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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阳用赖床度过了安平署的第一个清晨,在等通知的时间里,他一直躺着浏览朋友们的主页,昨天没有看完的今早要补上,这是他社交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
阿尔邦深夜发了一条通告,内容看得人十分气愤。
“请记住这几张脸,当你见识到他们内心的肮脏,会难以相信这只是紫萝藤初教四年级的学生!昨晚,他们在卫生间里殴打我弟弟,在他的下巴,腿,胳膊上留下了触目惊心的淤青!之后把他扔进垃圾桶,还把清洁用的自扫车压在上面防止他逃出来!”
“紫萝藤初教的校领导们更让人失望!我弟弟从不惹事,只因为拖欠过两次学费,他们就包庇那些本该受到惩罚的孩子,而对路易·杜兰德的遭遇毫不作为!没有选择你们的家庭是幸运的!请继续下去吧,让你们已经恶臭的口碑变得更烂!”
在这段文字的下面,贴着一张班级合照,照片上有三个面孔被圈了出来,那些男孩满脸的天使相,让人很难把他们和暴行联系到一起。而后面还有几张照片则是路易的特写,他的胳膊和腿与上次见面时一样瘦,但不同之处在于上面布满了创伤。
景阳义愤填膺本想帮忙谴责,但是一想到两万元他就改了主意,一直等到田旭柏打来电话,他都没有点击转发。
简单洗漱之后赶到10楼,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外勤部的办公区。那有棱有角的办公桌就像巧克力块,夹杂着奶黄色的隔档,等待着忙碌的蜜蜂们尽快归巢。
此时座位上的人并不多,他极目远眺想把整个办公区尽收眼底,但视线却总被一堆奇怪的物件遮挡的支离破碎。
一个能把头塞进去的猪笼草抱枕,一个靠半杯水就能运转整天的卡式空调环,还有方便发挥创意的渔网式花架……这些东西凝结着满满的个人特色,明显都是自掏腰包添置的。
田旭柏一看到景阳,就带着他往最里面奔去,穿过办公区,在一扇红木的大门里,有位男人正脾气极差的打着电话。
“我的态度就是这样!就算投诉100次,那也是在胡扯!让他过来!我要把他舌头拽出来看看是不是红色的……”
“他叫马桑雷。”田旭柏小声的做着介绍,似乎生怕景阳把对方的名字喊错。
马桑雷看上去也就刚刚步入中年,但凭着脸上那种天然的凶悍神情,提前拥有了爷爷辈才能掌握的威严,还没开始交流就让人敬而远之。
他用眼神瞟了一下旁边的椅子,示意门口的两人进来坐下,然后接着怼天对地。
“……和声细语给他讲话?怎么,我的工资构成里还有奶妈这一项?你等一下……”他突然冲着门外大喊道,“法塔!”
片刻之后,一个不到三十岁的男人从门口走了进来,他的皮肤透着淡淡的棕色,稍微有点龅牙,鼻子很长很挺但特别的窄,头发自然的卷成了一个又一个小圈。
“人事部给了个新人,叫赵什么什么阳,跟着你。”马桑雷指着景阳,在记名字这个环节他和蒋越有着一样敷衍的态度。
“好的!”不知道为何,法塔显得极其激动,就像一个穷人家的孩子突然间收到了限量款的跑车,主动走过来和景阳握手,还自报了家门“萨高·法塔。”
“赵佐景阳。”景阳从那手掌中读出一种细腻的灵巧。
“等一下,你穿的什么鬼东西?”马桑雷这才注意到来报道的小伙子居然穿着一件小森林纪念版的T恤,这就和在羊圈里发现一只獾似的让他诧异。
“呃,不是他的原因,”为了不让眼前的暴龙借机发飙,田旭柏半秒都没耽误就跳出来打圆场,“我们要换制服赞助商了。”
“怪不得,那赶快忙去吧!”马桑雷极不耐烦的下着逐客令,分配工作已经是过去式了,他现在要集中精力和电话那头继续较劲。
一行人很知趣的退了出来,但刚走出几步,后面却又传出一声咆哮。
“这个别再带跑了!法塔!”
“好……我知道了。”法塔小声的嘟囔着,很不好意思的揉了揉脖子。
等到离开危险区域,田旭柏迫不及待的介绍起来。
“你运气真好,这位可是外勤部……不对,整个银门区安平署……也不对,是整个集合区安平署,脾气最好的人了!”
“别笑话我了,”法塔脸上还保持着刚才那种抱歉的神态,“要是有那么好,还会连一个搭档都留不住吗?”
刚还在为好脾气庆幸的景阳,心口突然一紧,脚步凌乱了几下。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人事部的基本天赋就是察言观色,田旭柏赶快打断了这尴尬的聊天。“你们现在是要去哪里?”
