零零的头颅配着桌下那若隐若现的幽光,让半夜想去洗手间的景阳好几次都硬生生把尿憋了回去。
“肚子降?……没有,没降。”画眉嘴和智盘数据互通,获取隐私就和眨眼皮一样轻松,不过它的耳朵越来越离谱,已经不是抹点油除个锈就能解决的问题了。
“我是问你裤子,裤子!有打折嘛?”景阳对此习以为常,眼前的老古董功能残缺不齐,早就无法理解通用语,甚至在中文模式下都会出现空耳效应。如果这不是妈妈送的礼物,几年前就会被他扔去垃圾站里。
“订单还未监测到促销活动,但距离你制定的减肥目标,今日还倒退了5%。”画眉嘴终于听清楚了,但今天家庭医生的灵魂住进了它的铁脑袋里,总是对主子的体重过分关心。
虽然不好听,景阳还是下意识的摸了摸肚子上的些许赘肉,他觉得自己比上一周还是微微瘦了点,而这增加的重量,想来想去,只能归功于刚才那三块披萨。
“人给予自己最好的礼物,就是足够的自律………”
由于减肥计划推进不力,画眉嘴开始猛灌鸡汤,景阳完全懒得听,让它闭嘴之后就躺下休息了。
但是慢手慢脚的睡意刚刚爬上床沿,智盘就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景阳看了一眼来电人的名字,长叹了一口气,然后按下了静音键。
可是那人就像发过毒誓一样坚定,很快,一条信息传了过来。
“我刚加完班,从你楼下路过,怎么睡得这么早?”
景阳将计就计,装作没有看到。但还是没有逃过后续的追踪。
“早点休息也对!明天下班后来找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靠!”景阳没忍住爆了粗口,拿起枕头狠狠地砸在头上。
第二天下午,他简单收拾过之后就下了楼。
毕竟阿尔邦是他在银门区认识的唯一一位同龄人,在没有下决心中断这份不平等的友谊之前,景阳只能配合,免得像上次一样,穿着前后颠倒的上衣就被拽了出去。
门外的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从一座座形态绝佳的大楼里涌了出来,自从荷兰人完善了自愈混凝土并发明了拟木钢之后,建筑就业就如同注入了新的生命。
之前设计大师们十年如一日的望着庸俗的作品,眼里都快长出毛刺了,但是素材的局限性把灵感都禁锢在了图纸上,实用又美观要考虑的地方太多,而钢筋水泥的适用面又太窄,所以直到不拘一格的新材料面世,灵感才变得有活力起来。
现在街道尽头的那座漂亮建筑就是景阳的目标,和它比起来,背后的前华街36号就像是一个笔筒,显得无聊透顶。
这栋迁管局的办公楼是附近几百栋同类中的形象领袖,从远处望过去就像一棵苍天巨木。密密麻麻的太阳能板伪装成扁平的枝叶顶在最高处,而这枝叶的下方是32个风格迥异的楼层,如项链般紧密贴合的窗户排列在粗壮的枝干上,就像给整棵树穿了一件中世纪的鳞甲。
而今天一楼的大厅依旧拥挤得像个地铁站,景阳进电梯时还看了一眼旁边的机器迎宾,这可怜的铁疙瘩就快被问短路了,答不完的咨询让它背部的电池都鼓胀起来。
上到12楼,先通过一道安检门,直走过三十米长的联合办公区,之后右拐进入会议室前的走廊,再从第二个岔道口往左拐,走过十五米之后左手就是公共茶歇区,这时候景阳站在茶歇区的三点钟方向,沿着墙壁顺时针走到六点钟方向,再朝着写有男洗手间标识的门走上十九步,在洗手间门口五米的地方停下来。
左边那间没有任何门牌的屋里,就有他要找的人。
景阳推门进去,阿尔邦正从地上捡起一堆宣传单,宣传单的背面是三块拼图,黑白黄三色紧紧相扣,而拼图下印着那句耳熟能详的标语“我们的来历各有不同,我们的联合不分贵贱”。至于为什么要从地上捡起来,他觉得这十有八九是阿尔邦自己笨手笨脚弄下去的。
这里被叫做办公室着实有些勉强,三张不知从哪里拼凑来的破桌子,在桌角略微使劲就能抠下一块,而桌上满是其他科室淘汰的办公用品——几十根交错在一起的电源线,散发着霉味的牛皮纸袋,还有连外壳都丢了的数据芯片。它们占据了大部分的空间,只把一个最小的角落留给了座椅。
看到朋友走了进来,阿尔邦显然非常的高兴,这个年轻的黑皮肤小伙子总穿着一身很肥大的藏蓝色制服,衬衣在肚子旁边积累成一个圈,而裤腿则如拖把般把地面扫的干干净净。
“来得正好,伙计!我整理完这些就可以下班了!”阿尔邦标志性的大嘴巴让牙齿显得特别的白。
“今晚要去哪里?”景阳有种打喷嚏的倾向,这屋里的霉味简直铺天盖地。
“保密,跟我走就对了!”
