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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砚嗯了声,并不看她,“睡得还好吗?”
“还好。”
“收拾一下,送你回家。”
又送她回家?
“不必了,我……”
虞砚睨了她一眼,目光中是不容置喙的坚决和强势。
“那……多谢侯爷。”
她低着头,乖巧地跟在男人的身后,隐约闻到了清爽的气味。
稍稍抬头,又轻轻嗅了嗅。
他似乎才刚沐浴过。
回去的时候她坐上了马车,明卓锡的那匹马有人先骑回去了。
虞砚驾着马跟在慢慢悠悠的马车的后面,神色懒散,并不着急。
昨日空了一整日出来,今日有些不得不处理的事情已经送到了府上,但此刻,他的心思都还停留在昨晚,就连孟久知骑马与他并驾齐驱都未曾发觉。
“主子?主子?”
虞砚回神,“嗯?”
“昨儿您生辰,宫里又送来……”
“烧了吧。”
“是,还有,按照您的吩咐,那些流言已经散播下去了,最迟明日,便可奏效。”
虞砚淡淡嗯了声,夹紧马腹,几步走到与马车一齐的位置。
隔着轿帘,他低声唤:“明娆。”
明娆掀开帘子,迷茫地回望。
虞砚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猛然想起昨晚荒唐又黏腻的那个梦,顿时浑身都不自在。
很难受,想要沐浴,将自己的身上好好洗干净,可是只要一看少女那双眼睛,他就又顾不得那难以根治的洁癖,想将她抱在怀中,狠狠地占有。
将她弄脏,并且让她的气味沾遍自己的全身上下。
他明明最讨厌与旁人碰触,可是又那么渴望与她的接触。
矛盾至极。
“有人会将你送回府上,好好休息,本侯还有事,先走了。”
明娆道了声好,眼见着男人骤然加快了马速,身影疾驰在林间小路上,很快消失不见。
明娆没敢叫马车送到明家门口,她隔了一个巷子下了马车,将帷帽带上,又去市集晃了一圈。
买了些东西后,又去醉香阁用了午膳,这才不紧不慢地回了国公府。
踏进府门的那一刻,她便有预感,自己进了这个门,大概再也没有机会能出来这般逍遥了。
那母女二人怕是已经想到应对之法,终于要将主意打到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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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三天,明娆果然被软禁在家里。她没有闹,也没有过问缘由,很平静地接受。
而京城中,有些流言正在肆意横行。
“听说了吗,当今圣上又给安北侯赐婚啦,这回是个国公家的大小姐,啧啧,苦命啊。”
“安北侯?就是那个战功赫赫杀人如麻的战神?听说他长得五大三粗的,跟地府的阎罗王似的,哪家姑娘敢嫁给他啊。”
“长得凶神恶煞倒也不是问题,关键是啊,他克妻!”
“嘶——快讲讲,怎么回事?”
“你们新来京城的,不知道啊?这位侯爷克妻的名声可是大名鼎鼎,今年许配给他的这位国公家的小姐都是第四位侯夫人啦,前边死了三个啦!”