“简丁弗街,有人被一截管道行刺了。”法塔顺手按下了电梯。
和田旭柏分别后,两人来到了负二层。电梯门一打开,就能听到一阵冲刷的轰鸣声,循着声音望去,右手边最远处是洗车角。
被纯白色灯光笼罩的房间里,巨大的机械臂正在疯狂地挥舞着,它们爪子上握着的抹布相比窗帘毫不逊色,一般人双手齐上都应付不了。
而形似鹤嘴锄的喷头正在车身上缓慢行进,它是机械臂的精神领袖,用高速的水流传递着指哪打哪的工作纲领。
法塔沿着墙壁来到了左手边的一间小房子前,那房门上写着配车室,白塑料框的窗户打开着,一个瘦瘦的男人正端着一杯淡黄冒泡的饮料聚精会神的看着比赛,虽然站在窗外看不清楚屏幕,但是解说员介绍比分的声音却清晰可闻。
“载重车还是防暴车?”
问话时这男人甚至没有抬头,窗外的灯光只要被挡住,他就明白有人站在那里。
“就普通的外勤车。”法塔把脑袋伸进了窗户里。
那男人突然皱起了眉头,抬头看了一眼,之后叹了口气,脸上完全是一副嫌弃的表情。
“又是你!它们不就停在那里吗?”男人用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停车场,“你又不申请特种车干嘛找我?”说完,他就把目光移回到比赛上去了。
“可是按章程来说,用所有车都要……”
“得了得了,快走吧,”那男人懒的再听解释,“章程?章程上还说银门区的马路时时畅通呢。”
一番不受欢迎的申请之后,法塔带着景阳朝停车场的中心走去。
周围的车辆大多样式统一,是那种曾在街上无数次擦肩而过的模样。而更特别的座驾则停泊在一眼望不见的地方,地板上有闪动的指示箭头,不断诱惑新人八个轮胎的大家伙该到哪里去找。
但所有指示最后全都归于右侧的墙壁上,那里耸立着一扇巨大的门,大的能够装下所罗门全部的宝藏。
“那门通向哪里?”
“负三层,所有的特种车都单独存放。”说着,法塔在一辆喷着三角伞标志的车旁停了下来,扣住了门把手。
他用力一拽,发现门还是紧锁着,又像弹琴一样用食指左右探索,这才听见系统的回复——“萨高·法塔,欢迎乘车。”
上车之后法塔没有去动方向盘,而是再一次把那根勤劳的食指伸了出来,放在了车前板中心的小圆屏上,看着屏幕慢慢亮起变成了透着光的青色。
“去简丁弗街1……”他念了一半突然顿住了,又重新去翻看智盘记录,“简丁弗街192号!”
车子缓缓地开出了地下车库,在大门刚刚打开的时候,温柔的阳光顺着门缝一点一点爬上了前窗,带来一种勇士即将出征的荣耀感。
虽然是自动驾驶,但法塔依然煞有其事的坐得笔直,一路上盯着窗外不停的观察路况。
“我还没拿上驾照。”法塔似乎对无法体验手动驾驶的快感有些惋惜,“你呢?”
“呃……有。”
景阳这话说的很没底气,在印北深造的第三学年,他终于在补考三次之后从驾校毕业,但也在上车之后的第八天,就把文昌街上的老白蜡树撞出一个脸盆大的深坑。
现在他干脆转过头去避开了后面的追问,毕竟这话题不太愉快。
等到了目的地,景阳仔细斟酌了一下,觉得‘小区’这个称呼着实有些抬举眼前这群破房子。
除了楼宇之间略宽了一点,少了些遮挡视线的旧梯子,其余的一切都让他联想到阿尔邦的家。
这里拥挤的让人烦躁,没有牌子的电瓶车,体感车,和不知转了几手的无轮摩托都被毫无规律的堆放在路边,原本能三车并行的入口硬生生被挤成了单行道。
而且拥堵还不是唯一的问题,楼栋上的号码早都被磨的难以辨认,两人沿途问了好几次路,才绕到了目的地。
现在他们面前的这栋房子一共有五层,一楼的那户人家显得与众不同。深咖色的窗帘遮住了所有的窗户,唯一透出窗外的就是一截齐腰粗的管道,五角星形的管道口因为被熏的乌黑,站远了看还真像一只海星。
景阳觉得这家人一定对室内烧烤情有独钟,除此之外他想不出这大烟囱还有什么用途。
没有电梯的恩惠,两个人走楼梯来到了五层,法塔的脚步轻快,缺乏锻炼的景阳跟的有些发喘。
按下门铃之后过了一会,一个穿着黑色背心和蓝白条短裤的男人探出了头,他警惕的打量着访客,微张的门始终没有完全拉开。
“古宁塔·迪夫拉诺·葛赛诺·库利亚?”就算是照着智盘上念,法塔都念的磕磕绊绊的。
“是我。”那男人听到自己的名字后,脸上警惕的神情退下去不少。
“我们是安平署的,”法塔指了指制服上的标志,“是你报的案吗?”