两人一起把散落的宣传单页折好,然后从那迷宫一样的路线上折返回去,不过在路过一扇虚掩着的房门时,却又停了下来。
“我和费老大打个招呼……”说完阿尔邦就推门走了进去。
门里的男人头上仿佛打了蜡,天灵盖上纯白的反光让镜子都倍感逊色,自己下属走进去的时候,他正翘着二郎腿在修剪左手的指甲。
阿尔邦一阵叽里咕噜,换来的却是几句没带好脸色的训导,他把头点的和弹簧了一样,嘴里不断地重复着“明晚就加班补上!”,直到费老大骂累了,才得以从房里脱身出来。
摆脱一切后顾之忧后走出大门,太阳已经不再是唯一的光源。
隔壁宾馆的高墙上,全息投影凑出一家五口,他们踩着云梯绕楼而上就和神仙一样,这是仿溪运动的三维游墙广告,主推他们品牌下的全家登山套装。不过这程像头颜色失真,使得墙上漫步的一家人全身泛红,乍一看像是番茄和红椒修成了精。
景阳非常理解这种巨幅文化,像他爸爸那样的人比比皆是,每天不断地挑战着人类的加班极限,上网娱乐和打开电视简直就是奢侈。所以下班之后略显轻松的十几分钟就成了广告商的主战场,毕竟抓住了眼球,就等于抓住了钱包。
两人在车站的等候区坐了下来,一台铃铛嘴11X过来打招呼。在它的胸前,‘低碳环保出行’几个字已经被磨得看不清了。
“需要资讯线路吗,或者是寻找最近的餐厅和旅馆。”
“不用了,我们知道路,谢谢。”
实际上不做任何回答,对方就会知趣的走开了,但是景阳总觉得那样太过冷酷,他有时甚至会觉得铁疙瘩们也很可怜。
既然它们能判断出最优的交通路线,应该也会琢磨自己的职业路线吧。眼前这位也许更擅长导游,但是《机器人约束法案》限制了它,为了不挤压本就所剩无几的岗位,它只能呆在这里不分日夜的提供着可有可无的乘车方案,以换取能够在隔天晚上继续充电的权利。
几分钟之后,阿尔邦把景阳拽上了3612号公交线。他自己一上来就睡着了,而景阳则把脑袋顶在半透明软垫上,半睡半醒的随车摇晃着。这些软垫就是给‘特困’的上班族准备的,虽然比不上家里的记忆枕头,但是总比直接顶在玻璃上要来的舒服。
而此时,思绪放空的景阳又怀念起了贝区和魏海瑶。
诚然这里比他的老家要发达不少,但他依然觉得贝区更好。毕竟故乡有熟悉的朋友,有常去的超市和影院,有游泳馆总偏袒漂亮姑娘的看门大爷和四季都瘫在躺椅上的台球厅老板,当然最重要的是有一座常明的灯塔。
魏海瑶就是那座灯塔。在号称‘欧亚金履带’的银门区,初来乍到的景阳孤独的如同一艘被腐蚀出咸味的帆船,波涛深处蕴藏的宝藏他不感兴趣,只想被碗口粗的链子锁在塔边,在那里他不惧利齿与风浪,也能够顺着光柱看见远方。
搬家之后他尝试过联系这个女孩,但只是以朋友的身份客套了几句,当问到魏海瑶将来的打算时,对方一句“还未想好”就把他后面的殷勤给噎了回去。
这时车窗上闪出了‘六门小道’的到站提示,阿尔邦被广播声叫醒,赶忙拽起景阳的胳膊,赶在车门关闭前冲了下去。
眼前的所见让景阳咽了口唾沫,除了脏乱以外他什么都没看到。
整条街上就找不出一个不残缺的霓虹灯,把家家户户门口堆放的报废零件和机械残肢都照的斑斑驳驳。一辆不知还能不能开的破旧中巴随意停放,愣是把本就不宽的马路隔成了一条单人隧道。而市中心标配的充电桩在此则无迹可寻,在别处基本绝迹的汽油尾气还浓烈的盘旋在马路中央。
就算极目远望想换种风光,也大概率会感到失望。这道路的尽头有架饱经风霜的天桥,护栏折损了大半,看上去极像换牙期的顽童咧嘴一笑,楼梯上的扶手也丢三剩一,很可能是被卖去了哪家废品回收站。上桥前写个生死协议并不算过分,哪怕在原始老林里走独木桥都会比它更有安全感。
