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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扬州出城到五十多里地外的庄子上,秦氏一家坐着牛车,得天黑时分才能到。
两辆牛车,一辆车坐着秦氏一家五口,一辆车装着物品,坐着随行的茉莉儿和另外两个丫鬟婆子,老城持重的阿成和栀娘两口子则留在扬州看家守宅。
天阴沉沉的,午后下起了淅沥沥的雨。
除了没出过远门的李康甚是活泼,叽叽喳喳地缠着李琨问这问那外,秦暖母女俩和李晴怡都很沉默。
一个时辰后,活泼的李康也终于被摇晃的牛车摇得困倦不堪,歪在李琨怀里睡着了。
天地间似乎只剩下雨点落在车顶棚上的声音和车轱辘的声音。
百无聊赖的李晴怡嫌闷,她身边的车帘儿自从远离了扬州城后,就一直是挂起来的,她如今早已不用淑女的行为规则要求自己了。
路上行人极少,大段大段的路几乎都看不到人。
“我记得黄历上说今日不宜出门呢!这样的天气还真是……哼!”她又从眼睛里抛出小刀子,剜了一下秦暖。
秦暖闭目养神,并不理会她的挑衅。
大概走了一多半的路程后,雨终于停了,赶车的老于头大舒一口气,揭掉了斗笠和厚重的蓑衣,一面赶着车,一面哼起了小调。
猛然间,老于头的小调戛然而止,发出了一声惨叫,“扑通”一声跌落下车!
他的手上还拽着牛的缰绳,拉车的牛牛鼻被这一扯,“哞——”发出一声痛叫,顿时止住了步子。
车身却因着惯性依旧向前滑,撞在了牛身上,老牛一个趔趄,车内的几人也是跌得东倒西歪,一片混乱!
李琨作为唯一的成年男子,一面大喝了一声“怎么回事?”一面掀开车帘跳下车去——随即车厢内的几人就听到李琨发出的一声凄厉的惊叫:“呀——啊!杀人了!”
车厢内秦氏正半趴着身体去抱跌哭了的李康,被这一声叫吓得一哆嗦,和着李康一起又跌倒在车厢地板上。
秦暖刚刚支起身体,捂着自己的脑门,吓了一抖,立刻一侧身,拎着裙子就跳下了车!
赶车的老于头躺在路边的泥泞中,胸口上赫然插着一根长长的羽箭!
他捂着自己的伤处,血从指缝中湮出来,脸色痛苦扭曲,张着嘴,却是连呻吟声都发不出来了,已是出气多进气少,眼见得生命在消逝。
秦暖第一次这样直面血淋淋的死亡,一时间脑袋中一片空白,呆愣住了!
倒是李琨过了最初的惊吓后,反应过来,反手一把将女儿拖到自己身后,急道:“你下来做什么!”一面惊惶地四面环顾。
李琨毕竟大风大浪见得多,虽然惊惧害怕,倒并不慌乱,一面四顾,一面将秦暖往车里推,低声呵斥:“快进去!”
秦暖回过神来,立刻判断出了当前的处境,并没听话地退入车内,而是问道:“是盗匪么?”
“恐怕不是的!”李琨睃了一眼老于头胸前的羽箭,脑袋中已经转了无数个猜想。
这扬州城周边百里之内没有一处闲田荒地,哪一处县城或者乡村、小镇不是人口繁盛兴旺,虽然有作奸犯科偷摸行盗的,但是绝不会有这样公然大白天剪径的土匪,还能用上弓箭,准头还这样好,只能是有组织的杀手。
这个地方正好是个难得的略显偏僻之处,道路两旁都是山坡,还恰好位于弧弯转折之处,前后左右的视线都不通透,那两侧的山坡虽然不是荒山野林,都整整齐齐地种着茶树,可是这种初冬阴雨时节,茶园中怎会有人?连出来闲逛觅食的小鸟小兔子都没有!
车内传来李晴怡颤抖的声音:“阿爷,还有人不肯放过我们么?我、我们快逃吧……”
逃得掉么?
李琨沉默。
对方有弓箭,只要有人坐上去赶车,必定会被射杀!
对方之所以还没有现身,是故意的!让他们更加慌乱更加恐惧更加无措……
秦暖却第一时间想到了外祖母静悯仙姑之死!
恐怕依旧是那帮人!
在扬州城他们没法动手,可是现在远离扬州三四十里,荒郊野外的,正好动手!
她一念至此,紧张之下差一点就抬手去摸胸前的玉环,幸而生生止住,手抬到一半抓住了李琨的衣袖。
“不怕!”李琨没回头,反手又推了她一把,让她上车,虽然李琨自己的声音也有点颤抖。
秦暖眼眶一热,眼泪冒了出来,从袖子中摸出一把小小的匕首悄悄塞到了李琨的手掌中。
李琨手里握住东西后,又惊又喜,强忍着没回头:“你身上怎会带着这个东西?”
秦暖自出家当女冠后,身上就一直藏着这种小东西,她身上有的可不止这一个呢,她记着一句话: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隐患重重之下,谁也不知道哪天会发生点什么意外事故!
“阿爷,这个可不是用来拼命的,我们打不过他们的,你先藏着!”秦暖低声道。
李琨立刻明白了女儿的意思,几寸长半寸宽薄薄的小匕首,打架是不成的,只能先藏好,被绑后用来割断绳子逃跑或者用作出其不意地偷袭。
在他们身后,李晴怡趴在车帘子后面哆哆嗦嗦地外看,秦氏在车内搂着李康直哭
秦暖突然侧身从李琨身后钻出,往前一步伸手拍在了牛臀上,拉车的牛“哞——”的一声痛吼,撒蹄狂奔起来!
这处山坡间的弯道并不长,狂奔牛车很快就拐了过去消失在视线中,只有李晴怡和秦氏的尖叫声还留在耳边……
李琨失声惊呼:“阿暖!”
秦暖抹了一把眼泪,又靠到李琨身边,手上露出一截簪子,上面还沾着牛血!
五个人若是都想全身而逃是不可能的,只能先让秦氏和李康逃出去,哪怕会受点伤!绕过这小山坡,又是一片平野沃田,四下空旷,无遮无拦,那些人不敢再追,而且,她和李琨两个主要人物不都还留在这里吗!
李琨老泪直流,嘴唇直抖,却说不出话来。
囊中的猎物发生了这样的变化,让暗处的人不再淡定地玩心理战,走了出来。
四个黑衣人,黑巾蒙面,手中拿着明晃晃的横刀,左边两个,右边两个。
秦暖揪着李琨的衣袖,她很想止住身体的颤抖,却听到了自己上牙和下牙磕碰的声音。
四下一片寂静,后面那辆牛车里躲着的几个丫鬟婆子亦是半点儿声息都无,只有那四个黑衣人的脚踩在枯草上发出的窸窣声。