“老天爷,三个!这也……可是他既然克妻,那为何圣上还要为他赐婚?我要是人家姑娘的父母,怕是要怨死了。”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人家能征善战,于我大霖有功了。区区一女子,就算真被克死了又如何?再说,别看国公身份高贵,可是又没实权,死一个女儿,能换来皇帝对自己的愧疚,兴趣还能趁机为家族捞点好处,也不算吃亏不是?”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女儿怎么了?女儿吃你家大米了让你在这说闲话?你怎么知道人家女方家就乐意呢,兴许人家父母疼孩子,也不愿意孩子嫁给一个阎王受苦。”
“哎哟我说错话了,给嫂子赔不是,可是……就算不愿意又能如何?圣旨都下了,难不成要抗旨吗?那可是杀头的罪过啊。怪只怪,这国公爷家的姑娘没有在旨意下达之前,把自己嫁出去。”
大霖朝的当政者与其他朝代最大的一点不同,便是“重契约”。
就算是天家的旨意,也要讲究先来后到,尤其是在成婚嫁娶之事上。
太后为安北侯挑选的人家,皆是未订婚的女子,也有几家不错的贵女被太后看上,但人家已经定了婚事,太后便只能作罢。
原本虞砚与太后起了冲突后,此事陷入僵局,为防太后一怒之下“狗急跳墙”,随便给虞砚娶位夫人,裴朔已经帮忙制造了些别的麻烦,分散了太后的注意力,拖延了赐婚的时间。
明妘若是在这段时间里有了婚约,那么太后也不能拿她如何,毕竟先成的契约怎么都要排在前面。
可惜,明妘的婚事要想定下,就要先解决掉王骏阳身上原有的婚约。若是不顾前一个婚约,强行定下明妘与王骏阳的婚事,那么只要这事被人捅到外头去,明家的人都会被从重治罪。
若是想先解决王骏阳的婚事……
解决不了,因为旧婚书被缺德的安北侯抢走了。
补办契约的流程较为繁琐,陈氏只能让明娆再写封信回去,让当时给明娆定下婚约的秦氏写一封证明,陈明缘由。
王家那边也要出一份证词,双方皆主动放弃原有婚约,这才可以在婚书丢失的情况下解除关系。
这都是本朝律法关于“婚契”清清楚楚的明文规定,陈氏不敢马虎敷衍。
办这些事需要时间,所以这事一拖再拖。
陈氏也与明妘商量过,不如先随便找个男子定下婚约,等风头过了,再解除,这样总比一来一回往凉州送信要快。
可是明妘不愿意,她说自己除了骏郎,不愿与任何男子的名字出现在同一种婚书中。
这事就这么被耽误了。
“哎你说说前几家后来都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结了仇,不相往来了呗。听闻耿太傅伤心欲绝,早带着一家人回了老家,这么多年再不踏入京城,大抵是看着安北侯的势力日渐壮大,心里不痛快,干脆眼不见为净。”
“观文殿刘大人家没了一个女儿,还有三个女儿,可能是这户家人孩子太多,死了也就死了,倒是没见有多难过,虽说与安北侯也是见面不打招呼的关系,但还算平和。”
“至于太常少卿祝大人的妹妹,听闻是死的最倒霉的,嫁往西北的路上被狼叼走了,连个尸体都没留下来,哎!与安北侯关系最差的便是这位祝大人,见面准打起来。”
一连数日,这些流言传得得有鼻子有眼,且在百姓的中间口口相传,一发不可收拾。
消息传到了宫里,太后震怒。
不管这些流言是怎么传出去的,都是在打她的脸,一桩桩一件件,都在提醒她曾经的失败。
皇帝命人去查这些消息的来源,查不到,于是只能强令禁止私下议论安北侯的婚事。
信国公府在流言兴起的第二天就已经听说了。
陈氏急得长了一嘴的燎泡,明妘翘着脚在一旁煽风点火。
“阿娘,上回女儿说的话您听进去没有啊。”
陈氏瞪了她一眼,用力扇着团扇,在屋里烦躁地踱步。
明妘理所当然道:“我觉得百姓有一点说的没有错,嫁过去的女孩都是要死的,若是死的人是明娆,或许陛下就会宽恕了咱们家欺君之罪了,毕竟咱们家也确实死了一个女儿。”
陈氏猛地抬手,想拍明妘的头,可思及她头上的伤还没好利索,最终也没舍得下手。
“你这说的什么胡话,替嫁这种事是随随便便便就成的吗?圣旨上明明白白写的是你,突然换成明娆,你是把皇帝当……”陈氏压低声音,“把大家当傻子吗?”
明妘翻了个白眼,不服气地嘟囔,“那到时候就去求静莅大长公主嘛,咱们家不是有恩与她?”