“哦!”那男人突然之间变得很兴奋,他松开了门但没有邀请任何人进去,而是转身自己一个人跑进了房里。
片刻之后,房间里响起了一串金属碰撞的声音,那男人拿着一串钥匙走了出来,脚上还多了一双毛绒拖鞋,他娴熟的把门反锁,然后边往楼下走,边滔滔不绝的讲着。
“你们看到一楼的烟囱了吧,就是他们家有问题!”那男人扶着楼梯扶手,光听语气都能感觉到深深的憎恨。
“那家人是漂流党,搬进来之后,窗帘就没拉开过,不清楚在搞什么鬼!”对那双胖脚来说毛绒拖鞋显得过小,在三楼的最后两级台阶上,他差点把鞋子甩了出去,“最近我都是夜班,有一天没注意,路过烟囱时被熏了一脸。呸!现在想起那味我都恶心!那天晚上我头疼,还出现了幻觉,那烟肯定不正常!”
这时候三个人都已经回到了楼下,法塔往窗边凑了凑,想要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
“那你为何不直接敲门问一问?”
“我当然敲了!还不止一次!可是从来没人开门。”那男人指了指一楼的房门,意思是谁都可以过去试一试。
厚厚的窗帘与秘密是绝配,法塔又原地跳了几下,可是依然没有任何收获。
“这两天又喷过烟吗?”他盯着大海星烟囱问到。
“没注意,我又不是保姆,不可能天天在这盯着。”
法塔径直走进了楼里,敲了敲那户人家的房门,但是等了半天,的确没有任何回应。
“我早就说过,敲不开,得来点硬的!”五楼的男人握紧了拳头。
这次换了更大的力气去锤门,但回应法塔的依然只有安静,在尝试了两次之后,他只能略显失落的走了出来。
现在他站在原地神情呆滞,任谁都能看出来是在努力思索,但也都能看出来思索不出任何办法。
一阵沉默过后,他望着那扇比前女友还绝情的门无奈的说道:“那就先这样吧,只能等这家人回来了,我们再来。”
“那就先这样吧?等了这么多天才有人来,但你们什么都没干就要走了?”五楼的男人极其不满意。
“可我们也没看到危险品,不能强拆啊。”
法塔解释的很有耐心,但是对面的男人根本没有耐心去听。
“这难道不是隐患吗?我告诉你那是什么感觉,就像把鼻子埋进沥青里!这样下去,迟早得把整个小区都毒死!”
“如果强行破门但是没发现违禁品,我们会交一大笔罚款的,你也一样。”为了让对方保持冷静,法塔还在好言好语的劝说着。
“要不然我去检查一下,看看哪里被熏坏了,给你当做证据?”
那男人一边抱怨着一边往窗边走去,站定了之后,他伸出手使劲的拍打着窗户,咒骂时喷出的唾沫全都粘在了玻璃上。
“把门打开,混账东西!我知道你在里面!再不开门,我就用水泥把这管道堵上,然后帮你算算被毒死需要几秒!”
不过巨大的呼喊声没有把一楼的房门震开,倒是把二楼的住户吸引了过来。
一个面容憔悴的女人打开了窗户,从那里伸出脑袋,她不停拍打着手中的婴儿,但婴儿刺耳的哭声并没有因此而消停半刻。
“闭嘴!不要再喊了!好不容易才把她哄睡着!我要休息!”
“我在救你们的命,懂吗!如果你的孩子吸多了这烟,她长大后肯定连左右脚的鞋都弄不清楚!”
他冲着楼上叫嚷着,但那女人只是连着回了好几个“安静!滚回家去!”,就把窗户给关上了。
自己的一片好心没被理解,让他感到非常的受伤,他不再把注意力放在两个年轻人的身上,而是摇了摇头往楼里走去,而走了几步之后,又把头转了回来。
“安平署不抓漂流党,真不清楚你们来干嘛!但我还会报案的,不信这事还没人管了!”他抱怨完之后就消失在了楼梯上。
法塔没有理会男人的讽刺,他走回车里,拿出一张‘请与安平署联系’的提示条,贴在了一楼的门框上。
回去的时候,景阳有点意犹未尽,就像是准备了皇家工艺的红酒杯,而厨师端上来一盆绿豆汤,他以为第一次的出勤肯定会惊心动魄,没想到居然是以这种方式草草收场。
“那家人会和我们联系吗?”景阳还未消散的新鲜感只能靠探讨来弥补。
“按以往的经验,八成不会。”
“那还贴上干嘛?”
“因为一旦便签被撕,我们至少可以确定里面有人。”
“要不然,还是开门进去看看吧。”刚才的问题显得自己很蠢,景阳赶紧把话题扯向另一个方向。
“坚决不行,我们必须按章程来,要不然会给部长找麻烦的。”
“那倒是好消息。”一想到电梯口的侮辱,景阳就巴不得犀牛角大楼赶快易主,但他发表这句叛逆的言论时,忘了把声音压到足够小,所以导致法塔频繁的眨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