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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头上的罗亚吉很是疲惫,那往日神采高昂的白发今天也纠缠在一起,连夜应付这场躲不过去的新闻发布会,让已不年轻的他宛如又老了一岁。
他身旁坐着被撞的士的公司代表,还有几个没有配桌牌的陌生面孔,应该是大胃王的家属们悉数到场。
而台下的采访区则分为两个半场,左边全都是远程参会的,那些不能亲自前来的记着们通过全息投影的方式加入,穿着拖鞋睡裤坐在办公室里,只靠西装革履的上半身提出刁钻的问题。
但这是大媒体才有的特权,小网站和不景气杂志社只能老老实实派员工跑腿,另外那一半区域就是给他们准备的。
发布会刚开始,《尖峰实录》栏目的记者就抛出了一个不亚于匕首的问题。
“请问部长先生,这次受攻击是几位潮驱移民,那么是否代表银门区安平署对该群体一直有非常严重的歧视?”
“不!我们和每一位远道而来的朋友都相处得非常融洽。”但罗亚吉早做好了准备,甚至不需要思考的时间就脱口而出,“这不是蓄意伤人,你说的情况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所以说是驾驶技术的原因?这和执械组最近频繁接取私活是否有关。”
“胡扯,你该考虑换个消息源了,”这明晃晃的攻击让罗亚吉头脑发热,在发布会现场居然放弃了基本礼仪,“换个人问。”
“那如果不是蓄意伤人,您如何解释事故原因?”
“完全是个意外,驾驶员癫痫发作,基本丧失了正常的操控能力。”
“癫痫过程中也能奔跑吗?”
“那是双臂被臂架卡住,腿部抽搐造成的结果。”
“请问驾驶员的筛选标准是什么?对身体素质没有要求吗?”
“我们有做过体检,但他没有在问询中如实告知。”
“安平署对这名员工是如何处置的?”
“因为他不再适合接触精密器械,已经停职待岗了。”
“请问出租车上的人伤情如何?能透露一下嘛?”
一个穿着淡黄色高领毛衣的娃娃脸记者问出这个问题后,罗亚吉很明显松了一口气,之前台下的长枪大炮轮流开火,他就像是坠井的野狼被砸得遍体鳞伤。而此时终于有人扔下一根麻绳,不再揪着安平署和肇事者不放,把这场拷问换了一个方向。
“可以公布一个好消息,他们伤的都不重。主要依赖于每辆的士都配有酸壳护囊,具体情况由他们公司的负责人给大家说明。”
旁边那位脖子异常短小的男士有些紧张,似乎并没有太多应对镜头的经验,张嘴之后前几秒还坑坑巴巴的。
“额……应该说……说,我们每年在乘客安全方面都有巨大的开销,采购这批出租车的时候,所有和保命有关的可选挂件,我们都选用了最高规格……”
安平署负三层的办公室里,汪江猜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没兴趣听的士公司的人宣传变相广告。把音量调小之后,回头望了望身后那排沮丧的脸。
“还没有联系上他?”
“嗯,打电话没接,发信息也没回,”瑟琳已经把智盘在手上转了上千圈,眼睛里全是不甘,“待岗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了。”
“是不好意思吧。”刚回归的杜玛和在场的所有人都不一样,这个令大家都难以接受的结果,在他看来却应该被称作咎由自取,“一个病老鼠害了一锅汤。”
“你什么毛病!?他一出事你胃就好了,急着来看热闹就不怕肚子穿孔?”
作为康戈尔斯基在队里唯一的同龄人,这个早晨对瑟琳来说异常难熬,她一脚踹在冷嘲热讽者的椅子上,两个人推搡在一起。
虽然大家第一时间就冲上去劝架,但这荒唐的一幕还是被刚刚走出电梯的毕昂普撞了个正着。
“要干嘛?难道我们的麻烦还不够吗?”对于很少飙狠话的他来说,只有心情极差才会有这种失控的表现,庞屋被卷入舆论的中心,这让他几乎整夜整夜的难以入眠,“别看了,解散!都去工作!”