陈氏被自己的蠢女儿给气昏了头,把人赶了出去,一个人在屋里生闷气。
明妘的主意虽然风险很大,但未必不可行。
总归都是要克死一个女儿的,她宁愿那个人是明娆。
若是圣上震怒,那他们就哭一哭惨,毕竟一条人命,也算是对那道圣旨的交代了。
实在不行,还可以去求人……她手里有一张保命的底牌,哪怕给大长公主磕破头,哪怕背上挟恩求报的骂名,她也想试一试。
一边是欺君之罪、连累全家的风险,一边是自己最宝贝的女儿……
陈氏见过自己女儿半死不活的样子,也见过女儿绝望难过,她舍不得她的妘儿受那样的苦。
前所未有的威压笼罩在明家上空,这一波来历不明的流言,给了陈氏最后一击。
她前些日子初听明妘的建议后,还在左右摇摆。
眼下,安北侯克妻的事传得沸沸扬扬,从前关于传言的许多细节陈氏都不甚了解,这回倒是了解了个一清二楚。
安北侯,他就是个吃人的阎罗。
她不能看着自己女儿送死,便只能孤注一掷了。
习武之人耳力极强,出声地大约离他还有段距离,他跨坐在马上,静静听着。
“大宝啊,实在不是娘狠心,这……家里穷,治不起你的病,你莫要怪娘啊。”一年轻的农妇哭哭啼啼地说道。
“你这死婆娘,对他说那么多做什么,他是咱捡来的娃,再丢弃也只不过是让他哪来的回哪去罢了,你哭什么,小心伤了身子。”
农妇不敢反驳丈夫,只是仍在哭,“大宝养在咱们身边五年,你就一点没感情吗……他爹啊,咱把大宝带回去好不……”
“说什么呢!你现在还怀着一个,把他带回去,家里养得起那么多口人吗!”那汉子似乎耐心告罄,拽着女子往回走,“眼下有了亲儿子,还要这个抱回去的做什么?更何况他那病不要银子吗?”
“别看了!走了!”
“娘……阿娘……阿爹……呜呜呜……”
很快,林中只剩下了小孩一人的哭声。
亲卫队收回了剑。
“侯爷,可要继续启程?”
虞砚望着出声的方向,看了半晌。
孟久知顺着主子的视线望去。
透过丛林间隙,隐约瞧见远处有一深坑。
那哭声便是从坑里传来的。
孟久知执剑靠近,走到那坑前。饶是他跟在安北侯身边十年,见惯了炎凉世态与肮脏勾当,此刻也心下微颤。
一丈多高的深坑里,有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在奋力地往上爬。
夜间的小雨淅淅沥沥,黄土坑里有许多泥水。
小男孩的手用力扣住坑壁的黄泥,十指淋漓的血迹与肮脏泥汁混杂在一起。
约莫六岁的孩童,脸上遍布泪水,哭得那样惨,却还是声音嘶哑地叫着“阿娘”,不认命般地往上爬。
他大约是身体弱,没什么力气,没爬两下,便又重重跌落回坑底,小脸更白,捂着心口,神情痛苦,缓了好半晌,又将鲜血淋漓的手指没入黄土,做无用的挣扎。
孟久知不忍再看,转身回去复命。
他将所见如实禀报,耳边仍时不时传来男孩的哭泣声与倔强的呼唤声。
“侯爷,咱们辰时还要进宫面圣,耽误不得。”
虞砚沉默了一会,垂下眼眸,眸色渐深。
半晌,才低哑着嗓音缓声道:
“带他回去吧。”
……
明娆起身时,时间已经不早了。
她回到国公府中,像个透明人,没人来催她早起,也没人找她麻烦。
慢悠悠地用过了膳食,独自一人往明卓锡的院子走。
夜间下了场小雨,青砖湿滑,明娆怀里抱着东西,走得很小心。
下人通传二姑娘到时,明卓锡正在房中整理他从战场上带回来的那些宝贝。
见人来,明卓锡赶忙迎了上去。
“母亲新给我做的,还没穿过。”他拿起扔在一旁的袍子,披在明娆肩上,“吃过了?”
明娆低头系好带子,“嗯。”
“知你爱睡懒觉,便没去打扰你,其余人那边的琐事也帮你回了,知道你懒得搭理。”明卓锡随口说道。
“谢谢你,二哥。”
明卓锡轻声笑了,“假客气。”
明娆与他不见外,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她看着满屋狼藉,一地东西七零八落,无奈道:“你又带这么多东西回来。”
明卓锡搓了搓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一把宝剑。剑很好看,可惜是断的,只剩了一半。
他两眼放光,“这是安北侯用过的,我亲眼见他用这把剑斩过敌军首领,好不容易才弄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