这里不是银门区,只是它的伤疤。
“我们……出城了吗?”景阳到处环视着,原来繁华的反义词可以如此具象。
“没有,越往南走潮驱移民越多而已。”
阿尔邦在前面带路,最后停在了一间叫做‘老地方歇脚屋’的店门前。
“跑这么远来住旅店?”景阳下意识的问了一句,他总觉得这种地方的旅店应该不是正经生意。
“来就是了,简礼糖,比旅店好一万倍!”阿尔邦拽着景阳的衣服走了进去。
里面果然是个奇怪的小天地。
没有房间,也没有价目表,一间通透的大屋子,仅靠破旧的紫色灯管提供光亮。而在灯管的下方斜摆着十几个太空舱样式的东西,还有些位置上就是一把躺椅外加一个头盔,现在舱里和躺椅上有一半塞满了人,乍一看以为是进了美发店,而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墙上挂着的不是镜子,而是几个内容繁多的显示屏,上面的标注景阳大都看不懂,但是他还是找到了时间,血压,心跳,呼吸频率等几个好认的内容。
阿尔邦带路往前走去,但店里的环境实在不敢恭维。地胶总是若隐若现,铺两尺就缺半截,瓷砖更是堪比暗器,每一片踩下去都考验着平衡能力。
“慢点!两脚推土机吗?”
房屋尽头的吧台里,一个长卷发的大个子女人突然喊了一句,她的下巴略显夸张,如果想行凶完全无需借用锥子,虽然表情充满了厌恶,但点钞的双手却一刻也没停过。
“抱歉,听人介绍的,第一次来。”阿尔邦神色愧疚,悄悄把右脚从刚踩断的瓷砖上挪起来。
“多长时间?”老板懒的寒暄,上来就开门见山。
阿尔邦看了眼智盘,做着最简单的计算。
“两个小时。”
那老板把手里的钱垒成一叠,在桌子上磕了几下塞到口袋里,转过身去在背后的大柜子里寻找了一会,拿出一个带标签的棕色瓶子。
“不,只有他一个人!”看见对方拿出了四根和指挥棒差不多的细长小棍,阿尔邦赶紧呈上自己的补充说明。
“迁管局的还这么抠。”
两根小棍被放了回去,同时回来的还有老板脸上的鄙夷神色。什么都不明白的景阳在后面紧张的像尊木雕,惹得阿尔邦忍不住回头拍了拍他的木头肩膀。
“别害怕,今天我请客。”
这则消息实在太过稀有,景阳的注意力瞬间就被拉回来了。
搬到银门区的第五天,他就被上门做信息核对的阿尔邦洗脑了。这位靠着协议岗进入迁管局的底层干事员像喇叭一样把自己吹鼓了三个小时,最终成功在景阳脑海里打造出了他‘银门区百事通’的光辉形象。
两人当即成了好友,阿尔邦一脸大度的表情,说以后常带景阳去‘好地方’见见世面。
本来都以为是句客套话,没想到却成了真,只不过代价让人很不自在。
百洞桌球室,宠物音乐会和机械搏击馆,阿尔邦挑选的地方都很不错,但每次结账的时候,他总会变出智盘死机,弟弟明早要交学费,忘记付款密码等千奇百怪的理由,于是掏钱的重任最后都落在了景阳身上。
在学校里偷偷攒下来的存款,转眼就下去了一半。现在一听到有人说‘好地方’,景阳的余额就在智盘里瑟瑟发抖。
而今天铁公鸡主动拔毛,他发现阿尔邦的脸皮和防弹衣原来还有些区别。
此时准备完毕的老板站了起来,带他们来到了一个太空舱前。
“热一点还是凉一点,要不要加湿?”她转过去对着墙上的显示屏边操作边问。
“凉一点吧,加湿就算了。”虽然第一次来,景阳也明白是什么意思。
“好了。”老板转过身来,对着舱里招了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