“怎么工作?我今早去塌方的棚户区帮忙,差点被铁锹打出来。”这几天的工作饱受歧视和冷眼,能够诉心肠的老友也不在身边,瑟琳满腔的邪火正愁无处倾泻,捂着肚子大声的抱怨,“那些家属宁愿用手慢慢刨,也不让庞屋靠近现场。要不然还是放假吧,最近气的我肝都疼。”
“不可能,过一会客服部还要来挑人呢。”
“挑人?好家伙,执械组这就解散了?”刚刚归队几个小时的杜玛显得有些失落,之前听到康戈尔斯基被开除时他的表情可大相径庭。
“当然不是,”毕昂普的脸瞬间阴沉的像段隧道,这话题对他来说是最大的禁忌,还不动声色的默念了两句祷词,“是有一个绕不过去的破事需要处理。”
声誉是一座积木垒起的城堡,搭建时一块一块,毁坏时一脚足矣。庞屋伤人的消息像淋过春雨的竹笋一样,在整片集合区发芽破土,连上千公里外的贝区都跑来凑热闹。
许久未联系的于冬城并不知道景阳进了安平署,肆无忌惮的在班级聊天群里发恶搞游戏。
那游戏的主角是个披着斗篷的圆脑袋机甲,肉胳膊大脚掌,用两个神经元都能猜出来映射的是什么。而它的对手却寒酸的要命,破鞋破袜领口缺角,脸色蜡黄四肢瘦小,这游戏的制作人只想讽刺,美工对他来说不太重要,所以把漂流党画的就像丧尸没睡好觉。
玩法就是格斗类最传统的轻拳重脚,打上两盘就会觉得有些无聊,但里面还专门设计了怒气槽,一旦攒满就能触发‘山羊咆哮’。咆哮中的庞屋会进入癫狂状态,把对方直接堵到墙角,一顿陨石拳舞的地动山摇,直到漂流党被揍的跪地求饶。
这游戏对病患很不尊重,对执械组更是恶意满满,但架不住人人都爱蹭点热度,所有同学全在群里玩的乐此不疲。
处在特殊时期,安平署的金字招牌也显得不再诱惑,此时跳出来谴责只会被大家讥笑,还会被魏海瑶发现视频造假。景阳舀汤拿成漏勺时都没有如此憋屈,但是大势所趋,他只能老实当好一个外援,装做智盘上的消息一条都没看到。
这两周庞屋的出勤率大为减少,而简当镇的善后工作却堆成了一座小岛。景阳被客服部选中过来帮忙,成为了帮忙分担压力的‘最佳第六人’。
而客服部的叶果大叔是所有经理中最年长的一位,脾气也好的就像是截憨厚的山药。他每天的任务就是憧憬退休后的生活,如果旁边有人,就谈谈旅游线路让对方帮忙参考。
期待叶果再干出一番丰功伟绩很不现实,大家对这位人缘颇好的老先生也没有太高要求,只要他别给部门添乱,记得出门时戴好围巾,不要隔天把感冒传染给大家就好。
而今天早上,自从安排完工作后,叶果就跑去了人事部咨询养老金的细则,只把景阳一个人留在了他的办公室里。
门外就是报案转接的人工服务区,负责把智能语音搞不定的案件分配给外勤部。而和景阳面对面坐着的那个姑娘,已经一上午没有把红白相间的耳麦取下来了。
“……您是说,北二外环立体停车场发生了坠车的事故吗?……我明白了,那您和其他几位车主先别靠近……我们马上就安排人……”
她本来都开始在屏幕上筛选了,但突然又听到了什么,把手缩回去扶了扶耳机。
“……您刚才是问派谁吗?根据情况,我们认为庞屋非常适合,这是安平署今年的一项重要技术革新,旨在带来便捷高效的风险排除,在过去的三个月里,庞屋已经成功处理了156件……”
