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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六肢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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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阳顶着酸痛的眼睛赶到楼下,发现没走远的法塔已经把车开到了门口,一上车,就能从音响里听到马桑雷那让人打哆嗦的语气。

    “都投诉到土地与房屋管理局去了!一个违建管道而已,你们今天就算用牙咬,也要把那管道给我卸了!”

    “上次是按章程来的,处理的没问题。”法塔脸上是一副木讷的倔强,完全不懂什么叫做‘领导发火时最好闭嘴’。

    “我告诉你,只要罗亚吉部长还在晚饭时间给我打工作电话,这就不叫没问题!现在就去,把六肢塑也拿上!”

    “拿了,但上次真的……”

    法塔打算第二次重申自己是多守规矩,但马桑雷完全没兴趣听,伴着脏话就挂了电话。景阳这才放松肌肉,转过头去看了看后排座位上多出来的大箱子。

    那箱体和一架手风琴差不多大,外面四四方方,被黑色的套壳裹得很严实。可他毕竟没有生出一双能透视的瞳孔,不管观察的多仔细,也就看出这么点门道。

    “六肢塑到底是什么?”景阳忍不住问道。

    “描述不出来,你见了就知道了。”

    故弄玄虚不是法塔能干出来的事,景阳相信那一定真的难以形容,也就不再纠缠了,但一想到要和名字很长的男人再次相见,他就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有了上次的经验,两个人没有再去傻傻的爬楼,法塔打了一通很不友好的电话,等了许久,五楼的那位先生才穿着不合脚的拖鞋,一脸不高兴的走了下来。

    “怎么又是你们两?”同样的鄙视他刚才已经在电话里表达过一遍了。

    法塔面无表情,只是举起右手的箱子晃动了几下。

    “这次有了土地与房屋管理局的授权,如果再不开门,我们可以强制执行。”

    “呵,到头来还不是要照我说的办!”那男人自言自语的往楼道里走去,腌臜两个年轻人似乎是他今天最开心的事。

    景阳想冲上去朝那胖屁股狠狠来一脚,但是现在为了不给搭档惹事,他只能选择更加理智的办法——装作没听到。

    拎着箱子,三个人再次聚在了一楼门前,封条已经被扯成两半揉在了地上,最近的确有人进出过。

    和上次一样,法塔用了不小的力气敲门,虽然大家都知道结果,但这个礼貌的动作依然要做。

    在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之后,他蹲下身去,果断打开了那个黑色的盒子。

    “刺猬?!”景阳下意识的喊出了口,但仔细一看,又发现不是。

    六个闪着白光的吸盘做脚,连着吸盘的腿不过两指长,但灵活又细小,它们支撑起一尺见方的身体,那身体不是很胖,但有着银白色的宽广后背,而背上则驮着密密麻麻的一片锐刺。

    但是仔细观察,景阳发现那刺原来大有文章。那是一个小圆锯,两个自旋螺丝刀,一把电动锤,三个大小不同的钻头,两个高低镊子,一把工业剪刀和一堆他叫不上名字的装卸工具。

    “那我开始了。”法塔把六肢塑抱起来放在门锁上。

    五楼的男人用鼻腔哼了一下以示同意,同时好奇的往前凑了一步,看来这只银光闪闪的大刺猬也让他很感兴趣。

    “六肢塑,开个锁。”

    得到命令的大刺猬像家养宠物一样,先是回首确认之后才开始干活,而景阳之前一直没看明白它哪边是头,现在终于搞清楚了。

    一段两寸长的细钢棒从背上探出头来,在导轨的安排下被推进到前线,它从一众兄弟中脱颖而出,首个贴在了倔强的大门上,之后精准的探入锁眼,在里面弄出了一阵金属弯曲时才会发出的摩擦声。

    等了不到半分钟,‘咯噔’一响,门锁开了。

    但法塔还没来得及拉,门就被人从里面大力推开了,紧接着,破风而至的铁锤朝着脸就砸了过来。

    也幸亏法塔反应够快,往右闪躲了一大步,否则牙齿肯定会被锤掉一排。

    不过六肢塑就没这么幸运了,它被极速推开的大门重重的拍在墙上,又摔到地上,小吸盘一阵扑腾飞速的往后逃窜,看上去它仿佛真的能感觉到疼。

    一个留着浓茂胡子的男人站在门口,一米八几的个头比门外的几个人都要高,他的上衣油渍斑斑,皮肤露出一种粗糙的黑色,就像刚从矿场归来的工人,脸上布满了细小的杂质。

    面对撬开自己家门的‘恶棍’,他的脸上一时愤怒一时慌乱,脚下不停的挪着小碎步,右手抡圆了锤子,在空中来回挥舞,但嘴里喊得词景阳一个都听不懂。

    毫无征兆的突然遇袭,五楼的男人第一个爬上了楼梯,他真的是手脚并用,两只拖鞋都被扔在了原地,整个人战战兢兢的,躲在一二楼之间的夹层喘着粗气向下观望。

    “放松!放松!我们没有恶意!”法塔将双手掌心朝外放在胸前,后背紧紧地贴在墙上,已经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景阳,翻译,快!”

    “……好……好!”景阳刚才早就护着脑袋跑出了楼道,现在正站在大门口惊慌失措,当了逃兵的他脸色通红,此刻赶忙打开智盘将功补过,在里面疯狂的寻找着翻译器的踪影。

    “不用了,我懂通用语。”这时门里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景阳抬起头来,看见了一个黑色长发穿着睡衣的女人,长期没有打理的发梢微微带卷,和身旁的男人一样,脸庞上也挤满了细小的黑色粉尘,她生了副微微上翘的好嘴唇,但生活不懂怜香惜玉,早已用繁重的劳作抽空了唇上的血色。

    她走过来对着男人耳语了几句,片刻之后,男人心有不甘的瞟了眼法塔的制服,然后很不情愿的放下了锤子。

    “你们是安平署的吧?”女主人挡在门口,没有立刻让开。

    “对,那位先生说你们的管道污染很严重,”法塔指了指藏在夹层上的人,“他试着和你们沟通,但是一直没人开门,所以就报案了。”

    女主人往夹层上望去,而五楼的男人早就没了那股嚣张的气场,使劲缩着脖子,把肥厚的脚指头又往后挪了挪。

    “管道的事我们会处理好,但你们私闯民宅,我也会投诉的。”女人说完就打算回到屋里去。

    “请等一下,我们是有授权的。”法塔往前迈了一大步,用右手抓住了那扇即将关上的门,然后从智盘上调出许可,伸了过去。

    “这是土地与房屋管理局下发的,请让我们进去检查一下。”法塔指了指屋里。

    那女人盯着屏幕,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手指不自觉地揉搓着脆弱的发梢。在检查了许久之后,没有找出任何破绽的她转身和丈夫交谈起来,那男人的表情先是不解然后慢慢变成了沮丧,最后他闭上双眼狠狠吐出几个词,坐到角落里的沙发上,心情极度沉闷,干脆埋着头不说话了。

    这时候女人才很不情愿的挪开了半步,但她虽然表达了允许的意思,却保留了抗拒的态度,手从来就没从门把上离开,那本就不大的入口似乎随时都可能因为她情绪反复而关上。

    法塔抱起六肢塑几乎是侧身进去的,而五楼的男人也从夹层上溜了下来,他抓起拖鞋往脚上随便一套,紧紧地贴着景阳挤进了房里。

    客厅里的家具并不多,几把旧椅子,一张有着明显裂纹的茶几,支架都在摇晃的衣帽架和早就该淘汰的古董级方块彩电,还有茶几上未收掉的脏餐具,这就是所有的陈列了。

    但一种巨大的拘束感却无处不在,窗帘如铁幕般把阳光遮挡的严严实实,头顶上暗黄色的灯泡还伴随着恼人的嗡嗡声,而最压抑的,则是那些无处不在的纸箱子。

    客厅里的空位全都被纸箱占满了,那些箱子规格不一,甚至都不是同一个厂家生产的。景阳在纸箱上找到了绿椰庄园食品公司的标志,也看到了洗发露的商标,还有些甚至印着牙膏和牙刷的图案。虽然猜不出现在装的是什么,但这些旧纸箱毫无疑问是从某个杂货店里淘来的。