那姑娘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桌子左上角的艺术摆钟,上面贴着一张有些卷曲的淡粉色便签,便签上的话术都是毕昂普亲自把关,确保听完之后对方只能回答‘欢迎’。但这次报案人却不按套路出牌,没有给她把包装词全都念完的机会。
“……不好意思,我没听懂……你为何突然打算自己处理呢?……这完全是多虑了,怎么可能每个驾驶员都会发疯呢?……”
她非常苦恼的扶着额头翻了一个大白眼,虽然离得有些远,但还是被里屋的景阳捕捉到了。
在对方的一再坚持下那姑娘只好挂了电话,她先是靠在椅背上摇了摇头,然后拿起自己的定制水杯离开了工位。水杯上印着她某次去跳伞的难忘记忆,现在是刚出舱,只要水温够热,就会变成从云层里穿梭而过的光辉时刻。
而一直期待私密空间的景阳,也抓住这个机会,赶紧站起来把门关上。
他把早上带来的电脑偷偷打开,换上一张虚假但有用的脸,然后静静地等待不知情的姑娘接受邀请。
“下~午~好!”
魏海瑶终于出现在了画面里,她的声音在飘,是因为天气不够美好。那头景阳一直想要收藏的长发,被狂风玩弄的毫无章法,她不得不腾出手来每秒都梳理一下。
而她的背后是不见边际的麦田,那麦穗被基因女神带回去上过私教,每一株都将近两米,第一眼看上去还以为是片金枝槐林。
“你在干嘛?”景阳为了看清楚细节,把脸贴的越来越近,突然发现自己的头像出现了锯齿,又赶忙缩了回来。
“料马山上建了一排环山电梯,能直通山腰旅馆还可以观赏整个海岸线,”魏海瑶指了指远处环山而建的电梯,然后把屏幕对准了山脚下的拍摄团队,在狂风的肆虐下,那里每个人的衣服都膨胀的像只蝙蝠,“而我们公司负责广告宣传!”
“好大的风啊!”被极强的画面感带偏了方向,景阳也像在风中一样扯着嗓子说话。
“嗯!这里下雨刮风就像日出一样频繁,一年四季都是!”
“你是在深邃角?”他找到了脑海里符合这个描述的地名。
“对啊!”魏海瑶惊叹了一声,笑容里闪出了神秘的色彩,“你来过贝区?”
“呃……不是,旅游软件上看的,说离主城区最近的海滩就在那里,”景阳克制了一下想要共鸣的欲望,换了一个低沉的语调,“上次还说去宣传的时候找你吃饭呢,但是现在又要推迟了。”
“是因为袭击漂流党的事吗?”
“嗯,看来你也听说了。”
“群意网上还有投票呢,之前的‘你喜欢庞屋哪一点?’,现在变成了‘看见庞屋躲到哪里最好?’”
魏海瑶钻进了附近的一个御风岛,声音终于变得清晰起来。这五米见方的小亭子是沿海地区的暖心工程,外壁坚实根基深深的扎在地下,虽然没有任何家具,但充足的淡水和食物却可以帮助被围困者在频发的台风里撑过几个日夜。
“主要怪那个驾驶员!自己身体有问题还藏着瞒着!为了出名捞钱把你们全都害了!”没有了狂风不停地捣乱,魏海瑶的打抱不平也听起来更加清晰,“大家都说,他上辈子应该是黄鼠狼精。”
“别……”景阳也讲不出来理由,心爱的女孩帮忙撑腰本该开心,但他就觉得这话万分刺耳,“他肯定才是最难受的那个。”
而一个慢悠悠的身形突然蹭着磨砂玻璃往门口走来,景阳略微一愣,赶忙开始下线。
“回头再聊!”
“你怎么每次都慌里慌张……”
刚把电脑关上,叶果就打开房门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