    “都是些杂物,厨房和卧室在这边,你们可以随便看。”

    女人指了指刚才提到的几个地方,示意大家去转一转,而此时她用后背挡住的那扇门,则正好通向装有管道的房间,只是她的身形实在不够魁梧,即使是像现在这样双手叉腰站的笔直,也没有办法把整扇门挡个严严实实。

    “我们想看看那里面。”法塔并没有被牵着鼻子走。

    女人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路让开了。

    房门打开之后,只是站在门口瞟了两眼,五楼的男人就高呼起来:“看到了吧!是不是有古怪,我就知道肯定不正常!”

    这本该是间大卧室,但里面没有床也没有衣柜,而是摆着一套让很多试验室都相形见绌的提炼设备。

    除杂机和进料斗连在一起,有个大一点的罐子上写着高温液体搅拌器,在冷凝管前面有一台正在运行的蒸汽发生仪,而负责最后工序的则是小型液体灌装机。

    这还只是景阳认识的部件,各种烧杯、导管、分液片穿插其中,整套设备从屋子的这一头铺到那一头,简直就像一个小型的制毒工场,甚至连小型这个词都很值得商榷。

    这屋里和客厅完全不是一个味道,一种明目张胆的化工气息正放肆的拍打着每一个闯入者的鼻翼,而这气息让景阳觉得似曾相识。

    “我们做的是制冷垫的内芯,至于排气的问题,我说过了,很快就会处理的。”那女人盯着五楼的男人狠狠的说道,如果打人不犯法的话,她可能早就几耳光招呼过去了。

    “如果是食品,必须要有卫生许可证,就算不是吃的,居民区也不能这么排废气。”法塔提示身边的女人她无论如何都不占理。

    “我知道,但这和家用毛衣机一样,都是安全合法的,只是那套过滤芯有些贵,再给一个月的时间我们钱就够了。”在和法塔说话的时候,那女人的态度明显放尊重了很多。

    景阳默默听着没有插话,他悄悄走到了灌装机旁,抹了一点上面的残渣,放到鼻子旁使劲吸了一口。

    “既然你说是安全的,我们得带些样品回去,不过只能给你三周搞定滤芯,不然我必须拆走。”法塔下了最后的通牒时间。

    “三周太长了,三天之内就要搞好!”五楼的男人在旁边插了一嘴。

    “好,没问题,样品我从外面给你拿。”这个结果明显也是女人可以接受的,她没有搭理插嘴的烦人精,转身走进客厅端起一个小箱子,“其他都封口了,这半箱你们随便挑吧。”

    “景阳你能去车上拿一下袋子吗?景阳……你在干嘛?”

    法塔盯着自己的搭档不解的问到,而景阳这时正双手扶着灌装机,低着头一言不发的站在那里。

    “法塔,这东西是……”景阳犹犹豫豫,只是说了一半又停了下来。

    “怎么了?”客厅里的女人突然很是慌乱,她几乎是跑进卧室的,怀里抱着的那堆内芯也被晃得嚓嚓作响。

    景阳从灌装机上取下来一个还未打包的细长塑料管,转过身来,举到大家的面前,踌躇了半天才重新开口。

    “我不知道你那半箱是什么……但这里生产的,是简礼糖。”

    看见女主人的指甲扣进了纸箱,没有被反驳的景阳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简礼糖?”过于老实的法塔果然对这个只在小巷中出现的名字感到陌生。

    “像是种浓缩魔药,但我记得店老板曾经说过,银门区不允许生产,只能进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